第1章 章
第 1 章
閱讀提示：主角為三個不同年齡的自己，因同名，文中以年齡作為區分。
待業的第143天，25從床底收納箱裏的日記本翻出了15歲的她寫給10年後自己的信。
原本是在打掃房間，清理掉不用的東西，但現在，她直接在一堆雜亂裏蹲下。
以前上學她就有偶爾寫日記随記的習慣，坐在課桌前，宿舍裏，開着臺燈，零零碎碎地寫，随心所欲地記，本子一直沒有寫完，又承載太多她的故事和記憶，25便一直将它帶在身邊。
只是後來随着電子設備手機的普及高強度使用，寫日記的習慣變成了備忘錄，日記本也在離校搬家租房時被塞進了箱子裏。
日記本裏還夾有舊友和老師寫給她的紙條寄語，25一一取出來打開看。
普通但久遠的紙條信封，記錄下各色字體，文字凍結保存了一段段故事和情感，再次讀起，逝去的時間再次回溯流動起來，封印的回憶立刻紛至沓來。
25頗有些感慨，撫着紙張閱讀，親切又陌生。
她回味無窮，津津有味地看完，又翻了幾頁日記，最後才看向手裏未拆封的信。
牛皮紙信封正中央一筆一劃鄭重規矩地寫着：給25歲的一封信。
右下角落款2015年。
眼睛劃過這幾個字，用手指拂過字的凹痕，她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當時寫了什麽，心情如何，但15年仲夏的熱風再次撲面而來。
她渾身瞬間燥熱起來，心跳也隐隐變快，像收到一份來自十年前的情書。
輕吐出一口氣，25指尖捏着封口将信封一點點撕開。
她盯着自己的手，很神奇，在撕開的時候她竟然看到有一雙更加白嫩細瘦的手在認真服帖地用雙面膠封口。
25知道，那是15歲的她。
眼前的畫面和現實重疊，但也許是幻覺，眨眼便不見了。
她取出裏面的信紙，信紙被認真均等兩次對折，展開，整齊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她感覺雙腳有點蹲麻了，也可能是緊張，起身坐到桌邊坐下，打開臺燈，開始從頭閱讀這份寄給現在的自己的信。
《給2025年的一封信》
10年後的我，你好。
我是2015年的你，好久不見呀，不知道你過得怎麽樣？
寫下開頭，15又停筆，筆杆頂在唇邊戳着，盯着信紙不知接下來該寫什麽。
像有一堆想說想問的話題，通過指尖洶湧地傳輸到筆杆，滲透外殼融入墨水，流淌彙聚到滾珠前，卻一下堵住了。
她托着下腮，黑亮的瞳孔在眼眶裏懵懂地轉了轉，筆杆在指尖靈動飛轉兩兩圈，而後穩當地停在三只指尖，她也終于再次落筆：
長大後的生活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嗎？
有實現自己的夢想嗎？還是在做別的工作呢？是你喜歡的事情嗎？如果是的話那也不錯。如果不是的話，我也能理解你，你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只希望你一切都好，過得就好。
10年後，爸爸媽媽應該都還好吧，你工作忙要經常回家看看，多給他們打電話，多陪陪他們奧。
還有陳淑儀張瑾，我們說好了，長大之後要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畢業之後一起租房子，養一只貓，互相照顧，每年一起結伴出去旅行。不知道你們這幾年都去哪裏玩了呢？相處的怎麽樣，感情應該還可以吧，我們說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還約定了要一起結婚的。
說到這裏，有點好奇我未來的男朋友是誰呀？長得帥嗎？
她嘴邊漾出一抹青澀的笑，齊劉海下的眼睛彎起，臉腮微紅，面容純淨至極。
應該是個帥哥吧，但也不能只看臉奧，人品和優點也很重要，不過我相信你的眼光肯定沒問題的。
對未來生活的期待和對戀愛的憧憬讓她心跳怦然。
她擡頭看向窗外，濃綠的葉片閃閃發光，外衣泛黃脫片的居民樓在午後小憩，林間蟬鳴陣陣，遠處人聲缥缈，夏日悠長。
仲夏的日光映亮瞳孔，身後的電風扇滋滋轉動，長至頸部的短發被風輕輕揚起，她擡起細白的指尖将拂在頰邊的發絲別在耳後。
又含笑垂頸寫道：
真的好想快點長大，想快點見到你，想看看未來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希望這封信能送到10年後，也很期待你的回信。
她擡頭看了眼右邊牆上挂着的日歷，最後寫下時間。
2015.7.25
這封信很短，但25看了很久，由最初的緊張興奮到最後的沉默安靜。
她将自己現在的生活和年少對未來的展望一一對比，然後坐在桌前發了很久的呆。
她仿佛能看到寫下這封信時自己興奮鮮嫩的神情和向往憧憬的眼睛，但現在，她看向一旁的鏡子，裏面只有一張褪了色的，黯淡平靜的臉。
25和鏡子裏的自己對視，心裏沒有泛起一絲波瀾，可一眨眼，她看到了15歲的自己在鏡子裏望着她，雙眼晶亮嘴唇上揚。
那一刻腦子亂糟糟的，眼神閃躲，25垂下眼，目光落在最後那句話，“期待你的回信”。
思量片刻，她決定給15歲的自己回一封信。
她低頭找筆和紙。
進入社會之後，她手邊随處可見的眉筆眼線筆，但是唯獨沒有寫字的筆，不過她記得剛才在箱子裏好像看到了一個文具袋。
25起身在地上的收納箱裏刨出來一只灰色的網格文具袋。
筆有了。但本子和紙沒找到。
她在桌子抽屜屋子裏翻來覆去，最後幹脆就寫在信的背面。
25用胳膊将桌子上的東西推到一旁，騰出一個寫字的地方，取下筆帽，拿着筆時指尖的觸感有些陌生，她習慣于感受指尖敲打鍵盤時的回彈，上次筆杆擠壓指腹是什麽時候已經記不得了。
她又嘆了口氣，突然不知道該怎麽下筆，要怎麽講述這10年呢？
25将紙翻回去，重新看了封信上的問題，先從問題回答好了。
《給2015年的回信》
2015年的我，你好啊，這裏是2025年，你寫的信我收到了。
先回答你最關心的問題吧，其實我有點記不清楚我的夢想是什麽了，好像是服裝設計師，也好像是導游，小時候還想做糕點師，長大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店……不過這些都沒有實現。
我畢業之後一直在做廣告策劃這方面的工作，這是我本科學的專業，工作起來有時挺有意思，應該是喜歡吧，但有的時候也很累。有很多不開心不順利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一些原因，我主動離開了上一家公司，現在正處于待業狀态……
25寫到這裏暫停了片刻，筆杆在指尖轉了兩下，飛了掉在桌面，這是她以前讀書時思考的習慣，常年沒做，已經生疏。
将筆重新撿起來，她繼續寫道：
不過我最近在準備找工作了，所以不用太擔心。
爸媽也都還好，除了媽媽這幾年膝蓋有些痛。但她一直在看醫生，最近去看了中醫貼了膏藥，所以還好。
說來慚愧，因為工作忙，我一直沒怎麽回過家，一般都是打微信視頻，但打的也不是很勤，因為忙起來事情一多就會忘記。
上次回去是今年春天4月份的時候，大伯去世了，回去發現爸媽好像又老了一點，特別是媽媽，鬓角多了很多白頭發。
以後我會盡量多回家的，謝謝你提醒我。
我沒有和陳淑儀，張瑾住在一起。上大學後我們之間的聯系就越來越少了，彼此都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畢業之後她們一個去了北京，一個去了深圳，前兩天刷到她們的朋友圈，看起來都還不錯。
至于我的男朋友……
25筆尖稍作停頓，很快落筆。
畢業一年我們倆就分手了，有點遺憾但也慢慢習慣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好像沒有一件事情如你所願的。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會不會生氣呢？
10年後的你，就是一個普通人。
對，普通人。
我知道你很讨厭“普通”這兩個字，你總想讓自己特立獨行一點，但其實普通沒什麽不好的。
雖然你很關心的事情都沒讓你滿意，但這10年也有值得慶祝的事。
我沒有變成你小時候特別讨厭的人，我依然正直善良堅強。你根本不知道這10年來我自己解決了多少問題和困難，畢業之後工作租房踩過很多坑，但我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真的，換成別人，換成你，不一定能有我做的好。
這麽一想我也挺厲害的。
這10年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有遺憾有意外，但總體我還是很滿意的。
因為如果從頭再來一次，我未必能做得比現在好，我也未必有勇氣再次走上這條路，但如果不走這條路，我會過得比現在好嗎？我也不知道。
畢竟，未來誰又說得準呢。
你說你想快點見到我，其實我有點怕見你。
我怕你不滿意現在的我……
指尖開始發抖，不知是哪個字哪句話眼戳中心緒，累積的情緒突然崩盤，筆尖在紙面上劃出長長一道，淚滴猝然墜落，像炸開的煙花，洇濕紙面。
這一路太長，回頭一看，好壞參半。
一路走來，她努力過，放手過，也釋然過，連快樂幸福的瞬間在此刻都變得酸澀無比。
她只能停下來，平複着情緒。
等擦掉眼淚正準備繼續寫完後面的話：
我沒有活成你讨厭的樣子，可我也沒活成你想要的樣子，你會不會怪我，但沒關系，你會開始理解我的，因為你會慢慢明白，長大這條路一點都不好走。
可下一秒，卧室的門卻突然被人打開了。
25急忙抹掉臉上的眼淚，扭頭去看，以為是她的室友，可鮮有交流的室友并不會擅自闖入，有事會先停在門外敲門。
而開門進來的不是室友，是——十年前的自己。
15站在門口，手裏還握着把手，滿面驚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布局景象。
這不是她的房間啊！
她記得她剛剛寫完信，封完放好後出去上廁所，洗完手回來，怎麽就變了？
15呆呆地看着看向自己的25，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只是覺得莫名很熟悉。
她盯着那張臉歪着腦袋看，這人，怎麽這麽眼熟……
但25已經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指着還留着不過肩短發和齊劉海的15：“你！你！”她倒吸一口冷氣，“天吶！”
15聽到熟悉的聲音，又看着25頂着一張和自己高度相似的面孔，正右手掩着嘴，左手指着她，那是她驚訝時的習慣性動作。
15突然意識到什麽，也一手捂住了嘴巴，驚嘆的聲音從手掌下跳出來，手指指着25：“不是吧？你……啊？啊？”
兩個自己，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表情，面對面互相指着對方，一個鮮嫩一個成熟，這場面着實有點滑稽。
25有些難以理解發生了什麽，這是……平行時空？
但15卻率先反應。
她很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激動地朝25奔過去求證：“我是不是穿越了？我是不是穿越了？今年是幾幾年？”
25聲音有點飄，眨眨眼：“……2025年。”
“啊！！！”
15在房間大笑大叫：“那我就是穿越到10年後了！天吶！！我穿越了！”
她聲音很高，夾雜着震驚狂喜新奇，25剛想讓她小聲一點，隔壁傳來一聲叫罵。
“神經病吧！！！小點聲！有病！”
15被吓到，兩步竄過去将門關上，反身看着25，眼睛圓溜溜的，小聲告狀：“你室友怎麽這麽兇啊？”
25沉默，不等她說什麽，下一秒，她又按捺不住激動箭步沖到陽臺去看外面的世界：“哇塞，2025！這就是2025！”
課本上的2025，基本實現工業化，邁入制造強國行列的2025！
25将沒寫完的信紙疊好先放在抽屜裏。
眼下的情況已經不适合回信了。
15趴在陽臺上看着外面夜景。
一眼看去，一幢幢普通的居民樓伫立在混沌的夜色裏，整齊的方塊窗戶裏透着光，點亮幾戶人家。
俯首，樓下街邊店鋪招牌亮着燈，耳邊傳來沿街小店商販廣播熟悉的叫賣聲。
遠眺，遠處的寫字樓裏樓層燈火通明，沿途街邊路燈點點，車輛疾馳發出嗡鳴，轉瞬歸于安靜。
好像——和2015年也沒什麽區別。
沒有想象中絢麗神秘驚豔的科技感。
15眼裏期待憧憬的高光黯淡下來。
她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轉頭，看見25正站在床邊看着她。
兩人對視。
她看見25內雙的眼，微張的嘴唇，偏圓的下巴，容貌寡淡，素面朝天。
燙過的有些毛躁的長發被她随手紮在頭頂，束成一個炸毛的丸子頭。
15皺了皺眉，像天線信號。
視線再向下，胸前印着的卡通玩偶熊有點幼稚，米白色家居服寬松随意有些舊，腳下的黃色拖鞋裏，腳指頭瑟縮地扣着，不自覺抓地。
不是發絲精致身姿綽約自信明豔的美女。
她本人比外面的世界還要讓她失望。
25看到15眼睛上下打量她，微微眯起眨了兩下，嘴唇不自覺抿住，那張臉上每一個表情都寫着……詫異後的不滿。
是的，她沒有看錯，是不滿。
15沒有說話，視線卻像x光線，自上而下将她掃描一遍後又回到她這張臉上。
她卻突然惶恐眼神閃躲，不敢去看15的眼睛。
好在，那讓人不安的視線很快從她身上移開，這次落在她身後。
然後臉上的表情更糟糕了。
她也跟着轉身看。
和想象中裝修精美的公寓，富有情調的氛圍和精致小資的生活相去甚遠。
身後床上，春季冬季的衣服雜亂無章地堆積，像兩座小山包，腳邊地板上是打開的箱子，地上扔了一地雜物，還有随手拆開沒扔的快遞盒和包裝袋。
床邊是房間裏唯一一張桌子，只有半平米，卻是她用餐，追劇，趕方案和化妝的集結地，上面堆着瓶瓶罐罐的化妝品護膚品，還有電腦，鏡子，衛生紙，以及喝剩一半的飲料瓶。
整個房間，簡直和她本人一樣亂七八糟。
25後背冒了汗，有些捉襟見肘，仿佛自己的房子上不得臺面，一腳将腳邊的東西堆得緊湊一些，解釋：“我，我剛才在打掃衛生整理不用的東西，所以房間有點亂。”
她好像比剛開始見到15還要更局促些，不知道為什麽。
15的出現像在審判她。
她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虛榮心和羞恥感。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在自己面前丢臉是這麽難以接受的一件事。
25說着開始整理東西。
過了會，15也走過來，幫她一起收拾。
兩人并肩站着，15比她矮一點，瘦一點，但身姿挺直。
25垂頭疊着衣服，15疊好一堆衣服問她：“放哪？”
25從她手裏拿過來，她們像多年沒見的老友，有着同樣的默契。
兩人的初見就這樣奇異而沉默。
門外，恰好室友回來，開門關門，換鞋走路，進出衛生間，關門沖水，開門，随後拖拉着拖鞋走回房間關上門，聲音消失了。
但沒幾分鐘，又開門出來，腳步由遠及近，一步一響拍在地面，15能辨聽出她走路的動向。
她走到廚房，燒了一壺水，開水壺咕嘟咕嘟煮水的聲音也由小變大，在等水開時，室友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裏抱怨工作的事，聲音透過門清楚地穿進耳內。
15聽着這一系列動靜，看着關着的房門，實在沒忍住問：“這隔音怎麽這麽差？”
“啊……這個是隔斷房，”怕15不知道什麽是隔斷房25解釋說，“原本是3室2廳，後來房東為了多租一間，就加了一層隔板，把客廳隔成了一個卧室，所以不是實體牆，隔音就有點差。”
“還能這樣的？這晚上睡覺不吵嗎？”15震驚于這種操作，又想起隔壁脾氣暴躁的室友，“你怎麽不換個好點的房子住啊？”
25想說當然會吵，最開始住進來時有個室友還沒搬走，每天晚上很晚回來，吵得她睡不着，25懷疑自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神經衰弱的，但她不想在15面前承認。
“還好，我其實正準備換房子呢，房子快到期了，之前住這裏是因為這兒離上班的地方近，室友晚上也都挺安靜的。”
25一邊說，一邊覺得自己虛僞，在自己面前好面子，她都覺得自己挺可笑的。
15半信半疑。
衣服都收拾好，床整潔了，25開始收拾地上和箱子裏的東西，有的東西她要處理扔掉，所以沒讓15幫忙。
15就趴在床上看着蹲在地上的25，問：“哎，你現在做什麽工作啊？”
25擡了下眼皮，又垂下去，平靜地回答：“廣告策劃。”
15感覺有點新鮮：“好玩嗎？工作怎麽樣啊？”
看到15眼裏的興奮好奇，25莫名受用，語氣越來越順溜：“還行，有時候挺有意思的。”
“那你一個月工資多少啊？”
“一萬多吧。”
“除去房租吃飯開銷，能剩多少錢？”
“能攢個幾千。”25底氣又弱下去。
“那也挺多的了。”15雙手撐着下巴看着25。
25看着她幹淨的眼睛，想說，是挺多，如果不看物價的話。
但她沒說，這是15到這裏後來之不易的肯定。
“哎，問你個事。”15又問。
“什麽。”25擡頭。
她卻突然害羞起來，食指抵在嘴邊猶豫，眨巴好幾次眼睛才問出口，一手攏在嘴邊，聲音很小，像怕被人聽到：“你談男朋友沒？”
25看到她青澀的表情，躲閃的眼神，心想，果然是15歲的年紀。
她難得的成熟見過世面，口氣稀松平靜：“談過，又分了。”
“啊？分了？”15一下坐起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還有點遺憾，又想起什麽，“長得帥嗎？”
“嗯，挺帥的吧。”
15猛然來了興致，朝25挪了挪，湊近了問：“有照片嗎？讓我看看。”
25有點頭大：“……分手了，照片都删了。”
15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噘嘴，但又實在八卦：“你們怎麽認識的？是大學同學嗎？他追的你？你們為什麽分手啊……”
一連串的問題應接不暇，25還沒想好要從哪裏說起，突然——門又被推開了，有人進來。
25回頭看着門口那張和自己極度相似的臉，呆滞。
怎麽回事？
又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