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界可越

第9章 諒

諒

“告訴我……”唐知楚弓着身子，持續哽咽，淚光氤氲，消弭了他的憤恨同郁郁不平，“這些是你從哪裏……”

在唐知楚一聲聲的诘問中，隋明漢早已悄然間探着身子，雙臂伸展向前，做出一心護着眼前人的姿勢。

“呼……”終于吐出胸中這口冗雜的濁氣，隋明漢的胸膛再度平了下來，一字一頓地答道，“看來，今天還是不得不……向你說明真相了。”

“什麽……”唐知楚從平靜中偶然顯露出的些微急躁，大概又會令隋明漢心憐不已吧。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離開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呼吸依然無比凝重，隋明漢想要伸手去抓對方輕顫的手，但終究還是怔怔然縮回手去，“所以，我要解釋另外一點：我也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走出你的生活的。

凝神的唐知楚，目光再也回不到其最初的落腳點：“那，你說……你這三年，究竟都在外面經歷了些什麽？”

“說實話，我并沒有一直都住在外面，而是偶爾會‘回來’……‘看看’你。”嘴角緩緩抽動，隋明漢的面部表情持續僵硬，甚至蒼白如蠟紙，“并且，一般都是趁你不在家的時候……”

“咳咳……”隋明漢微瞑雙目，象征性地清清嗓子，而滿臉滿眼的淚花，此時仍迷亂不堪，“為了不再次打擾到你，我第二天就專門把原來那份工作辭了，故意搬到一個遠一些的地方，在找新工作的同時，有意調整作息，争取能卡上你上下班的時間，偷偷在路邊躲着，偶爾看你一眼——看看……你沒有我，是不是真的能過得更好……”

“這些稿件，就是我有一回……偷偷替你撿拾好的，我看過之後，也實在是為你難受，才自作主張……把它們據為己有了。”

正凝神谛聽的唐知楚，欲要強行收回錯愕，而目光終歸淩亂，掩不住他的飄飛的思緒：“那……你是不是忘了問題的根本——當初明明承諾了，為什麽……還要選擇不辭而別？”

“其實，知楚……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就是因為醫生那天悄悄告訴我，你的病想要痊愈，就不容……我，繼續留在你的生活裏了……可是，我放不下你啊！我答應過你了，我也想，但我不能！不能！”

隋明漢反反複複地抽噎着，歇斯底裏地将雙臂向身側伸展，愛人的輪廓，此刻在他的眸中，早已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模糊了。

“知楚，我的知楚……求你，別再說要離開我的話了！我熬……不住了，我就要瘋掉了！”

明晃晃的淚花，此時也高高懸挂在唐知楚的兩眼之間，他左手的手指緊緊扯住文件袋，右手握着已經被自己卷成軸狀的那疊略顯陳舊的稿件，而轉瞬間，不知究竟是由于腳跟站不住，還是因為本就早已不勝，而崩潰更在一念之間，總之，他猛然間，甚至令人說不明其中的征兆是什麽，唐知楚已經撲進了以僵直的姿勢伫立着的隋明漢懷裏。

“我……我誤會你了，真的對不起！”唐知楚的軀體微顫着，磕磕巴巴地向着深愛自己從未間斷的人道着歉。

“這不是誰的錯，知楚……我們現在只需要安安靜靜地……重新開始——我們還有的是機會！”懷抱完完全全接納了那縷他苦苦守望了整整三年的溫存，并且從此刻之後起，他再也，再也不願放開他了。

“好……我答應你！”唐知楚用雙臂緩緩環緊隋明漢的腰，于是此刻，久違的安全感似乎又已經開始萦繞在他身邊了。

周遭的空氣陡然間，似乎也自願為兩人凝語了。雪花片片悄無聲息地飛落，大概也是因為期待着見到兩人“共白頭”的情景吧。

“知楚，知楚……”隋明漢流連懷中愛人的體溫，不斷呼喚着那個昵稱，唯恐唐知楚猛然抽身跑離一般。

“嗯，好了……”唐知楚喃喃似的，一聲一聲不厭其煩地應答道，“這麽大了——三十歲的人了，還長不大呢……”

“要是當初我們……不分開，”隋明漢仍舊難以遏制地抽抽答答地哭泣着，懷抱也随之縮緊，使得懷中愛人的呼吸不覺間變得凝重了幾分，“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了——包括我，不，‘我們’的至初社……”

至初社，唐知楚以“左月”這個筆名，斷斷續續投了三年稿的雜志社，那個借“活動”名義免費送他手機殼等用品，想要“拉攏”他的雜志社，是由他的愛人一手創辦的——他的愛人，一直以來愛他入骨的人。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顫顫巍巍的唐知楚，迷亂的淚花裏藏着笑言晏晏，“想必，‘左月’這兩個字的意蘊，你也能理解的吧？”

隋明漢頓了兩秒，才遲遲地答道：“我懂——‘左’和‘月’，構成的是……一個不完整的‘隋’字嘛……”

“對，因為……那個時候，”唐知楚緊接着一字一頓地補充道，“我還覺得，你已經不要我了，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裏了。”

“那好，”隋明漢輕輕扶着唐知楚的背，洶湧的人潮全然穿不過他們的世界，只能化作他們相擁時，意外掠過他們的心房間的縷縷煙火，讓他們都得以望穿彼此的臉頰，“既然我們……曾經都讓彼此痛苦過，現在，不如直接赦免對方。”

“當然，當然……”微垂眼眉，唐知楚緩緩應答道，“要我放棄你，真的很難！”

“知楚……”隋明漢感到懷中愛人的呼吸，仍緊貼着自己的胸膛，只是低低地喚着斯人。

“唔，我在這裏呢……明漢，隋明漢……”唐知楚幾乎就要把自己的臉深埋進隋明漢的心窩，回應的聲音很淺很薄，可能哪怕再低微再脆弱，也能輕易地被隋明漢的聽覺神經捕捉到。

“嗯，你就不要再離開了，”涕泗橫流，隋明漢始終無法放開的，是他的愛——愛人如己，那也是來自他內心最深處的愛，“不然，我怕我整個……後半生，都會一個人渾渾噩噩地耗完……”

“不會的，再也不會了！”唐知楚猛然從隋明漢胸前探出頭來，以無比堅定的語氣答道，兩眼被盈盈的雪光映得锃亮，“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了，不是嗎？”

“對，我們要走完一輩子！”

隋明漢輕輕放松雙臂，雙手徐徐攀上唐知楚的雙頰，指尖的溫暖，悄然間滲透了愛人的肌膚，在他的心尖流連，并有意無意地撫摸着他的思緒。唐知楚笑頰粲然，目光也朝着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所念所想之人，柔情地閃爍着，如同氤氲之一種富有溫香的氣息，令人聞之即難以忘懷。

“這次是真的……真的一輩子！”唐知楚口中徑自喃喃道，仿佛是在驚嘆，感慨三年前的“山盟海誓”，“我們要一起回家啦！”

“呃……”隋明漢忽然若有所思地凝眉，注視着愛人的臉頰，“沒錯，我會盡快搬回我們的‘家’！”

“好！”唐知楚聞言，只眯縫起雙眼，白皙的面龐映照着雪天，清秀明淨，好看極了。

唐知楚是不在意，可隋明漢的魂魄，眨眼間又被他擄了去——他此刻的一舉一動，包括呼吸，都讓隋明漢表現得如同一只稍覺饑餓的兇獸，目光裏滲出了些微寒意，流瀉到唐知楚的身上。

隋明漢再一次垂下胳膊，情不自禁地一寸寸更加湊近了他的愛人，并且，視線也似乎已經要被一個唐知楚全然占據了。氣息近了，順着唐知楚心跳的方向，隋明漢的鼻翼輕輕翕動着。

“呃，知楚……你好香！”

是雪的味道、風的味道、人間煙火的味道——還有愛的味道，它們所有的所有，一點一滴混雜在一起，凝結在他的心膛中，成為時間永遠也掠不走的剪影。

再看唐知楚，只因疏忽間漫上心頭的一點點惶惑，而抿了抿兩片微顫着的紅唇，欲要欠身後退。

“啊，明漢……要做什麽？”與隋明漢的氣息相撞，頓時令唐知楚更覺羞赧，觀望着周圍熙熙攘攘如過眼煙雲的人群，不敢有多言語。

隋明漢靜默着不應答，反倒側身将自己的身體重心降低，而後不緊不慢地讓頭鑽到對方颚下，微瞑雙目，随即，鮮活微紅的舌尖立即觸到唐知楚敏感的喉結。唐知楚愕然，而礙于隋明漢突如其來的舉動，他卻絲毫不敢動彈，好在隋明漢的行為雖恣意，其中又不乏溫存，便也未必就令唐知楚非常難受，反而，唐知楚不發一語地輕輕阖上雙眼，仿佛一副享受的樣子。

隋明漢大概也是見唐知楚起了別樣的反應，于是變本加厲地讓雙唇順着唐知楚的肌膚，輕輕柔柔地向上爬。唐知楚以沉默回應，明面上波瀾不驚、安之若素，實則內心早已悸動不已。

風捎走了凡塵的煙灰，激吻過後，唐知楚輕輕為隋明漢理了理大衣領口，手疏忽間觸到一個标簽。一時好奇加疑惑，隋明漢溫柔地把着唐知楚的手，掀開衣領——立即赫然現出三個字：忘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