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鐘離彥眼尖,撿起一枚孩子用來丢狗石塊,以之為引繪出一道靈訣。靈訣沒入石塊後化作一點銀光浮起,飛向黑狗離去的方向。
這法門正是雲中子的獨門尋蹤法訣“牽星逐月”,能感受的氣機牽引用來尋覓蹤跡。
鐘離彥以牽星逐月為導,不久後便進入一條廢棄的巷子,最終銀光在巷尾一戶屋子落定。
這條巷子十分僻靜,走了一路也沒見人來往。眼前的屋子看起來荒廢許久,破敗的大門只是虛虛掩着。
鐘離彥透過縫隙向內張望,裏面荒草叢生,卻沒有黑狗的蹤影。
牽星逐月不該出錯,鐘離彥正自懷疑,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說話。
“這不是外鄉人該來的地方。”
說話的人聲音有些沙啞,鐘離彥回頭,看見一張被麻布條纏住的臉。他有些詫異,對方竟是片刻還在前操刀剁雞的燒雞鋪老板。
老板的臉被麻布條纏的嚴實,僅僅只露出一雙眼睛,其中飽含着警告的意味。
鐘離彥:“初來此地随處逛逛,老板可是住在這兒?可否……”
“我不想和你廢話。”對方冷冰冰的打斷了鐘離彥的話,看樣子十分不歡迎他的到來。
“我這人分不清方向,可是犯了這裏的忌諱?”
鐘離彥裝作遲鈍,不肯離開。他能感覺這房子周圍萦繞着一種令人不快的氣息,若要形容,那便是玄門中人常說的晦氣或者說不祥之氣。
聯想到那只怪異的“黑狗”,鐘離彥幾乎能夠确認,這地方必然藏有蹊跷。
燒雞鋪的老板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動手,卻沒等他靠近鐘離彥,就聽得院內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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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鐘離彥身法如電,趁勢鑽進了院子。
“回來!”
老板沒能攔住鐘離彥,頓時在門外暴躁的直跺腳。他眼中閃過一絲懊悔,又露出猶豫,踟蹰了片刻,始終沒有跟進去,就像是這屋子裏有什麽令人忌憚的髒東西。
最後老板咬牙吐出幾個字。
“不識好歹。”
說完,飛也似的跑開了。
前院中空蕩蕩的,屋子不像大門,像是近日才修葺過,門上也都落了鎖。鐘離彥回憶着聲音的來源繞向側方,發現竈房門口落下了一只鞋,看尺寸應當屬于半大的孩童。
鐘離彥将鞋子撿起,拿在手中瞧了瞧,成色半新料子卻實在,鞋底的線納的細密結識,一看就是用心所做。這結實的程度,應當不是被主動丢掉的。
竈房倒是沒有落鎖,鐘離彥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牆角處的大水缸,地下積的灰塵很厚,而水缸底部有新近挪動的痕跡。
他凝神靜聽,卻聽不到之前嗚咽的慘叫。正要伸手推動缸體,忽然聞得屋外傳來一個男人的低沉怒吼。
“哪裏來的毛賊?居然敢偷到老子頭上!”
一個人靛藍色短打裝扮的男人赫然出現在院中,正兇神惡煞的看着“擅闖民宅”的鐘離彥。
男人手牽繩索,繩索的一頭拴着的竟是之前那條形狀怪異的黑狗。
黑狗四肢着地,可它的後腿分明生的太長,只能時刻佝偻彎曲着才能勉強将身體保持平衡。頭顱揚起的角度也與尋常狗不一樣,別扭的弧度看着就感覺緊繃,好像這簡單的姿态就需要花費許多力氣。全身披覆着極長的毛發,亂糟糟的将黑狗別扭的姿态掩蓋了七七八八。
那人扯了扯手中的繩索,嗚咽聲立即從鎖住脖頸的黑狗口中發出。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我家院子!”來人橫眉怒目,瞪着鐘離彥眼露兇光。
你家?
鐘離彥左右一看,又将來人打量一番,心中的懷疑更甚。
“先生勿惱,在下乃是一名游醫,方才途徑時聽到屋中有孩童啼哭不止像是着了病痛,便冒昧進來瞧瞧。”
鐘離彥信口胡謅,無非是試探對方反應,沒想到對方竟也不反駁。
“這是我家私宅,誰準你進來的,快滾!”
其實鐘離彥不占道理,可他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方才聽那哭聲極不正常,孩子年歲尚幼,怕不是得了盤腸痧,才會如此驚痛非常。此病危急不可耽誤,不如叫我瞧瞧吧。”
那人雙眼一眯,嘴角勾起冷笑。
“你想瞧什麽?”他牽着狗向鐘離彥走了幾步。
“那就瞧好吧。”
話音未落,男人擡手将一蓬灰藍色的粉末撒向鐘離彥。
“真是找死呵。”
男人獰笑一聲,吐出的每個字都透露着陰狠惡毒。
雖修為受到限制,可鐘離彥也不懼凡人手段。對方出手雖突然,在他眼中動作仍舊緩慢。
只見鐘離彥的手臂在身前從容揮成一道圓月,掌風一化便将撒向他的粉末震蕩,并悉數奉還。
那人急忙躲開,身旁的黑狗卻被淋了個正着,當即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救…救命……”一個尖銳難聽的聲音從黑狗的嗓子裏發出,它竟口吐人言開始求救。
那兇惡的男人見此情形竟一溜煙逃沒了蹤影,鐘離彥想要去追,又被地上痙攣抽搐的黑狗伸出“爪子”拽住了衣擺。
他低頭一瞧,看見對方長滿長毛的爪子細看之下竟然分出五指,之前一直蜷縮在毛發下教人無從分辨,此時支張開分明就是人類的五指。
“救我……救救我……我是人,我不是怪物!是他們……他們害我!”
黑狗皮下傳來一個男人尖細而虛弱的聲音,他仿佛被那粉末傷的很重,不斷發出痛苦而絕望的□□。
鐘離彥看了一眼來人消失的方向,決定先查看這批着狗皮男人的情況。
他先試着探了探對方的脈,發現相應指和緩、從容流利完全是正常的脈象。
可對方神情痛苦,全身不住顫抖,鐘離彥不疑有他,還以為對方的身體出了別的岔子,于是伸手托住對方的頭顱,打算仔細相望一番。
可就在對方扭轉着腦袋一副龇牙咧嘴忍痛不禁的時候,鐘離彥感覺虎口一痛。
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然而一陣眩暈襲來,黑狗人喉間發出一聲長嘯,很快,之前逃走的男人去而複返。
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中招後,臉上露出神色迷失的神色,男人臉上露出陰鸷而得意的神色。
“小白臉,你當真是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呀。”男人蹲在鐘離彥的身邊,一把鎖住他的脖子。
鐘離彥兩眼一翻,聽見一人一“狗”發出桀桀怪笑。
“你要多管閑事,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
這是一間地下的石室,周圍漆黑一片,陰冷潮濕,空氣渾濁,還彌漫着着令人作嘔的氣味。
鐘離彥掙脫繩索的時候,手指無意中擦過一片濕粘,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實在不願去想,摸到的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屋內除他之外,還能察覺到一人的呼吸,靜息時亦短而急促應當是個孩子。室內的光線雖暗,卻并不能限制修士的五感,鐘離彥湊近前去觀察,發現角落裏還昏迷着一名九、十歲的孩子,孩子的雙腳上只剩下一只鞋子,款式正與鐘離彥之前找到的一樣。
他湊過去查看孩子的情況,仔細一瞧發現居然是個面熟的,居然是之前在燒雞鋪扔石子,做鬼臉的混小子,沒想到這孩子離開後居然被黑狗引來這裏。
鐘離彥将孩子輕輕托起,發現這他眉間纏着黑氣,脖子軟的像面條似的聳拉着腦袋,明明還活着,卻死氣沉沉、渾身癱軟,半點不受力氣。
突然将他捆至此處的一人一“狗”去而複返。鐘離彥連忙将孩子放下,自己假做昏迷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兩人對話傳來。
“怎麽不将這小子一刀宰了,留在這裏做什麽?真是不嫌麻煩。”其中一人抱怨道,聽着沙啞破敗的嗓音,說話的應當是披着狗皮的男人。
另一人呵呵一笑:“這小白臉雖是個男人,皮相倒是不錯。”
“黑狗”露出寒碜的表情。
“沒想到你有這種愛好?真他娘的倒胃口。”說着,為表嫌棄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你這狗東西知道什麽!這樣萬裏挑一的長相你當随便能遇見?待會老子給他來上幾刀,殺殺他的氣性,稍加炮制就是個值錢的‘俏娘子’。”
顯然意會到對方是什麽打算,黑狗下意識夾緊了□□。
“就算你把他下面剁了,未必能變成女人?胸前兩團你要用面團給他捏上嗎?依我看這家夥有兩下子,這樣羞辱他,只會多生事端,不如殺了一了百了。”
大概黑狗的話讓另一人感到不耐煩,于是男人兇狠喝斥道:“少他娘的廢話,我警告你,如果你下回再出漏子,我就把你一刀骟了,讓你這輩子只能做條閹狗。”
兩人雖是一夥的,卻明顯以那個暴躁的男人為主。黑狗膽小,不想節外生枝,另一人卻掉進了錢眼裏,聽不進同伴的勸說。
建議被當驢肝肺的黑狗嘟囔了幾句,只能忍下這口惡氣。
聽着兩人的對話,外加那個黑狗樣男人的德性,鐘離彥對二人的來歷有了猜測。
黑狗并非天生異相,而是人為炮制而成,用的不是什麽邪魔外道的法術,或是障眼之法,而是心術不良的江湖術士,最歹毒兇惡的騙錢手段——采生折割。
所謂采生,便是尋找采集大量生人,簡單點的将人致殘行乞,博取同情,更加匪夷所思的做法,是将人生生剝皮抽骨,糅合其它動物的身體,拼接炮制成各種各樣、詭異離奇的形态。再将這些人為創造出來的“怪物”加以調.教、訓練,讓他們賣藝雜耍博取眼球,賺取心懷獵奇之人的金銀。
完美的煉制品往往被視為珍奇,供人取樂萬金難求,一旦成功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只是此法不僅歹毒還十分兇險,成年人再生能力不強,經受不住這般煉制,故而只能尋找身體強健幼童。
“黑狗”便是采生折割煉制的殘次品,外形有七八分相似,卻畸形醜陋,自然不受達官顯貴們的待見。可即便像他那般大致形似的也是數十人難存其一,失敗的被煉廢煉殘,死掉的更是不計其數。
角落裏昏迷的孩子應當就是他們搜尋來的“材料”,若是再晚一步其後果不堪設想。只是采生折割需要大量孩童一并煉制,聯想到之前在街上聽說近日頻頻有孩子走失的傳聞,鐘離彥便起了尋回他們的心思。
可是這裏卻只有一名孩子,因此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趙老六手提油燈蹲在鐘離彥身邊查看,發現反捆着的對方繩索竟然松了,當即勃然大怒。
“你這廢物點心能幹什麽?捆個人都不上心,是不是打算故意放跑他!”
黑狗瑟縮着肩膀分辯:“怎麽可能,我分明捆緊了的。”
趙老六将油燈往地上一方,将松開的繩子重新纏的死緊。鐘離彥肉體凡胎,縱然有脫困的本事,皮肉也需生忍這分痛楚。
突然對方的手捏住了鐘離彥的下巴,迎着油燈的光亮粗暴的向上一擡,左右打量起來。
“啧啧啧,小白臉,仔細一瞧真是比梨香院的娘們都好看。”
鐘離彥強忍住面上的肌肉不要抽動,心裏将對方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對方手指劃過他的眉眼,粗粝的感覺令人心生厭惡。
“只是眉骨這裏,還有颌角的位置,稍微硬朗了些。”趙老六像是捧着一塊木雕物件,颠來倒去的琢磨了一番。
“我得給他好好改改。”他凝眉思索,眼中露出些許遺憾,“可惜年歲還是大了些,得弄的清秀一點,才賣得出價錢。”
古來喜好男風的多是狎昵之心,是以最好挑選十二三歲容貌姣好,雌雄莫辯的美少年。
其中心思狠毒的甚至會為了留住這些少年的纖細姿态,會适時将其閹割,僅僅只是為了延長少年三兩年的花期,不惜致殘毀人一生,甚至是傷人害命。
鐘離彥能感覺對方虛握着手指,模拟着刻刀的走向在自己臉上來回描摹比劃,仿佛此時手中握着的并非鮮活的生命,只是一件經手之後,即将待價而沽的半成品。
他心頭火氣漸起,卻隐忍着不能發作。這群拐子明顯只是在此中轉,鐘離彥還需要多探聽一些消息,希望能找到其他孩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