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修行之人參天地、悟陰陽,入道者青春不老半步踏出生死輪回。
蕭蕪修為強過自己,鐘離彥知她比自己年長。卻沒想到兩人竟然差着輩分。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昨夜夢中所見,蕭蕪與秦越相識于年少,也曾是一雙鴛侶。可是後來秦越另娶,蕭蕪卻不曾別嫁,歷時廿載竟依舊守護着他的元神。
夢中兩人情誼缱绻,若非這段感情在秦越神魂中深刻銘記,自然無從影響到鐘離彥。
想來秦越雖然娶的是別人,卻對蕭蕪并未忘情。
既然是兩情相悅,為何天意弄人?看來兩人之間存在着極深的癡纏糾葛。
難怪蕭蕪堂堂金丹修士,分明有脫困的實力,卻肯留在煉心宗,甚至不惜被魔尊打上烙印。
想到這裏,鐘離彥竟為蕭蕪生出些許不平。
他自小聽聞的秦越一生磊落,受玄門百道敬仰。可經過昨夜,鐘離彥不禁覺得秦越對感情一事未能善始善終。
實在是辜負了蕭蕪的經年累月的癡情。
或許正是因情所傷,她才會變成今日這般漠然而古怪的脾氣。
鐘離彥被蕭蕪下咒脅迫,本該記恨,這一刻也不知怎的,內心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見過夢中阿蕪年少時明媚純真的模樣,鐘離彥對蕭蕪為難強迫自己的怨憤竟淡了許多。
夢醒了,鐘離彥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心中有些悶,只想出門透透氣。
可他所住的這間屋子沒有單獨的外門,想要出去還需得經過蕭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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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這麽安排其實有些尴尬。
但蕭蕪卻一點也不在乎,現在鐘離彥明白,在對方眼裏他只是個毫無威脅的後輩,根本不必忌憚所謂男女大防。
外屋傳來走動的聲音,“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撞在了地板上。
他喚了一聲,想出去看看。
“出來吧。”蕭蕪的聲音毫無波動。
蕭蕪神态懶散,一只手墊着下巴,一只手指節輕扣桌面,發出百無聊賴的噠噠聲。鐘離彥目光一掃,驚訝的發現蕭蕪身邊竟然還有一個“人”。
那人跪在地上,鐘離彥第一眼只看了個側面,卻也能看出那人體格健壯寬背窄腰。
只見他雙手舉過頭頂,以一種極度恭敬卑微的姿态向坐在桌邊的女人奉去一碗熱茶。
茶水表面蒸騰着氤氲的水汽,顯然是燙的很,端茶之“人”卻毫無反應,姿态卑微、神情木然,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被頑劣的主人随意扭擺成屈辱的形狀。
待鐘離彥看清那“人”的臉,眼中頓時爆發出一片怒意。
“你怎能如此?”對待他……
原來地上跪着的不是別的,正是夢中之人秦越,只是并非真人,僅僅只是由他肉身炮制成的傀儡。
這傀儡大約是鐘離彥意識混沌時,被蕭蕪用袖裏乾坤一類的法術攜帶了出來。
傀儡看起來與生人無異,經脈骨骼早就在炮制過程發生異變,再無法承載氣血和生氣的運轉。即使來日秦越神魂重聚,也不可能重回這軀殼複生。因此鐘離彥發現這傀儡之後,并沒想過要将它一并帶走。
蕭蕪既然費力将“秦越”帶出,卻為何又役使辱沒?聯系起昨夜的夢境,難不成是因愛生恨。
再怎麽說秦越擔負救世道尊之名,為玄門鞠躬盡瘁,即便私德上虧欠了蕭蕪,可人死為大,豈能如此對待。
尤其是近在眼前,鐘離彥心中那股對救世道尊的崇敬之情便騰然而起,見不得有人對他屍身不敬。
蕭蕪面無表情的從“秦越”手中接過茶碗,面對鐘離彥的質問,連眉毛都懶得擡一下。
鐘離彥不由讷讷,想起這兩人可能存在的糾葛,緩了語氣試圖勸說:“你既然費力帶他出來,又何必擾他身後安寧,我見你對他的元神也十分關切,也不想他魂魄因此而不安吧。”
蕭蕪聞言朝他一瞥,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你這小子,還挺多事。”
鐘離彥試圖講道理:“亵渎屍身,亦會擾人神魂不寧。”
蕭蕪将茶碗往桌上輕輕一磕,涼聲道:
“我離不得人伺候,你若願當我的侍從,便來替他,否則廢話少說。”
鐘離彥發現對方正擡頭看向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說:怎麽,不願意,不願意就少管閑事。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木然無覺的秦越,不禁替對方感覺悲涼。又尋思着自己本就免不了聽蕭蕪使喚,再多幹些活計又有何妨?大不了把她當作師尊孝敬。
于是點了點頭,幹脆道:“可以。”
蕭蕪朝鐘離彥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的近些。
鐘離彥以為對方有事交代,老實走了過去。
卻看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嘴角微微向上的凹陷的弧度,竟讓鐘離彥莫名發慌,不自覺的,眼神閃爍着偏向了一旁。
鐘離彥在距離蕭蕪三尺遠近處默默停下,突然有些尴尬,不自在的垂下眼不去看對方。
一陣帶着清涼味道的風撫過面頰,那是蕭蕪起身時攪動的氣流,吹在鐘離彥的臉上,卻微微發燙。
對方湊了過來,微彎着身子貼近他,目光如有實質般掃在他的臉上。
鐘離彥感覺到對方擡起手在落在自己肩胛稍下的位置,輕輕拍了拍,他想要躲避卻還沒來得及動作,那只手已經收了回去。
只是勾動的指尖擦過衣料,在他胸口的位置留下一片微妙的麻癢,那感觸久久揮之不去。
“請你……”自重。鐘離彥的嗓子發緊,簡答的幾個字卻說不完整。
對方渾然不覺,只是将身體微微後傾,像是拉遠了距離相看貨物,眼皮上下撥動着将人打量,露出些許挑剔的表情:“你這體格看起來可比他差遠了,也不曉得會不會伺候人,禁不禁用。”
她的語氣聽上去如此理所應當,一時間竟分不清是認真的挑剔,還是故意調侃的玩笑。
鐘離彥心情複雜,氣惱又夾雜着些許委屈。
特別是聽對方最後一個“用”字,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卻仿佛咬了鐘離彥一口。
“你既答應了,便要對我言聽計從。”她嗓音一沉,一字一句道。
“無論是什麽事。”
她說這話是神态語氣都與之前不同,眉毛輕輕一挑,眼神銳利中又帶上了一絲難以形容的妩媚,微微發紅的左眼,像是一道深深的陷阱,仿佛能将人的神魂吸入其中。鐘離彥看着她,只覺得無法移開視線。
鐘離彥莫名感覺一陣心慌,雙唇翕動,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你……你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蕭蕪雙唇一開一合,深沉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看透,她用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輕聲說着,“還有一點最為要緊。”
“還有什麽。”
“自然是助我練功行氣,至于用什麽方法,屆時全聽我的。”
明明沒有多少表情的變化,鐘離彥卻感覺對方在笑。她并沒有提要如何行氣如何練功,可不知為何被對方注視着,竟有種口幹舌燥的感覺。
“至于接下來……”
聽着對方拉長的調子,鐘離彥只覺得夢中那不受控制的錯亂,仿佛能困縛住神魂的詭秘感覺降臨現實,撅住了他的手腳,讓人無法動彈。
他看着蕭蕪坐回桌邊,慢條斯理端起茶盞,線條分明的雙唇微微分開,淺淺一啄之後,又抿了抿顏色有些淡薄的嘴唇。鐘離彥不由自主的跟着對方的動作,吞了口口水。
“去買只燒雞來給我下酒。”
沒想到這吩咐竟然如此尋常。鐘離彥感覺一口憋在胸中的氣,就這麽松了下去。
“還不快去。”蕭蕪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鐘離彥看了跪在地上的“秦越”一眼,蕭蕪沒有食言,袍袖一卷,靈光閃過,哪裏還有“秦越”的身影。
鐘離彥點了點頭:“我去去就回。”
他飛快的跑了出去,像是落荒而逃。
因走的匆忙,并未注意身後有一道黑影閃過。
燒雞誘人氣味飄香十裏,鐘離彥很快找到了一家。
老板是個身材瘦削的男人,面孔被細麻布纏的嚴嚴實實,全身上下捂的一絲不茍,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老板,一只燒雞。”鐘離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切小些。”
老板不耐煩的擡頭看了他一眼,下刀的力度都大了幾分。
鐘離彥發現對方眼睛周圍露出的一點皮膚竟然布滿了疤痕。
路邊坐卧着一只體型碩大的黑狗,有幾個孩子不斷用石子樹杈戲弄它。每每被砸中黑狗的嗓子裏發出嗚咽的慘叫,欺負它的孩童爆發出陣陣笑聲。
“噔噔”幾下,老板剁下幾段雞脖子沖着黑狗扔了過去。
“別在我門口影響生意,滾一邊去!”
老板語氣兇狠,那狗卻不怕,捧起爪子頗通靈性的做了個揖,然後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爬走了。
孩童們想要去追,卻被老板兇神惡煞的吼了一句。
“小兔崽子滾回家去。”
沒成想那些孩子根本不怕他。
“醜八怪,要你管我!”
“醜八怪,沒臉皮,沒臉皮的醜八怪!”
老板眼中閃過兇光,一刀劈在案板上,“咚”一聲,孩童們嬉笑着跑開了。其中一個特別調皮膽大的,還不忘回頭用手指扒着下眼睑,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略略略,沒臉見人的醜八怪!”
這些孩子着實頑劣,旁觀的鐘離彥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不過另一件事讓他感覺怪異,以他眼力所見,那“狗”的黑皮之下,包着的絕不是原本的身體。
“喏,你的燒雞。盛惠四十文。”
老板的聲音拉回鐘離彥的思緒,付錢的時候,發現對方目光平靜,哪裏還有半分發怒的樣子。如果不是修心養性的功夫臻至化境,那只是說明方才的怒意不過是裝模作樣。
可是為什麽呢。
鐘離彥感到不解,不由向黑狗消失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