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翻越十方群山後,兩人耗盡靈力無法施展功法,正好不前不後夾在一條望不到邊際的狹長河谷中。
這裏焚風肆虐,兩岸看不到半分翠色,擡頭望去,只有嶙峋突兀的黑色岩體裸露在外。谷底奮湧的江水拍打着河道,咆哮着一路向東,仿佛是一把沉重而鈍拙的刀子,一點點劈開攔路的山體。
這裏的景象與郁郁蔥茏的東洲山水仿佛雲泥兩重,放眼望去,天空不見飛鳥,水下不見游魚,山中無有林翠,遠處不見人煙。雖有水源,卻生機寥寥,景色雄壯卻十分荒涼的景象。
對暫時不便使用術法的兩人來說,無疑是一段艱難的旅程。鐘離彥以為造成這一切的,是因為淅川靈氣稀薄,生靈得不到天地靈韻的滋養,才會繁衍艱難,越往西去只怕會越發荒涼。
然而穿過那片峽谷之後,景色卻豁然開朗,樹林草甸飛禽走獸慢慢占據視野,勃勃生機重現大地。
見此情景鐘離彥有些驚訝,可轉念一想便明白,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無論是何方天地,總會給衆生留下一線生機。
不過随着深入淅川腹地,天地間游離的靈氣幾盡于無,吐故納新極受限制。因而鐘離彥趕了一天的路,漸漸感到了疲憊。蕭蕪的臉色也越來越白,同樣是一臉吃不消的表情。
由此可見,修士即便是有了金丹,在淅川也不怎麽頂用。也那怪千百年來,玄修與魔道各據東西,縱然矛盾頻發,始終也沒有真正越過界去。
鐘離彥不由琢磨,若魔道修士去了東洲,修為是否也會受到影響呢。
只是兩人都憋一口氣,誰也不肯服軟說累要停下休息。直至夜幕落下,才不約而同,找地方落腳。
淅川不比東洲人多,人口聚落分散,兩人跋涉一日,連帶着稍微恢複些許氣力後使用遁術,翻山越嶺走了不下百裏,都沒能找到一處村落集鎮。
最終找到一個山洞,只能潦草的湊合一宿。
蕭蕪自顧自找了一塊平整的地方,之後就開始眼觀鼻鼻觀心打坐休養,話都懶得多說一句,直接将被自己威脅而來鐘離彥當成空氣。
鐘離彥倒是忙前忙後,又是平整地面,又是鋪草生火,甚至還出去打了兩只斑鸠,開膛破肚三下兩下料理的幹淨,動作之熟練麻利,可見曾經幹過不少回。
等待烤斑鸠的時候,鐘離彥無事可做,視線不經意落在了蕭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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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裹着左眼的白绡已經被血漬浸透,風吹了一日,已經成了鐵鏽的褐色,仍舊是胡亂纏着,完全沒有取下來清理一番的意思。
在路上對方告訴鐘離彥,她叫蕭蕪,卻并非妩媚的妩,而是荒蕪的蕪。盡管她臉上沾着血跡,纏着被血浸透的白绡,看上去顯得有些狼狽,但鐘離彥能看的出,對方是個很美的女人。
他這輩子見過的女人不多,親近的更是沒有,卻在此時此刻情不自禁的将蕭蕪與自己在玄門大比上結識的各派師姐師妹做起了比較。
蕭蕪既不會在靠近自己時羞答答的低下頭,也不會欲語還休的看着他。初次見面她就盛氣淩人的拿捏住自己,循循善誘亦或是威逼脅迫,仿佛只要達到目的,其他可以不擇手段。
這樣強勢又行事不定的女人,讓鐘離彥開了眼界。
不多時鳥肉炙烤的香氣漸漸散發開來,蕭蕪大概是被這味道吸引,也睜開了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
她方才雖然在養神,也一直留意着鐘離彥的動向。他看上去不僅沒有逃跑的打算,還有閑情逸致烤肉。
聽着忙碌的動靜,能感覺對方行動利索,應該是個能幹的,于是蕭蕪心安理得的當起了甩手掌櫃。
烤肉的味道越來越香,蕭蕪也被勾的餓了,于是裝模作樣的睜開了眼睛。
她看了眼架在火堆上的斑鸠,又朝鐘離彥輕輕一瞥,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對方心領神會。
“蕭姑娘,這鳥還沒有烤透,還需忍耐片刻。”
說着給斑鸠翻了個個,讓它熟的更加均勻一點。伴随着他的動作,斑鸠表面烤的滋滋冒油,油滴在碳化的樹枝上,噗的一聲竄起一道火苗,升騰的熱氣将烤肉的香味散的更遠,也更加濃郁,萦繞在饑腸辘辘的鼻端,着實算得上勾魂攝魄。
鐘離彥的喉結微微一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幾乎要迫不及待了。
“好了。”說着他将肥一些的那只遞給了蕭蕪。
雖然這兩只鳥一人獨享也是吃不飽的,可在荒郊野嶺裏能填填肚子已經是走運,這種時候沒人會要求太多。
蕭蕪沒有客氣,吃肉的樣子頗有幾分豪邁。斑鸠烤的皮脆肉嫩,不幹不柴,火候實在是到位。只可惜沒什麽香料都沒有,味道有些發腥。
她兩口就沒了興趣,準備将穿着斑鸠的樹杈放下。
而此時鐘離彥已經風卷殘雲般啃光了自己的那一只,看見蕭蕪意興闌珊的放下了烤肉,視線不自覺落在了她手上未吃完的半只烤斑鸠上。
蕭蕪覺得他眼巴巴的樣子十分……有趣,于是忍不住逗他:“玄道修行切忌重欲,你不是能辟谷了麽,怎麽口腹之欲還這麽重。”
鐘離彥被對方這麽一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移開了目光。
“在這裏我沒法吸納靈氣,所以只能靠食物補充體力。”可即便如此,修行者所需的食物也比普通人要少。吃完自己的還想着別人的,的确顯得自己不知餍足。
“噢,這樣啊。”
蕭蕪看着對方一臉慚愧的低下了頭,沒想到這小子的臉皮居然如此之薄。
“這個,還想要嗎?”她揮了揮手中的斑鸠,用一種循循善誘的溫柔口吻誘惑道。
鐘離彥感覺到對方放軟了語調,也許是感激自己的辛勞,竟是打算将自己的部分分給他,于是悶聲的道了一句謝。
“多謝了蕭姑娘,但還是不必了。你也需要補充體力,雖然味道不好,也請包含些,勉強吃下去吧。”
蕭蕪沒想到對方如此回答,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客套,還是自幼教養如此。
她樂了。
“我飽了,你不吃就扔了吧。”說着将剩下的斑鸠朝火堆的方向一扔。
鐘離彥眼疾手快,伸手一撈将斑鸠從火堆上方搶救回來。
蕭蕪:“怎麽你又改變主意了?”
聞着撲鼻而來的想問,鐘離彥抿了抿嘴唇:“浪費食物,乃是罪過。”
蕭蕪呵呵一笑:“的确是罪過,畢竟是殺生了呢,你說這算不算是犯了弑殺的戒律?”
玄門不似南方通明境的法衆教徒,并不禁食葷腥,只要不嗜殺虐殺、取而不用,為食物狩獵未開靈智的動物算不得破戒。
正準備大快朵頤的鐘離彥聽她這麽說不由分辯道:“物競循環,萬物遵循此理,我輩中人自然如是,怎可算是破戒。”
蕭蕪換了個姿勢,用手支着下巴,微微側着腦袋:“可以你我的修為,就算沒有靈氣彌補,也不需要吃那麽多東西,你為什麽不只獵一只鳥供你我二人分食呢。”
鐘離彥愣了愣。
是啊,即便是少吃一餐,他也餓不死,可是架不住是真的餓。
他尴尬的承認,對方說的的确有理,手中的肉頓時不香了。
“诶,你怎麽不吃了。”蕭蕪又問。
鐘離彥默然,看表情甚至有些凝重。
蕭蕪不禁覺得好笑:“跟你開玩笑罷了,難不成這就亂了道心了?小子,你未免也太嫩了點,你師門怎麽敢把你放出來的。”怕不是要被人騙個底掉。
“你說的有理,我的确不該如此。”鐘離彥反省道。
蕭蕪盯着他仔細看了看,想看出他是否在裝蒜,結果發現以自己辨識人心的本事,居然看不出半分端倪。
“你要不吃,這鳥更是白死了,這是罪加一等。”
鐘離彥聞言,默默地吃掉剩下的鳥肉。他吃的很仔細、很幹淨,恨不得把骨頭都吞下去。
蕭蕪看他這樣認真,不禁覺得好笑。
“你師傅一定不怎麽看重你吧。”冷不丁的,蕭蕪突然冒出一句話。
她看見對方猛然擡頭看向自己,那一瞬間的眼神竟有些無措。
鐘離彥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分辯——他是掌門親傳弟子,由執劍長老親授武學、玄術,人人都說他資質卓越,是滄山年輕一輩最受矚目的弟子。
他曾以為自己被萬衆期待,是師長們的心頭肉。
可方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讓自己陷入迷茫。
鐘離彥疲憊的坐在這裏,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沒有蕭蕪,自己該如何逃出去。那枚傳送符雖然珍貴,卻根本不足以作為底牌。
“蕭姑娘,何出此言。”他知道不該問,因為對方嘴裏說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蕭蕪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道:“若當真器重你,怎麽會把你養成這般性子。”
鐘離彥垂眸:“我是什麽性子?”
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會追根問底,蕭蕪涼涼的說了幾個字:“呵,十分愚蠢。”
蠢到将那些老東西的屁話奉為圭臬,卻連自己被人賣了都不敢懷疑。
本來想看對方生氣卻又不敢發作憋屈模樣,沒想到鐘離彥只是輕松一笑。
“我只是識趣一點,這也沒什麽不好。”
他只是滄山派的後輩弟子,明知沒得選不如聽話一點,好歹保留自己和門派的體面。況且聽話的棋子,不容易被過早舍棄。
至于師傅他……想來也是無可奈何吧。
連一門之長都無法拒絕的要求,更何況本就符合道義,這能讓自己能作何感想。
總不能終日自怨自艾,牢騷滿腹吧。
說完他也不去看蕭蕪略顯古怪的神色,自覺而友好的收拾出兩塊相對平整的地方,自己随便挑了一處,一躺下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