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鐘離彥有命在身,卻毫無頭緒,這些日子絲毫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已将他抛諸腦後的魔尊想起自己,把他從犄角旮旯裏扒出來,奉行職責。
好在時間過去一旬有餘,別說是魔尊,就連那一夜對他施攝魂術的黑臉護法也不曾出現。
雖然沒有見到魔尊,鐘離彥卻未受怠慢,即使他最初是被人用鎖鏈綁來的。
也不知是否因為身上有九幽冥火烙印,自從那夜之後,再見到他的煉心宗弟子都對他十分客氣。不僅每餐有專人送上,還每頓都葷素搭配管飽管足,隔三差五還安排些珍馐佳釀,全部都是進補之物,其中含義可謂昭然。
鐘離彥是一邊吃一邊膽顫,只能反複安慰自己,若真是要采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自己是男人,吃虧也是有限,兩眼一閉忍忍也就過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鐘離彥在煉心宗的日子要比滄山舒适安閑的多,可惜這份舒适他無心消受,心情反倒随着時間流逝,變得越發緊張抑郁起來。
這一日恰逢煉心宗弟子前來送飯,見鐘離彥神色萎頓,主動詢問起來:“公子可是元氣受損,苦于沒有靈氣恢複?小人知道一靈氣充裕的清淨之所,公子若是有意,可自行前往。”
自從那日被黑臉男奪了元氣,鐘離彥的身體便一直有些虛。那些山珍海味填進去也只是治表不治裏,他真正需要的,正是靈氣。
但無事獻殷勤,總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多謝師兄,竟不知貴宗還有如此寶地,只是我寄身于此,怕是不方便四處走動。”鐘離彥與眼前弟子同為修士,雖所行之道不同,但他嘴上懂得乖巧,一聲聲師兄叫人聽的舒心。
煉心宗弟子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那裏算不得什麽寶地,更不是宗門禁區,平日裏鮮少有人去,也就适合你這樣的玄道中人。”
鐘離彥這才想起煉心宗的魔道修行并不需要天地靈氣,所謂靈氣充裕之地,在他們眼中實為雞肋。即便指點于他,也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我來時曾聽師傅說過,淅川并不能孕生天地靈氣,師兄所言之處當真靈氣充足?”鐘離彥琢磨着對方的神态語氣,打算先試探一二。
送飯弟子有些不高興:“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我還能騙你不成?”
鐘離彥露出一臉抱歉的樣子:“弟笨嘴拙舌,惹師兄不快,實在失禮。”
Advertisement
送飯弟子翻了個白眼,卻依舊耐着性子解釋,大概很想将那塊“風水寶地”推薦出去。
“玉闕乃是中原之極,栖雲池在山肩之上,乃是東洲過境最後一縷靈霧被山勢阻隔化雨而落,千年萬歲才彙此一池。你倒是說說,它怎麽就不能靈氣豐沛了。你盡管放心去便是,你身上有聖尊大人的印識,不會有人攔你。”
鐘離彥感覺這靈池的形成着實玄妙,遂有心前去查探一番,說不定能找到什麽線索。
卻聽那弟子又唠叨了幾句,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在暗示他要盡快養好身體,争取早日侍奉魔尊。
……
鐘離彥俊臉一燙,強行壓下心中忐忑,臉上張羅笑意:“該當如此,屆時在下必定竭力侍奉聖尊大人。”
…………
之前那弟子教鐘離彥不用顧忌出行,他便幹脆挑了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修行中人打坐參悟多擇子午,趁的就是陰陽交泰的時機。
如此一來就算被人質問,解釋起來也還有理。
越靠近,越能清晰的感受到山風帶着靈氣充足的水汽,行至近前,鐘離彥看見水霧中浮現出一道道碧瓦雕檐,那氣派景象一點都不似送飯弟子所言的無人問津,僅是遠遠瞧去,朦胧之中便宛若畫影。
鐘離彥不禁有些遲疑,可撲面而至的靈霧拂過他的肌膚就如同水滴落在瀚沙之上,轉瞬就被吸收殆盡,這讓虧空已久的丹田如逢甘露,那滋潤的感覺簡直令他欲罷不能。
駐足的腳步再次邁動,恨不得能立刻找到那汪源泉。
再往前便能看清一座輕綢幔帳重重包裹的庭樓,其上橫挂一匾,上書“卧月眠雲”四字,看字跡竟然有一點熟悉。
不遠處傳來蕩蕩漾漾的水流湧動聲,那聲響仿佛暗合某種韻律,鐘離彥忽然胸口驟生脹悶,一時間頭暈眼眩,步履也變得蹒跚起來。他敏銳的察覺到此處有些有異樣本該就此離去,可一股莫名的執念自心底油然而起,只踟蹰了片刻,他便撥紗分帳,鬼使神差般走了進去。
“何人!”
女人的聲音驚的鐘離彥差點魂飛天外,驚慌錯亂中不小心踏中垂地的紗幔,又在躲避的時候将其一裂為二。
只聽“嘎啦”裂帛聲響,有什麽東西被斷裂的紗帳從屋頂牽引纏裹着墜下,好巧不巧又在滾落中将屏風擠倒。
一道白影從水中騰然而起,不待鐘離彥看清,就被一件飛來的外袍遮住了頭面,飛濺的水珠接踵而至,打在他的身上,如同銀彈般铿锵作響,竟然直接将他沖倒在地。
“在下不知有人,無意唐突冒犯,還請姑娘……!”不要見怪,這幾個字卻如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鐘離彥滿臉通紅,根本不敢掀去遮在臉上的布料。
“無禮。”
那女子冷叱一聲,旋即聽見水聲陣陣,一陣夾雜着水汽的涼風吹過,伴随着一股清苦的藥香萦繞在鐘離彥的鼻端。
“你是誰,來此作甚?”
因有布料的遮擋,鐘離彥本沒有閉上眼睛,伴随着遮擋突然被撤去,女人的身影冷不防出現在他眼前,冰冷的手指擦過鐘離彥的眉眼,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留下一抹細膩觸感,像是落羽輕掃卻留下熾熱的痕跡。
濕透的褝衣緊緊裹住她身體的曲線,濕漉漉的長發在肩膀和胸前散開幾縷勉強遮住了春光。只一眼,他便慌亂的将雙眼閉上。
那女子冷着眉眼質問,卻絲毫沒有羞怯躲閃,就這樣盛氣淩人的站在他的面前。
“在……在下……是……總之無意冒犯,姑娘你……”鐘離彥簡直無地自容,身體不受控制,張口結舌想要解釋,卻根本無從說起。
他低着頭縮着肩膀,緊緊閉上眼睛,雙手緊握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你是東洲人,也是他們讓你來這裏的?”還好對方替他作出了解釋。
鐘離彥用力點頭,依舊不敢擡眼,只聽得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響,心裏卻不免開始琢磨,她口中的“也”字是為何解。
“你是沒見過女人麽。”那女子也不避諱身上濕漉漉的水汽,直接将外袍裹好。明明吃虧的是她,她卻滿臉不在乎,甚至還有心情嘲諷這半夜誤入的登徒子。
鐘離彥估摸着對方穿好衣服,稍稍平定了心神,摸索着從地上站起,偏過頭避開對方。
“正如姑娘所言,在下也是聽聞而來,事先确實不知此處有人,絕非有意冒犯,實在是萬分抱歉,還請姑娘……”他想說請對方不要介懷,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修士的男女大防并不如世人眼中那般重要,卻也是因為大多修行者年歲悠長見多識廣,經歷多了自然不放在心上。可鐘離彥才雙十的年紀,這歲數在玄門中完全是顆嫩蔥,這就導致他的臉皮厚度不夠。
女子對他的歉意不感興趣:“怎麽你怕我?”
鐘離彥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竟然打趣起他來,頓時俊臉通紅,支支吾吾道:“在下只是感到歉意萬分。”
女子歪頭戲谑道:“你看都不敢看我一眼道什麽歉,你家中的教養便是如此麽。”
知道她是在取笑自己,鐘離彥更加不敢與之對視:“姑娘說笑了,在下只是……”擔心看見什麽不該看的罷了。
女子展袖振袍:“我這衣貌齊整的樣子,入不得你的眼?還是說……”她故意拉長了調子,“你想看我剛才的樣子。”
鐘離彥誤入此地驚擾了池中女子,本是既愧疚又窘迫。誰曾想對方毫不矜持,反而不依不饒的調戲上了自己。
“夜靜更深不便打擾,在下告辭了。”鐘離彥感覺自己背後發汗,無地自容——并不是因為之前迷迷糊糊偷看人洗澡的舉動,實在是這女子舉止輕浮,反倒讓他這童子雞招架不住。
所以三十六計走為上,溜吧!
說着他便扭頭要走,沒成想腰間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纏住,緊跟着被一股大力掼倒在地,差點摔了個狗吃屎。鐘離彥吓了一跳,身體本能翻轉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站了起來。對方明沒有繼續妨礙他,只是笑吟吟的盯着他看,臉上滿是捉弄的表情。
“你這小子,忒不懂禮,怎麽話沒說完就走呢。”女子不慌不忙的攏了攏長發,露出被長發遮住的半張臉。
鐘離彥這才看清對方的左眼被半透明的白绡纏覆,隐約有血痕滲出。也不知道是傷着了還是本就是盲的,不僅如此,她的額間也有一道淺青色冥火印痕。
鐘離彥尋思道:莫非她也是魔尊的爐鼎?這魔尊還男女通吃!
“你也是玄修?”他突然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不然為何我會來這裏,魔修泡靈池是嫌命長嗎?”女子露出一只眼睛盯似笑非笑的看着鐘離彥。
“你是……”他想問對方來自哪個宗門,結果還未問出口就被對方猜了個透徹。
“不過一自在散修罷了,與你這樣的正兒八經的宗門弟子自是不同的。”
鐘離彥被揶揄的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尴尬的無以複加。
“诶,看在你我都是同道的份上,老實告訴我,你想不想離開這兒……”女子伸手一扯方才用來纏住鐘離彥的緞子,将人拉的趔趄向前,不等鐘離彥反應,閃身逼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附在他耳邊以一種萬分蠱惑的語調低聲說道。
鐘離彥不想節外生枝,自然不會接受陌生人的無端邀請。
“姑娘說笑了,在下身負師命,前來侍候聖尊左右,豈可擅自離開。”他折腰向後,想要躲開女子的靠近。
“侍候?”她回頭将人上下打量,“你倒挺心甘情願。”
對方眼中嘲諷意味濃重,看得鐘離彥心生不甘,想要開口解釋卻又覺得沒有必要,只能生生忍住反駁的欲望。
女子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旋即一把揪住他的腰帶,半拖半拽将人往裏帶。
鐘離彥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麽!”
“小夥子你連魔尊都不怕,奈何怕我?随我來罷。”
眼前的女人除了身上的靈力波動類似玄門修士,其餘信息一概不知。鐘離彥心知不該和她亂闖,可腳步卻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不多時兩人來到另一件屋子,看上去是此處建築的正堂。屋內正中高高供奉這一戶神主牌位,牌位之下除了香火貢品還有一盞銅燈。
鐘離彥正感到莫名其妙,突然一道黑影不知道從何處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