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那雙白色帆布鞋出現在離張國榮極近的地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忽然出現,沒有一絲的腳步聲。
鞋子的主人墊着腳,足跟微微離地,像是一點不費力氣,沒有絲毫顫抖。
張國榮吞吞唾液,喉結滾了滾,慢慢擡頭看向鞋子的主人。
就見一個鵝蛋臉的小姑娘彎着腰對着自己微笑,臉頰上一對小梨渦,笑得十分甜美。
他認出來這人是誰了,就是剛才他還為對方掉眼淚的那個姑娘。
“你、你······”張國榮連忙站起身,驚訝地看着她,嘴巴開開合合一時間驚詫地說不出話。
“好久不見了,羅占。”雪兒笑着和他打招呼,“剛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對不住啊。”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讓他再次看到自己‘蹦極’,着實吓壞他了。
張國榮看着她那瑩白的小臉,哪裏有一絲血漬,他探頭向樓下看了一眼,那遙遠可怕的距離依舊讓他有些暈眩。
他閉閉眼,再定睛一看,地面上哪裏有人躺着,幹幹淨淨的,他左右看了看,驚奇地轉身看向扶着自己的女生。
“多謝。”張國榮對怕他跌下去的雪兒道謝,好奇的圍着她繞了一圈。
對方身上的校服潔白幹淨,沒有一滴血漬和灰塵,更沒有哪裏受傷,連破皮都沒有,拉着她笑着驚喜道,“你怎麽做到的?”
難道她會什麽魔法?
雪兒:······
對方這欣喜勁兒有點讓她不知所措,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犯得着這樣高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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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怒目道:“別轉移話題,羅占你是不是找打,當初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你了。”
雪兒白了他一眼,抿了抿嘴繼續說,“······我不要你的命了,讓你好好活下去,你今天這是在做什麽?”
張國榮被對方罵得呆了呆,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罵過他了。
他看着對方跳腳的樣子,忽然笑出了聲,這看似被罵實際卻是關懷的滋味許久沒嘗到了,不過······
“羅占是誰?”
張國榮眨了眨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好奇地問。
“你傻了吧?”
自己不知道自己叫什麽,這得病成什麽樣,雪兒擔憂地看着他心道,這可怎麽辦,看這樣病得可太嚴重了。
張國榮躲開她伸過來要摸自己額頭的手,見對方那懷疑他是傻子的眼神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忍耐住,好脾氣道,“我不叫羅占,我叫張國榮。”
“張國榮?”
“嗯。”
“怎麽可能?”雪兒嗤笑道,一臉的不相信,“今天又不是愚人節,跟我玩這套。”她這樣聰明,才不上當呢。
騙她?沒門。
張國榮搖搖頭,見對方的憨傻樣子,手癢癢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啪!”聲音又脆又響。
“嗷!!”雪兒雙手捂着腦袋哀嚎。
有、有人打鬼了!天!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腦袋使勁嚎,覺得自己做鬼可太失敗了,竟然被打了!
張國榮皺着眉用手指堵住耳朵,阻擋住噪音,看着她光打雷不下雨的模樣,思考了一瞬,“今天、今天好像還真的是愚人節啊。”
兩人鬧了半天,又驢唇馬嘴的對話了好長時間,終于才讓雪兒相信張國榮是張國榮,而不是什麽羅占。
雪兒乖巧地捋了捋有些淩亂的頭發,拽着裙角整理了一下衣服,清清喉嚨細着嗓子道,“啊,原來是這樣子,好巧呀。”
張國榮見對方忽然乖巧的樣子,彎着眉眼,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他單手捂着笑得有些痛的肚子,愣住片刻,有多久沒這樣開心過了?
張國榮看着雪兒溫柔地笑了,好久都沒有這樣神志清醒了,自打開完巡回演唱會後,這腦袋就突然渾渾噩噩了起來。
近來幾日甚至會不自覺地想,還要承受多少,忍受多久。用盡渾身解數與力氣也無法掙脫痛苦,只喉嚨裏發出一聲虛弱的哀叫。
當他短暫的神志清醒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有這個想法時,就在悲觀地想,這是不是意味着,所剩時日不多,往日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慢慢溜走,而他也會變得一無所有。
落個支離破碎的結局?
醫術精湛的醫生也看了個遍,就連那神通廣大的白龍王······
雪兒看着他的臉呆了呆,長得真好看,眉目如畫,風度潇灑,說得就是他吧。
她之前怎麽會把兩人認錯了呢,明明氣質談吐什麽的都不一樣。
張國榮将跑遠的思緒拉回來,不去想那些沉重壓抑的事,随意地盤腿在地面上坐了下來,他伸手在他旁邊的地面拍拍,挑眉示意雪兒也坐。
簡單的動作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風流潇灑。
“哎!”雪兒清脆地應了一聲,也坐下了,她側過頭看對方那張俊美的側臉問出心裏的疑惑:
“你剛才是想輕生?”
張國榮一聽這話,轉頭看向一臉忐忑地看着自己的雪兒,抿着嘴輕輕地笑:“我說沒有,你相信我嗎?”
雪兒遲疑地點點頭:“你說的話,我是願意相信的。”
張國榮的笑意更濃了幾分,笑着伸手揉揉她的頭發,輕輕嘆息一聲,“真好。”
他轉過頭,目光遠眺,望着遠處青蔥翠綠連綿起伏的太平山山脈吐出一口濁氣,解釋說:
“我在演藝圈工作,是個歌手和演員,最近剛結束世界巡回演唱會。”
“進入這個圈子以來,這麽多年,我自認從未做過不好的事情,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可是最近這數月,我生了病。”
張國榮輕輕地說,“很重的病。”
“你聽我的嗓子就知道了,啞得不正常,其實是胃食管返流灼傷的,時不時地吐,連吃飯喝水後都會吐出來。頭痛,喉嚨痛,心髒也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
雪兒見他偷偷用手擦了一下眼角,便體貼地轉移了視線不再看他,抱着膝蓋靜靜地傾聽下去。
“頭發大把大把的掉,說不定哪天我就可以湊出一個假發套了。”張國榮堅強地笑着自嘲。
“我說的這些其實也還好,身體上生病了,精神上沒被打倒,倒是還能繼續活下去,哪怕痛苦點。”
“可、可······”張國榮控制住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啞着嗓子道。
“胃食管返流影響我得了生理性抑郁症。”張國榮将微笑着的嘴角拉平,嘴唇顫抖着道:“發病時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麽。”
“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回憶着那個醫生是怎麽對自己和Daffy說的來着,啊······自主神經功能紊亂,體內5-羟色胺缺乏,不是心理抑郁,而是生理抑郁症。
兩種病症互相影響,雙雙越加嚴重,焦灼地折磨着他,事情到這裏,似乎是進入了死胡同······
說到這裏張國榮笑着看向雪兒,“忘了向你道謝,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他真誠而開朗地對着雪兒道謝,笑容極為陽光不帶一絲陰霾,五指并攏向她伸出手,“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在關鍵時刻推我的那一下,我現在哪裏還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氣,看見美好的景色呢,
我叫張國榮,你也可以叫我Leslie或是哥哥。”
雪兒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難過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一把握住,帶着哭腔道:“哥哥你可以叫我雪兒。”
他們的手相握,在接觸的掌心處發出瑩瑩光芒,耀眼得奪目。
不可轉圜的絕境,似乎在此刻發生了什麽不可言說的轉變。
片刻後,兩人松開了手,相視一笑。
張國榮西裝內袋裏的手機一震一震地響起悅耳的鈴聲。
他對着雪兒抱歉地笑笑,然後接起電話簡單地說了兩句,聲音溫柔:“對不住嘛,我可能晚一點再回去。”
“嗯嗯,你放心吧,我現在很好,和朋友在聊天呢,沒有哪裏不舒服。”
雪兒看見他柔聲的和電話裏的人解釋,漂亮的眉眼十分溫柔,聲音裏的情意都仿佛沁出水來。心裏和牙齒都酸得不行。
仿佛吃了個又酸又澀的青果子。
耳邊另一個陌生聲音也傳了過來,溫潤和煦,體貼關懷。
兩個人都好溫柔啊,雪兒一邊歪着腦袋偷偷看着張國榮一邊想着。
“嗯,你在家等我,如果晚餐前我沒回去,你就別等我了,按時吃飯。”
終于張國榮挂了電話,還未喘口氣,挂斷的電話再次響起,他使勁揉了一把正在對自己擠眉弄眼的雪兒的短發,見她氣急敗壞地捋順那像雞窩似的頭發,這才按下了電話接聽鍵。
電話另一端的陳淑芬環顧一圈酒店的四周,都沒看見張國榮的身影,擔心的心情像是長滿了野草,電話裏的忙音如同一聲聲的鼓槌,沉重地敲打在她的心頭。
當她聽到張國榮帶着十分明顯的笑意的聲音響起,忽地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連她都說不清自己心頭萦繞着的那份緊迫的壓力與痛意代表着什麽。
陳淑芬聽着他聲音裏包含的那久違的放松惬意,不由得帶上了笑容。
又聊了幾句,陳淑芬終于受不了對方的癡纏撒嬌,搖搖頭:“真是敗給你了,那你好好玩,有一點不舒服就打電話給Daffy和我。”
“放心啦放心啦,我知你們擔心我嘛。”張國榮笑呵呵地說。
“嗯,那我挂喽。”
“拜,我親愛的芬姐。”
“就知道嘴甜哄我。”陳淑芬原本面容嚴肅的臉因帶着笑柔和了棱角,笑罵道:“你今歲多大了?”
對方似乎是仔細地想了想,才回答:“唔,我記得去年過了兩歲的生日。”
陳淑芬一聽他這沒皮沒臉逗趣的話,一半無奈一半放心地說:
“那今年三歲的張國榮小朋友你早點回家。”
“好。”
“那祝你玩得開心。”
“好,謝謝芬姐,拜。”
“拜。”
陳淑芬挂了電話笑着微微搖頭,覺得張國榮今天狀态真是特別好,都知道和她開玩笑了,看來他的病終于開始轉機,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他了。
陳淑芬看着天空中高懸着的太陽,知道天無絕人之路,終會苦盡甘來,心中念叨:
多謝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