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看龍差不多恢複了,何清溟便也起身。
泡在溫泉裏這麽久,他累了,既然龍沒事,他就得走了。
而且,他師尊好像來長清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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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後,景澤天緩緩起身,眼神有些深邃。邢刃是強敵,他雖然打敗了,卻也受了重傷,一時間不好恢複,哪怕是有對方的血。
“小子,沒想到你真能贏。”
上古龍又冒出來,好奇道:“決戰你想怎麽打?”
景澤天沉默,好像還沒有做好決定。
上古龍:“要我給你建議嗎?那孩子居然強大,幾乎沒有弱點,而我這麽多年看着他,總能看出一些弱點。”
景澤天蹙眉:“不用你說。”
“哦?你不是要贏下他,征服他,然後拿下他的承諾,對他為所欲為嗎,怎麽事到臨頭,又退縮了?”
景澤天沉默。
上古龍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情,只見那頭幼龍渾身傲骨難馴,敢于天地鬥,呼吸般玩命,卻沉聲道:“我現在的身份還是配不上他。”
什麽配不上?
上古龍有點不明白他的說法,高傲道:“龍是天地第一強大的種族,下界出身又怎麽了,惡土出身又怎麽了,出身地有影響?混血只要提純就好了,你現在的血統純度已經妥妥是純血龍了,怎麽會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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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這個問題。”
“什麽問題?”
景澤天還是沉默,上古龍怎麽唠叨都不應。
上古龍恍然發現一件事,雖然這小子才是幼龍的年齡,思想卻莫名成熟,比成年龍還成熟不少。這才幾歲啊,就已經讓人看不清了。那孩子會察覺不到,說實話也不怪人家,純粹是這小子太愛忍,想等對方察覺到。
但是那孩子的遲鈍我們也都知道了,給他一百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反應過來,你還等,到時候發.情期我看你怎麽忍!
上古龍都比景澤天急,催促道:“你說你這麽愛人家,怎麽不直接說呢,一兩天後還得跟人家打一場,當着全修真界的面決勝負。你是不是有毛病?”
“還不是時候。”
景澤天搖頭,黑暗中的雙眸格外有光,像是正在醞釀什麽重要決定。
上古龍一愣。
這小子總是擔心對方會不會被吓跑,而裹足不前了好多年,某種意義上,還遠遠不及那個敢于言愛的鳳凰。
他不明白景澤天認為的時機是什麽時候,堅持道:“你現在就說啊。”
景澤天居然真的都不理他,一心修複道體,重塑道基,都不看上古龍一眼。
上古龍恨鐵不成鋼,只覺得自己碰上了一頭萬年難遇的癫龍,固執、死腦筋,還學了人類的惡習,天天克制欲.望。
“哼,不聽老龍言,吃虧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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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整整一天,仙靈城到處都找不到龍,各大仙宗都有些郁悶。
“他性情會不會太孤僻了點。”
張承走出樓閣,道袍随風飄起。
長老道:“是有些。感覺他不會選擇依附宗門。”
張承:“我也覺得。不過交好是必須的,他那樣的奇才,就此放過太可惜了。”
長老沉默,道:“也要看他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是吧,古往今來,多少天才年紀輕輕隕落,他這性子容易得罪人,我估計走不遠。”
張承笑了笑,眯了眯眼道:“可我有一種感覺,他有望成為有史以來的至強者呢。”
化神期巅峰的感覺絕不是單純的感覺。長老愣住了,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有史以來的至強者”這個說法未免過于誇張,就好比期待一只蝼蟻成為巨象。這怎麽可能?
長老垂頭不言,卻也莫名心悸,恍然發現,自己以及仙靈城的所有人,今時今日,搞不好正在見證歷史。
正在見證……站在修真文明極巅之上的至強者的出世。
難道惡土的泥塵,真會沾染天上的皎潔明月嗎。
長老難以置信。
-
仙靈城人心思萬變,可惜決戰的雙方沒有一個出現,更沒有什麽傳聞出來,仿佛都在潛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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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距離決戰的最後一天。
黑衣青年從龍宮出來了,站在仙靈城的一處高牆之上,擡頭仰望高天,視線定在了道宗方向。
城牆下方人山人海,吵吵鬧鬧。
他仰望許久,慢慢放下視線,俯瞰整座仙靈城,神識遍布視界所及之處。
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城市,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類,從未見過如此豐富的人間。
各宗各派各有千秋,各門各類各有專長,各人各修各有本領。
太豐富了,是曾經匮乏的他無法想象的豐富。
他俯瞰、思考、沉澱,好像開始學會在紅塵中打磨自己的道心。
他聽見無數人在讨論他與那個人。
各種層次、各種角度的言論都有,有人支持他,有人支持那個人,有人只希望看見精彩對決,而有人更想看到血流成河。
太多思想了,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希望未來如自己所想的展開。
他聽見,有部分人希望道宗的明月跌落凡塵,如此一來,他們就能擺脫那個天才的陰影。還聽見,更多人質疑他,認為他不過是惡土出身的蠻子,不配與道宗首座對戰,更不可能有贏機。
哪怕展現出了打敗道宗第二人的實力,他在這些人眼裏,依舊與那位首座有着雲泥之別。所以,該怎麽做呢。
景澤天再次擡眸,仰望浩蕩雲天,久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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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同時,道宗長清殿。
“清兒,明日便是決戰,你可準備好了?”
靈虛子關心道。
何清溟表情如常,鄭重道:“都準備好了。”
靈虛子點頭:“長老殿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你不必擔心勝負結果。”
何清溟微愣一下,有些詫異,道:“謝師尊。”
“不必太在意勝負,以及他人看法,專注修煉,嚴守道心。決戰平常對待即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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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了一番後,靈虛子微微蹙眉,看着離開的徒弟,內心憂愁。
他其實也想像正常的師尊一樣寵愛徒弟,不至于現在這般板着臉,但一旦面對徒弟,又不知不覺恢複了嚴師的面孔。
比修煉還難的是帶徒弟。哎……他也好想自家徒弟親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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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間。
何清溟人在殿外,曬着太陽感悟自然,眸子偶爾掃過舒展的雲叢。
草木蒼翠,繁花豔麗,恰是初夏的時節。他很少關注周圍,一旦關注,便好似發現新鮮世界,不由得多看幾眼。他想到景澤天從小就在野地方長大,又吃花又吃草的,成天跟野獸打架,也難怪煉出一身體魄,就是太野了,感覺今後有了伴侶,也會對人家很粗野。
他想不到景澤天會喜歡什麽人。清冷的,他沒啥反應;熱情的,好像也沒啥反應。他到底喜歡那種?有可能壓根沒有“喜歡”這種心思?
那完蛋了,龍要跟他一樣,這輩子孤獨了。
“不過,你好歹有我這個朋友。”
好兄弟不比好伴侶差吧?
他忽地一想,明天就是決戰了,要去看龍的情況嗎?戰前獲取對手的情報,是很合理的,但是對那條龍有些不公。因為他對龍知根知底,龍卻對他一無所知。
這場決戰,對龍是不公平的。所以自己給龍一些好處,也是為了平衡優劣勢。
“但是……”
何清溟蹙眉,或許比起勝負,但他更關心龍的身體,壓制了一輩子的惡體一旦激活,當時是沒事了,現在呢,以後呢。
動不動就亂來的家夥,不會為了贏他也要亂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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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嗯,不管那小子有什麽金手指,我以不變應萬變。”
何清溟在修煉房專心修煉,已經将失去的精血全部恢複了,繼續鞏固道基,強化元嬰,演練大道規則。
深夜,他忽地睜開雙眼,從體內取出本命劍。
他的劍,是他的道骨所化,以他的精血日夜滋養,與他共同成長,如他的半身,親密無間。
如今他元嬰期,這把劍的威能自然更強了,隐隐洩出的劍壓即令空間扭曲。
邢刃擅刀,而他擅劍,這是道宗公認的,但他非必要不用劍,因為幾乎沒有需要用的對手。而對于那條龍……
何清溟沉思片刻,以手拂劍,劍身流光溢彩,似乎因他的觸碰而興奮。
“要跟他打了,你準備好了嗎。”
劍立時嗡鳴,滿身戰意,蓄勢待發。劍如主人,同樣驕傲,怎會退縮。
何清溟微笑道:“好,那便等明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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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當日,仙靈城熱鬧非凡,大街小巷都擠滿了人。勝負一出來,不到一刻,就會傳遍全修真界。
道宗弟子也出來了不少,包括謝清雨、紀曉心等人,但是不見邢刃,可能是重傷還沒好。
距離決戰只剩三刻鐘,各個觀戰位點擠滿了人,連空中都要滿席了,密密麻麻,到處是人。
鳳穎帶着鳳黎在閣樓觀戰。
而同時,好幾個黑袍長者在暗處盯視,宛若藏在陰影中的毒蛇。
現場來了不少大人物,分神期、化神期……甚至還有合體期,比如靈虛子。
靈虛子跟元真子同在一個閣樓房間,面對面飲酒,餘光掃過下方的光景。
“要開始了,你徒弟準備好了嗎。”
“不用你說。”
靈虛子掃了元真子一眼,後者回以友善微笑。
元真子似乎想起什麽,好奇道:“話說回來,你還在看你徒弟的命格嗎。”
靈虛子飲酒的動作頓時一滞,目光沉重起來。那之後他還看了幾次,景象依舊沒變。
依舊是被那個男人擋住了。
他起初對那個男人極度忌憚,後來仔細一想,更不明白,那個男人無緣無故,為何擋住他看自家徒弟?
一次也就算了,每次都在,什麽意思?
靈虛子臉色發黑,懷疑那個男人必有什麽問題。
元真子見靈虛子不說話,笑了笑道:“算了,看什麽未來,立足當下才最重要。”
他剛剛說完,下方突然傳來一陣激動的喊聲。
“來了,出現了!”
什麽?
靈虛子跟元真子同時轉頭,只見戰場畫面中走出了一個黑衣青年的身影。
一眼而已,元真子便感慨道:“那個相貌身形,不愧是龍族出身。”
然而靈虛子瞳孔一震,難以置信,這身影會不會有點像?
但他很快質疑了自己,因為身形像的人太多了。
元真子:“就剩一刻鐘了,你徒弟是不是也該來了。”
靈虛子默不作聲,視線死死地盯着那個身影。
要不是知道這龍已經有了伴侶,不可能再戀上其他,他可能都要坐不住了。
此時,張承也在圍觀,他可是在景澤天身上砸了不少錢,能不能賺回來,就看這條龍了。
衆人心思各異,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期待着另外一人的出現。
而正如他們所想,黑衣青年的對面,有人邁出了虛空,銀發銀眸,神姿高徹,威懾人心。
實話說,即使是最妒恨道宗首座的人,都無法對着本人說出任何诋毀的話。
因為那個人簡直如天道收攬世間最好之物塑造而成的仙品。
無論如何,唯有這點無法否認。
在如此美麗的造物面前,你能生出一分傷害他的心思,都要有相當的勇氣。
因此,目睹其出現,衆人驀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顫抖,緊張地看着畫面上的兩人。
黑衣青年面色平淡,看不出什麽表情。
道宗首座銀發垂腰,神色肅穆,眸底盡是冰冷。
他們距離很遠,足有十公裏。
對于元嬰修士來說,還算是比較安全的距離。
距離開始不到幾息時間,衆人聚精會神,唯恐錯過接下來的任何一個瞬間。
而一眨眼而已,決戰時間到了!
衆人頓時興奮起來,一個個振奮精神,可是他們沒有看到雙方誰搶先出手,只看到兩人仍站在原地,完全沒有動靜。
“怎麽回事,他們是在神識交戰?”
有人忍不住問。
但很快,龍的舉動便證明了不是神識交戰。
龍動了,無所謂速度,只是簡單地走步,朝着道宗首座的方向徑直走去。
外面這麽多人看着,他卻只是走步?這是在醞釀什麽嗎?
一些長老都瞪大了眼睛,瘋狂觀察着他的動作。
但龍真的只是走而已。
對此,謝清雨道:“何師兄一身劍壓,接近之物會被劍意斬殺,連那頭純血鳳凰都不敢輕易邁進劍壓領域,他要正面接近何師兄,那不太可能。”
紀曉心點頭:“對,必須要速度取勝,盡可能快地跨越劍壓領域,然後才可能對何師兄造成傷害。”
然而,下一步,龍真就邁進了劍壓領域。
一群人頓時面色煞白,只見空中突然閃過無數道淩厲劍光,一劍的威力即能斬碎一尊元嬰修士,可龍居然一動不動地全部承受住了。
他沒有把握時機,盡快殺至對方面前,而是迎着劍壓一步步繼續走!
這到底是在做什麽?有些大人物都看不明白了。
他瘋了嗎?
他們正要如此懷疑,卻只見龍的雙眸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着不遠處的人。
龍明顯是有理智的,而且理智到了極致,他好像要像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證明什麽,所以采取了如此強硬的正面進攻。
“他難道是想說,他不屑任何方法,僅用一具身軀,就能走到道宗首座面前嗎?”
相比于上一戰的手段盡出,這一戰,他竟選用了如此樸實的做法,正面對抗道宗首座,在對方的領域內直行!
解說人都震住了,立道:“沒想到啊,他竟以這種方式跟道宗首座争鋒相對,道宗首座若是先出手,就說明道宗首座感到了來自他的威脅,承認了他是連劍壓領域都鎮壓不住的對手。”
下方有人道:“對,交戰已經開始了,這是一場心理博弈,誰先出手,誰就首先輸在了心态上。而他們都極為驕傲,又怎可能輕易在第一局輸對方一手。”
只見,龍繼續前行,居然已經走了十幾步。
他周身全是肉眼無法捕捉的劍光,其中有些能破開他的防禦,在他身上斬出道道血痕,甚至是破開血肉可見骨骼的血腥傷口。
道宗首座并未出手,那身劍壓是被動防禦,從未撤過。
而只是被動防禦而已,就讓對面走來的龍遍體鱗傷,盡管與此同時也在瘋狂自愈。
這畫面多少有點震撼。
不像是交戰,更像是一個人在拼盡全力接近另一個人,為此不惜遍體鱗傷,不惜玩命。
鳳黎都驚了,因為這是他都不敢試的事情啊。
人們還看見,龍忽然嘴角淌血,不像外傷,更像舊傷複發。
難道之前跟邢刃對戰的傷還沒好?
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的确蒼白,不太像萬全狀态。
可即使如此,這龍仍要以這種方式走向當今第一人嗎?
好大的膽量!
有人忽然感覺,這樸實無華的對抗,看起來竟比手段百出的交戰更為精彩。
因為它不是戰術上的鬥智鬥勇,而是內心的博弈。
看着龍不斷走過來,道宗首座能無動于衷嗎,能一直不出手嗎。
“至今為止的戰鬥裏,道宗首座都沒有主動出手過,他讓人先走一步,是他對于弱者的‘體諒’,若是能逼得他搶先出手,那條龍就厲害了。”
在此之前,他們可沒想到,走路而已,竟然也可以如此“精彩”。
但劍壓領域又豈是那麽容易頂住的。
越接近本人,那劍壓的威勢就越強大,若說一百步外一劍只能斬殺元嬰初期,一百步內,一劍已經可殺元嬰中期。
人們只見轉眼間大地滿是斬痕,而龍身上的傷越來越嚴重,甚至自愈都要跟不上。
龍當然也不是乖乖頂着劍壓而已,他周身亦有無比驚人的防禦手段,同樣是肉眼無法觀察的,像是惡體浮出了表面,正在瘋狂吸納外界靈力,同時以吞噬為防禦,接納着劍壓帶來的恐怖劍意,及無數道淩厲斬擊。
看到這裏,無數人冷汗直冒,差點張口問,這至于嗎,為了與其争鋒,何至于采取如此自傷的正面對抗做法。
但是,這又如此令人震撼,像是飛蛾撲火一般。
好執着的小子。靈虛子都震驚了,甚至有點不明白,這龍如此執着,只是為了僅僅的勝負?
一步接一步,龍繼續前行。
他依舊面無表情,而外面的人全部動容了。
有人肉眼衡量出來,就差二十步了,龍繼續走,就能走到道宗首座面前了!
可是也有人看出他早就透支了。
“感覺是上次的重傷,他不斷吐血,根本沒有正常交戰的狀态啊,可惜了。”
“不,還有惡體反噬。這才是最具威脅的。”
很難想象他在這種狀态下,仍能站得直身體,徑直朝那個人走去。
都到眼前了,道宗首座真的能忍住不出手嗎?
只見,道宗首座那雙銀眸依然冷酷,像看着一個不自量力來挑戰自己的蠢貨,然而他的眼神深處,其實藏着相當激烈的情緒。他強迫自己不動作,不然他可能要控制不住打這條愛折騰的龍一頓。
重傷的都沒好,就要亂來了是吧。
但與此同時,龍已經走到了劍壓的最強處,距離他不過五步的領域內。
何清溟體內的本命劍劇烈嗡鳴,劍壓于是直接翻倍,直将他周圍的空間斬到破碎且扭曲。
元嬰巅峰來了都要被斬碎。
可是黑衣青年還是走進來了,渾身是血,卻固執不變,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何清溟不解他的眼神。
而景澤天看出了對方的不解,但是沒關系,他心念微動,在萬衆矚目之下,再次邁近了一步,離他心愛之人,終于只剩兩步距離。而同時,他的惡體也反噬到了極致,直要将耗盡靈力的他徹底吞噬。
很可惜,他不是可以跟對方交戰的萬全狀态。他還恍然意識到,他很可能無法傷害他心愛的人,哪怕只是稍微傷對方一下,他都未必能做到。
景澤天又走出一步,兩人之間徹底只剩一步。
外界幾乎沸騰了。
他看見,那雙銀眸一瞬露出了詫異。
再下一瞬,他用了時停。
在對方的恐怖劍壓下,他的時停只夠用一息的時間,不夠他以任何方式贏下對方,但是夠他縮近最後一步,吻了他心愛的人。
很快、很輕,好像只是碰了一下,一息而已的吻。
他渴望跟對方激烈戰鬥,眼裏的戰意絕不假,渴望跟對方交歡,眼裏的愛欲更不是假。但這一場他無法贏。
他不能讓對方在“現在”輸給他,因為現在的他還不夠“資格”。倒是想至少打一場,可惜惡體無法允許。
想對方也愛上自己,可是追月太難。他的月亮過于遲鈍。時停的一息之內,他貪婪地注視對方的真容,最終時停結束,他仿佛一瞬出現在對方面前。
何清溟愣住了。
剛剛明明是最好的時機,唯一能夠對他造成傷害的時機。而龍的手段通常殺傷力極強,一旦爆發,必然能對他造成傷害。
可是龍做了什麽?好似只是靠近過來,輕輕擦過而已,如輕風拂唇,對他絲毫沒有傷害。是用了隐秘手段,看似無傷,實則已經造成了重傷?
何清溟戰鬥思維極速運轉,卻不知面前身形微晃的男人,只是想傾述他內心熾烈而無處安放的愛意。
極慢的時間裏,天地凝固般寂靜,景澤天靈力透支,徹底支撐不住地倒下。
——很想跟你不顧一切地打一場,可惜不能是現在,下次,即使會傷害你,我也會做到讓你戰得興奮。不過,這次雖然未能追上你,但至少碰到你了。
龍的眸子暗下來。
何清溟下意識将人扶住。
景澤天意識模糊,卻依稀記得那雙冰雪的眸子深處,僞裝的威嚴冷漠不再,只剩溫柔與關切。
如雪山上的日出,刺骨的嚴寒過後,令人沉醉的溫暖。
男人的意識搖搖欲墜,最終陷入不斷沉沒的黑暗。
外界人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了什麽,誰用了什麽手段,經過了什麽戰鬥,只看見黑衣青衣失力地倒下,而道宗首座居然扶住了對方。
大比過後,這幅畫面,被無數人記在心裏,久久難忘,不知何解。
而此時,他們更關注的當然是勝負!
所以,這是不是意味着——勝負已分了?!
“是道宗首座的完勝!”
“他果然還是第一人,沒人能贏他!”
“我賭對了,我賭對了!哈哈哈。”
“果然啊,龍對戰邢刃重傷在身,一時半會根本沒有治好,想打贏道宗首座,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你們非要賭他贏,現在輸慘了吧。”
“哎,雖然可惜了,但确實是一場精彩的交鋒!”
“要是完全狀态的話,絕對能有一戰之力吧,不過他這都沒放出龍形,真的全力以赴了嗎。”
紀曉心思考道。
周津元:“不好說,龍形戰力強,但目标也大,何師兄劍法高絕,在何師兄面前如此暴露,也不是什麽有利舉動。其次,他沒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吧。來了仙宗大比,不惜跟邢師兄兩敗俱傷都要殺進決戰,不就是為了跟何師兄争奪第一嗎。”
謝清雨點頭,“這或許就是他當下的全力了。別看着他好像什麽也沒做,能正面對抗何師兄,走到何師兄面前的,這麽多年來又有哪個同代人做到了?別忘了,他可是在短短十幾天之內,從金丹邁入元嬰的強者。”
巫鳴玉:“是的,能頂住何師兄的劍壓,走到何師兄面前這件事,就已經足夠證明他的實力了,那頭鳳凰都做不到。”
“所以,他也是知道自己的狀态,才選擇了這種交鋒嗎?”
仙靈城一派議論。
最終,這一屆的比試決戰,下界的蠻子還是未能夠到天上的明月。但其他人無不認可了他的實力。
重傷之軀,還敢于萬全狀态的道宗首座正面交鋒,頂着恐怖劍壓走到了道宗首座面前,這件事誰能做得到!
“若非重傷,他一定有很大勝算。”
“很遺憾,期待他五年後重新挑戰道宗首座,酣暢淋漓打一場!”
一些長老感慨道。
對此,鳳穎笑了笑,最終抓着亂叫的鳳黎走了。
靈虛子松了口氣,轉頭對元真子道:“看,我就說吧,他還夠不着我徒弟,更何況重傷在身呢。”
元真子還看着戰場畫面,久久無法回神,“明知這身體質無法打敗對方,卻仍要與對方如此交鋒,這小子可真是一身傲骨啊,別的不說,這道心哪個年輕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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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張承:“哈哈,無所謂,勝敗是常事,重傷在身不勉強,今年不行還有五年後,五年後再贏回來就好了。”
長老也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何西,莫欺少年窮,道宗首座能獨霸仙宗大比,也就只有今年了,以那龍的成長速度,五年之後龍必贏道宗首座!”
但他激動之後,面色複雜地看向張承。
張承一頓,悲道:“賭局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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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
靈天宗宗主道:“五年後,你怎麽看?”
靈天宗首座想了想道:“不好說吧,那龍的成長速度完全超乎想象,但道宗首座也非同尋常,他們都是強者,今時的勝負說明不了什麽,我倒是覺得道宗首座有望保持第一。”
靈天宗宗主笑了笑,“是嗎。”
那接下來的修真界就更有意思了。
“我們将會看到雙強争鋒嗎?”
靈天宗首座咳了聲,“宗主,別忘了還有我!”
“哈哈哈,你就等着見證歷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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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
何清溟贏了,卻絲毫沒有終于贏下天命之子、宿命之敵的喜悅。這在他看來,也完全不算贏,只是“乘人之危”罷了。
他腦海裏無比強烈地記得那雙熾烈的眸子。
當時,龍的眸底好像燃着一把龐然大火,有一種無比強烈的念想,并非戰意。而是其他心意。
“你……”
何清溟頭一次如此心悸,好像讓人一劍捅穿了心髒。
好像有什麽事情,他一直忽略了,就跟他經常性忽略很多事情一樣。有一件、甚至很多件事情,他都一直忽略了。以至于他忽然想起其中的不對勁,只覺得一切都很奇怪,完全對不上號。
“你到底在想什麽。為何之前那麽執着于道宗首座,卻在真正面對道宗首座時,不拿出你一向玩命的做法。”
“道宗首座”對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他頭腦混亂,只覺得一直穩定的某物,突然間分崩離析了。
秘境破碎後,他在時空轉移前将無意識的龍送回了龍宮,現在也用回了分.身。而扶着龍回寝殿前,他忽地頓住腳步,視線看向了那扇總是封閉的門。
景澤天說過,那裏放着一個故人。
他知道估計是以前的他。但知道後沒有去想,為什麽景澤天要将自己的“屍體”留在龍宮的某一殿內,而不是葬下?他當時在跟對方置氣,很多事情沒想那麽多。可不知為何,或許是今天看到的那雙眸太熾烈了。在奇怪的意義上莫名燙到了他。讓他恍然想起之前一直不去注意的異常。
龍總是吃花,說是治療體質,卻從不告訴他,到底是治療什麽的,偶爾還直勾勾地看着他吃。而他分明沒印象吃過花,卻知道那花的味道,好像被灌過很多很多。
有什麽事情不對。
他家龍……很奇怪。一直都很奇怪。
何清溟瞳孔微抖,忽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将龍好好地放在寝殿,确認只是透支疲累後,他松了口氣,但完全放不下心。
他現在的身份,一開始說是魔修,現在卻出入最大的仙宗如入無人之境,這條龍當真一點懷疑都沒有嗎。龍不應該心思缜密,對欺騙與背叛極其敏.感嗎?
這也不對。
何清溟垂眸,坐在床榻邊,越想越不對。他覺得這條龍瞞着他不只是修煉的事,還有很多,甚至是極為關鍵的事情。
他頭一次如此心慌,本能地意識到一種坍塌,好像努力抓着什麽東西,卻怎麽也抓不住。好像龍……即将變得陌生,即将離他遠去。而他再也抓不住了。
怎麽會呢?他目光看向沉睡的龍,只覺得龍觸手可及、活生生的,怎會即将消失不見。
他沉思許久,沒能破開思維中的迷霧。忽地站起身,好像只是随意走走,卻走到了那個房間前。
它被龍紋封閉着,卻不是打不開。
他看着門,伸手扶了一下,很難破解,但他可以破解。
猶豫片刻,他還是推開了門,視界映入一片昏暗,迎面吹來徹骨的寒氣。
很昏暗,但他看見了。
石床上安置着一具身軀,身着雪白道袍,靜靜地沉睡着。
他當場愣住,當然認出了那是誰,他沒想到自己當時應該破碎的道體,居然如此完好地保存在這裏。
而他震驚之時,昏暗中突然一道腳步聲。
本該沉睡的龍從他背後擦肩而過,徑直走到了那具身軀前,還抱起了對方,舉止暧.昧,一只手攬着腰,一只手都快摸到大.腿間了。
何清溟瞪大眼睛,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出聲制止:“你別亂摸。”
“不可以嗎。”
龍低眸,還抱着人。
“當然不可以。”
“為什麽。”
因為那是我的身體!
但何清溟沒法說,只能看着對方手指撫摩,身體貼合,情人般親密暧.昧。
他沉默下來,龍還捏着那身軀的下颌,指腹摁過雙唇,壓出淺淺的凹陷。
那身銀眸半阖,睫羽微抖,不知為何也仿佛有生命,雪白的臉浮滿嫣紅,像雪地裏綻放的花,清冷而豔麗,若是能夠呼吸,必定更活色生香。
何清溟愣住了,他很少看鏡子,從未見過這種狀态下的自己,怎會知道自己也會露出如此情态。他那具分.身跟本體有幾分相似,從旁看上去,簡直像在看自己。可是他記得自己以前不至于那樣,像是被人長時間……做過什麽一樣。
他忍不住,正要說話,卻瞪大眼睛,親眼看着龍吻了自己。
“你……”
何清溟不知是羞還是憤,面色通紅,瞳孔顫抖。
他見那雙柔軟的唇被舔咬,銀絲拉扯,發出輕微的水聲。他簡直沒眼看了,氣惱地移開視線,混亂道:“無論他以前對你做過什麽,你也不能這麽玩人家的屍體吧。”
“嗯,但他喜歡這麽玩我。”
龍的動作驚人的熟練,回眸過來,表情好似還未魇足。
像是剛剛重傷複蘇,饑餓難耐,理智還未完全正常,但是下意識地過來了這裏。
居然還真的是。自己最開始做的,後面經常拿來逗龍。這麽說來,還是自己先不對的?
何清溟餘光瞅他一眼,耳根都紅了。但他是真不知道,那是……如此暧.昧的動作。
他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麽要留住這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