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月風雪客
馮妙蓮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次日,元宏诏來了馮夙和彭城公主。
“琳琅與你的婚事,本就非琳琅本意,便和離了吧。”元宏淡淡道。
馮夙一臉驚愕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和離,我喜歡琳琅,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馮夙轉而握着公主的手問道:“琳琅你說,你不是已經接受我了嗎?”
公主輕輕撥開他的手道:“對不起,我利用了你,之前我對你的态度,都是假的。”
馮夙神色痛苦,看着公主哀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好歹做了那幾日夫妻,你真要對我如此狠心嗎?”
“對不起……”
馮夙紅着眼,看着元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文明太後活着的時候,陛下對我還十分友善,可太後駕崩後,陛下就疏遠了我,只親近馮誕。我到底是哪裏不好,陛下要如此對我?如今還要把琳琅奪走,她已經嫁給我了,是陛下親口答應把她許配的我。”
“始興……”元宏軟下語氣,道:“你跟思政不一樣,你不用跟他比。不是你不好,只是琳琅不喜歡你,朕不願再勉強她。”
“可琳琅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馮夙哭了,對公主道:“琳琅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誰,我是哪裏比不上他?”
“王肅……”公主咬咬牙,對馮夙坦白道:“我喜歡王肅,這下你滿意了?”
馮夙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公主,眼眶隐隐含淚,從大殿沖了出去。
元宏輕輕嘆氣,道:“始興才學縱不及王肅,可到底是個樸實之人,并非不可托付,你心裏就無遺憾嗎?”
公主微微垂眸,道:“我與他成婚那幾日,他都傾心待我,可不是自己喜愛的,失去了,又怎會遺憾?”
雖說馮妙蓮被幽禁後宮,元宏也不再見她,可始終沒有廢了她的皇後之位,元宏便下令只讓後宮嫔妃依禮給皇後請安,但是太子元恪,不必再去拜見皇後。
馮妙蓮失去了所有利用價值,元恪也不必再跟她繼續演那母慈子孝的戲了。
處理完宮中之事,元宏再度踏上了南征之路,元勰随駕來到新野,新野久攻不克,元宏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元勰神色複雜,猶豫道:“皇兄身體日漸轉差,定是為馮後之事傷懷,皇兄為何不殺她?”
元宏咳了幾聲,嘆道:“妙蓮本性不壞,她只是有些野心,又太過愚蠢罷了。”
“皇兄憐憫她。”
“她是個可憐人……”
“可宮中之人,誰不可憐?”
元宏默然許久,才道:“她知道一個秘密,我需要把所有關聯之人全部解決,保證這秘密不會洩露。”
“皇兄說的是什麽秘密?”
“我會告訴你的,因為這件事,也要你去解決,我只信你……”
不久之後,士兵來報說,有一位年長的比丘尼帶着一個年輕的小尼姑求見。
元宏愣了一下,隐隐猜到了幾分,不動聲色的對元勰道:“六弟,你先退下吧。”
元勰點點頭道:“好。”
元勰前腳剛走,元宏便吩咐讓人進來。王鐘兒緩步從外進入,高照容深深低着頭,她穿着藍灰色的尼服,戴着尼帽,臉上似是故意抹了一些香灰,想隐藏容貌,可隐藏不了五官的精致與白皙細膩的脖頸和雙手。
元勰就那麽和高照容錯身而過,忽的,元勰猛然回頭,盯着高照容的背景,眼中盡是難以置信,他的眼中隐隐閃着光,那光芒好一會兒散去後,才默然離去。
“陛下。”王鐘兒緩緩做了個佛禮道:“貧尼把人帶來了。”
元宏根本沒聽到王鐘兒說什麽,連王鐘兒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始終看着她身後的高照容,高照容一直低着頭,元恪把宮中發生的所有變故都告訴她了,包括元宏的病情,高照容得知元宏病的厲害,在清平觀是再也坐不住了,便跟着王鐘兒下山,不遠千裏追來了元宏的軍營。
“阿容……”
高照容擡頭,看到有些憔悴的元宏,淚水溢滿了眼睛,才數月不見,他怎會病成這樣。
高照容走到元宏身旁,蹲在榻前道:“我就是看看你病的如何,看一眼我就走了。”
元宏卻自顧自的把高照容臉上的灰塵擦幹淨,又取下她的尼帽,散開她如墨一般的長發後,舒了一口氣,笑道:“真是我的阿容啊,還是這般美麗。”
高照容微微蹙眉,道:“看樣子,你的病也沒恪兒說的那麽厲害,我要走了。”說完,低着頭就要離去。
元宏立馬一把拉着高照容,因為動作太過迅疾,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高照容一驚,連忙轉身扶着元宏躺下下,焦急道:“你怎麽了?”
“事實證明,你還是很關心我的。”
高照容眼神暗了下來,別過頭,不看元宏道:“你又騙我。”
元宏淡淡一笑道:“阿容,去給我倒杯水。”
高照容起身,給元宏端了一杯水,元宏飲下一口,在嘴中漱了漱後,吐了出來。那吐出的水中,隐隐見紅,高照容慌了,看着元宏的臉,撫着他的嘴角,眼中含着淚道:“你到底怎麽了?”
元宏搖搖頭,握着高照容的手,示意她安心,雲淡風輕道:“我十歲的時候,就患上了肺疾。”
“為何我從不知道?”高照容濕了眼眶。
“那一年冬天,文明太後讓只穿着單衫的我在暗室關了三天,三天沒有給我吃飯,平城的冬天真冷啊,我不知道,在饑餓與寒冷的雙重折磨下,年幼的我是如何挺了過來。”元宏回想道。
高照容心疼的抱着元宏,落淚道:“你為何不告訴我,獨自忍受這麽多折磨。”
“我的病,一直是最高機密,除了文明太後與為我診病的禦醫,誰都不知道。”元宏道:“當年我被放出來之後,就病了,徐謇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我救回來,但是肺疾卻再難治愈,每年冬天都要發作。”
“你恨文明太後嗎?”高照容抱緊了元宏,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他。
元宏搖搖頭道:“文明太後剛剛執政之時,眼光和魄力尚不足,一心顧念的還是她們馮家的私利。她對幼年的我十分嚴苛,動則打罵乃是常事,我從不分辨,都默然承受。自那年冬天,我從暗室出來後,她對我的态度忽然變了,或許真是為我堅韌的毅力所震動,她再也沒有打罵過我,對我悉心教導,讓我參與國政,也是那段時期,文明太後的眼光才真正抛開自家榮辱,放眼天下。我能有遷都洛陽,漢化改革的成就,都要多謝文明太後的成全……”
“你感激她?”
“不,我恨她,我的父親,母親都是被她害死,連我也差點被她害死。”元宏若有所思道:“于私,我該恨她,可于公,我感激她。我是天子,在天下面前,我永遠不能顧念私情,在天下大義面前,我要感激她。即便我的私心會恨她,但依然要在天下人面前演好這孝子賢孫的角色,和文明太後維持表面的和諧。”
“你是天子。”高照容悲聲道:“你的私情,不能高于你的理智。”
“對不起,那些年,辜負了你。”
“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對你的冷淡與回避,就是想你多哄哄我,可是你還有那麽多的妃嫔,我又是那麽渺小一個。”
“我當年也真是傻,以為你真的是怕我,不願見我。阿容,我們為何總是一次又一次錯過。”
“再也不會了,以後我都不離開你。”
元宏淡淡一笑,握着高照容的手道:“下雪了吧。”
高照容看看窗外道:“嗯,這會兒應該下的更大了。”
“明天,又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