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終焉
魏太和二十三年三月。
“咳咳……”元宏病勢愈發沉重,帕子上盡是咳出來的鮮血。
元勰強忍着眼淚,給元宏擦掉嘴角的血跡,把藥遞到元宏嘴邊,元宏久病抑郁,心情煩躁,一把打翻藥碗,罵道:“滾。”
元勰慌忙撿起藥碗,又命人快去再煎藥,痛心道:“皇兄,不吃藥病怎麽會好。”
“吃了那麽久的藥,也不見好轉,這陳年舊疾,怕是好不了了。”
“如果可以,臣弟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為皇兄續命。”
元宏眼神一動,鼻子微微一酸,道:“你這又是何苦?”
“天下可以沒有元勰,但不能沒有皇兄。”
“馮夙的事,都解決了嗎?”元宏突然道。
“知情人,已全部查出滅口。”
“好。”元宏道:“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元勰強忍悲痛,道:“皇兄請說,臣弟萬死不辭。”
“我要你悄悄回一趟洛陽,賜死元幹。”
元勰大驚,道:“皇兄,為何非要三哥性命?”
“我不能死在元幹之前,我怕我死後,會真如琳琅所言,馮妙蓮會以太後身份廢掉恪兒,改立元幹,我不能給恪兒留下任何隐患。”
元勰神色複雜,道:“馮夙之事已經處理妥當,皇兄可随時賜死馮後,何必再要三哥性命?”
“妙蓮既然知道元恂謀反是被元禧教唆,那元幹就必然與元禧有勾結,他遲早要反。何況元幹害貴人,誣太子的罪名,就足夠他死一百次了。”元宏幽幽道:“但是,我不能讓天下知道是我殺了元幹,所以,只能你去悄無聲息的了結他的性命,我與元幹,還是要維持表面上的和諧,我還要讓元幹為我陪葬長陵,已示恩寵。”
元勰咬咬牙,道:“臣弟懂,臣弟會滴水不漏的完成此事,絕不影響皇兄絲毫名譽。”
“你做事,我最放心。”
元勰一路風塵仆仆,喬裝回到洛陽,元幹被軟禁王府常年不得自由,舉止已有幾分癫狂,此時正散着頭發,披着單衣坐在廊上發呆,元勰走到他面前,元幹撥開眼前的頭發,擡頭看向他,仔細辨認後,才驚訝道:“六弟,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該随皇兄南征嗎?”
元勰冷聲道:“我奉皇兄口谕,送三哥上路。”
元幹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随即不可思議的吼道:“不可能,他不會殺我,他怎能殺我?”
“三哥教唆廢太子謀反,害死貴人,又誣陷太子,每一條,都是死罪。”
“六弟,你也要我死嗎?”元幹上前拉着元勰的胳膊,語無倫次道:“你的性情最是柔順,你不會想我死的,是不是因為高照容?六弟,三哥知道你從小就喜歡高照容,是不是因為她?你才恨透了三哥,非要我的性命?”
元勰甩開元幹的手道:“三哥莫再胡言了,我與貴人清清白白,絕無非分之想,三哥安心上路吧。”
元幹又上前拉着元勰,語帶懇求道:“六弟,你救三哥,三哥不想死。你不是喜歡高照容嗎?三哥告訴你,她還沒死,我知道她在哪兒,只要你救三哥,我就告訴你她在哪兒,她就是你的了。”
“你怎麽知道她沒死?”元勰眼中精光一閃,浮現一絲殺機,蹙眉道:“誰告訴你的?是元禧?”
元幹一震,松開元勰,後退了兩步震驚道:“你什麽都知道了……”元幹癱在了地上,他知道,他連最後的底牌也沒了。
元勰俯身盯着元幹道:“若我原來對你還有一絲憐憫,可如今你提到了阿容,三哥,你不得不死了。”
“六弟,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你親哥哥,我是你哥哥啊?”
“你又何曾當我是弟弟,你誣陷我與貴人之時,我們的兄弟情就斷了。”言罷,元勰招呼侍衛上前,強灌下元幹毒酒,随即又道:“雖然我們的兄弟情早已破碎不堪,但你死後,會讓你陪葬長陵,與皇兄一處長眠,我們永遠是兄弟……”
元幹下葬時,元宏下诏讓元幹陪葬長陵,谥號靈,不遵上命曰靈。
元宏的病勢與愈發沉重了,心知命不久矣,便準備東還洛陽,他要在死前,讓元恪安穩登基。
車上,元宏拉着元勰,低聲道:“元禧如今尚有兵權,還不能輕易誅殺,我死之後,他以恪兒二叔之尊,定是要委以重任,如今我只能信你,只有你能替恪兒除掉元禧。”
“臣弟會極盡全力穩定局面,保全太子。”
“六弟,答應皇兄,你會好好輔佐恪兒,幫他做一個好皇帝,你是我的弟弟,如今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除了你,皇兄不知道還能托付誰了,國家安危,社稷所仗,都在你身上了。”
元勰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泣道:“士為知己者死,況且臣弟與皇兄手足兄弟,臣弟願為皇兄而死,一生也只為皇兄盡忠,臣弟已再無力輔佐太子了。這些年,臣弟出入機要,掌握重權,都是皇兄對臣弟的寵信,可臣弟亦知功高震主,連周公那般賢明都不免與成王互相猜忌,何況臣弟尚不及周公呢?如果皇兄真的為我着想,我求皇兄讓我解職歸家,安度餘生。”
元宏盯着元勰,很久才道:“你是這樣想的嗎?”
“臣弟求皇兄成全。”
元宏微微紅了眼眶,道:“六弟,這不是試探,我是真的信你才讓你輔佐恪兒。六弟,我對他人縱是用盡心計城府,但是對你,我不願再如對別人那般辛苦,是不是因為你看慣了我算計的一面,所以無法信任此刻我對你的坦誠?”
元勰落淚道:“不,不是的,皇兄信任我,我亦願為皇兄而死,可太子卻未必會如皇兄一般信任我,何況當年文昭貴人之事,太子定然對我心有隔閡,臣弟也懂得避嫌。”
“阿容……”元宏思慮良久,道:“你說的不錯,是我思慮不周,我成全你。”
“多謝皇兄。”
元宏看着元勰,撫上他的肩膀,嘆道:“元勰元勰,以松竹為心,與白雲俱潔。”
太和二十三年四月初一,元宏于谷塘原駕崩,數日前,太子元恪已接到诏書,迅速趕至魯陽登基,一切安定下來後,元勰也護送元宏梓宮到了魯陽。
元禧的人手早在魯陽郡等待了,卻遲遲不進入。他還不能确定局勢,元宏最後的時間已經不能處理政務,所有政令都出自元勰,元禧也怕,怕太子不能順利登基,也怕元勰有篡位之舉。他想好了,如果元勰篡位,他的人手便直接攻進城誅殺元勰。
可是太子順利登基了,元勰對元恪是極盡君臣之禮,無絲毫叛亂之野心,甚至将元宏留下的數紙遺诏全部交給元恪,請求讓自己辭官歸家。
見城中一切塵埃落定,元禧才進去,見到元勰,就對他道:“你不但辛苦,而且危險至極。”
元勰勰隐隐動怒,恨聲道:“二哥識高年長,知道危險,弟握蛇騎虎,不覺艱難。”
元禧冷哼一聲道:“你不過是恨我來的晚罷了。”
馮妙蓮得知元宏駕崩的消息後,心情竟有幾分忐忑,按理說,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太後了,可她不知為何此時自己竟是如此恐懼。
等到晚上,元詳帶着毒酒來的時候,她終于懂她為何不安了,馮妙蓮看着元詳的眼神盡是難以置信,吼道:“不,他答應過我不殺我的,恪兒也不會殺我的,是你,是諸王想殺我。”
“你還不認命?皇兄惡心透了你,還有什麽理由留你性命?你這妖婦是不是還幻想着皇兄駕崩,你被尊為太後,能如文明太後一般呢?真是不知廉恥,三哥也是因你而死,你早該下去陪三哥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死,陛下呢,恪兒,恪兒呢,我要見他,他不會想我死的,他怎麽會讓我死?”
“呵。”元詳冷哼道:“馮妙蓮,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言罷招呼身後之人端毒酒上前,馮妙蓮看清之後,難以置信道:“白整?”
白整低眉道:“我奉陛下之命,送皇後上路。”
馮妙蓮吃驚的看着白整,好半晌才回神道:“原來,原來你是元恪的人。”馮妙蓮痛苦的流下眼淚,随即狂笑道:“哈哈哈,沒想到,我争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最後竟是被他們父子耍的團團轉,元宏,元恪,你們都在騙我,騙我。元恪,元恪呢?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言罷,馮妙蓮就瘋了一般沖出宮殿,要去找元恪,元詳跟白整連忙追上,白整把馮妙蓮制服,道:“陛下豈是你說見就見。陛下說了,大行皇帝留下遺诏賜死皇後,父命不敢違。可他畢竟與皇後母子一場,哀不忍見,望皇後早早上路,莫再留戀了。”
“元恪。”馮妙蓮恨聲道:“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的子子孫孫,你今日如此利用我,他日你的江山也必要亡于女人之手,你……”
未等馮妙蓮說完,白整已揪着她的她的頭發把毒酒強灌了下去。
元詳看着馮妙蓮倒在地上那痛苦的模樣,淡淡道:“不用太過痛苦,起碼你還是皇後,皇兄許你以皇後之禮下葬,許你陪葬長陵,許你與元幹,合葬……”
馮妙蓮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她看着元詳的眼神先是震驚,随即了然,眼角劃過一滴清淚後,溘然無息……
賜死馮妙蓮後,元恪遵遺诏,将元宏三夫人以下的妃嫔全部遣送出宮,各自回家,元宏三夫人以下妃嫔,均來自漢人五姓七望,元恪此舉也得到了漢人貴族對元恪的極大好感。
一切塵埃落定後,元恪去了趟清平觀,高照容削發了,看着斷去青絲的高照容,元恪心中滿是震驚與心痛,不解道:“母親這又是何必。”
高照容雙手合十,看着佛像,喃喃道:“他說青絲情絲,讓我為他而留,如今他死了,留着便再無意義了。”
“母親。”
“你走吧,從此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元恪走之後,高照容看着青燈,幽幽道:“你給了我自由,我卻為你守着這一方之地,再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