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月乘衣歸
“咳咳……”元宏以手帕掩口,不斷咳嗽,元勰捧着藥碗,眼中盡是擔心,元宏咳過後,接過元勰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又接過元勰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道:“沔北戰事如何了。”
元勰道:“沔北賊軍已破,生擒其将王伏保等人。”
“好……”
“皇兄。”元勰微微蹙眉,眼神盡是擔憂道:“前線戰事已經穩定,皇兄還是早日東還洛陽調養,保全身體為上。”
“我命不久矣,但在我死之前,我要為恪兒清除所有的隐患威脅,即便他日後不能再拓展大業,也能安然做個守成之君。”
“太子機警神武,定能延續皇兄的大業。”
“可我還是想為他多做一些事……”
元勰微微垂眸,默然無語。
元詳入內道:“皇兄,六姐來了。”
元宏一驚,道:“琳琅,她來做什麽?”
“六姐說,有要事禀告皇兄。”
“讓她進來。”
“是。”
彭城公主一身風塵仆仆,入內看到元宏憔悴的模樣,大驚道:“皇兄,才數月不見,你怎麽病成這樣?”
元宏擺擺手道:“不提這個,你匆匆趕來大軍軍營,到底是有何事?”
彭城公主看了一下四周,道:“煩請皇兄讓周圍的人都退下去。”
元宏給元勰使了個眼神,元勰遂将帳中下人全部清出。
公主又對元詳道:“七弟,你到帳外守候,不許人靠近。”
元詳一愣,看向元宏,元宏道:“聽琳琅的。”
元詳出去後,元勰也欲回避,公主道:“六弟,你留下照顧皇兄。”
元勰微微有些驚愕,還是留了下來。
公主湊近元宏,低聲道:“廢太子元恂謀反,是被元禧教唆的,元禧和元羽一直暗中支持鮮卑舊貴族,反對漢化改革。”
元宏一怔,不可思議的看着彭城公主。
公主繼續道:“還有,馮妙蓮早就背叛皇兄了,她早在被文明太後攆出宮時,已經在宮外和元幹勾搭上了。”
元宏腦中嗡的一聲,怔怔看着彭城公主,元勰也是吃驚的張着嘴,道:“六姐,這樣的話不能亂說,三哥怎麽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我不是胡說,當年馮妙蓮被文明太後逐出宮到瑤光寺出家養病,馮家人亦對她不聞不問,是元幹在瑤光寺陪韓太妃拜佛時遇見馮妙蓮,韓太妃可憐她,就讓元幹帶了那個叫高菩薩的妖道給她治病,兩人就是那時候勾搭上的。後來皇兄把馮妙蓮又接回宮裏,兩人也一直沒斷了來往,如今正在籌謀着如何讓太子登基,把持朝政,馮妙蓮一旦成了太後,恐怕也會如文明太後一般擅行廢立,廢了恪兒,擁立元幹了。”
“元幹……”元宏喃喃道:“我與他至親手足,處處寵順于他,他怎能如此對我?他害死了阿容,又誣陷恪兒與六弟,竟是為了和一個女人一起謀奪我的江山。”
“皇兄,不能再姑息縱容他們了,馮妙蓮和元幹的醜行在宮中人盡皆知,只是顧念皇兄顏面,才無人敢提。”
“可是,他錯的再過,也都是我的兄弟啊。”元宏嘆道:“馮妙蓮死不足惜,但是元幹……我不能殺他,也不能讓天下知道他與皇後的醜行。”
“皇兄……”
元宏道:“琳琅,今日之事,不可再說與他人,你記住,皇後不曾與元幹私通,我的兄弟,只是有些荒唐,但從來沒有背叛過我。”
“皇兄,事到如今你還要包庇他。”公主急道。
元宏淡淡道:“不必多言,你退下吧。”
公主無奈,憤恨而去。
元宏沉默了好久,才對元勰道:“知道為何我聽到馮妙蓮失行而不憤怒嗎?”
“因為不在乎。”
元宏苦笑道:“果然只有你,最懂我。”
“皇兄說的是不處置元幹,可真的咽得下這口氣嗎?”
“前線戰事穩定,可令将士築長圍自守,你随我回京一趟,有些事,該有個了斷了。”
“是。”
得知元宏歸京,馮妙蓮更是恐慌,将宮中上下全部買通不許洩露半句,常侍劇鵬苦谏馮妙蓮既已有錯,斷不可再行巫蠱之事詛咒陛下,可馮妙蓮為了自保已聽不進任何勸谏了,劇鵬憤恨之下,将事情曲枉皆密告太子元恪,之後便含恨自盡。
當初彭城公主前腳離開洛陽,後腳元恪已遣劉騰至軍中密報馮妙蓮與元幹醜事,所言都與彭城公主吻和。
如今得知元宏返回洛陽,元恪又遣小黃門蘇興壽至元宏處,陳述馮妙蓮和高菩薩在宮中的惡行。
元宏得知後,并沒有極度的憤怒,反倒是讓蘇興壽不許再往外洩露。
等元宏歸京後,即刻命人将高菩薩和雙蒙等人全部拿下,審問之後,才诏來了馮妙蓮。
馮妙蓮得令之時吓得腿都是軟的,宦官将她全身搜了個遍,見沒有利器,才放她進內。這之前元宏已經下過令了,但凡馮妙蓮身上有分毫利刃,便就地處死。
馮妙蓮一進去就撲通跪倒,嚎啕大哭,不斷求饒。元宏面對着她絲毫沒有憤怒,反倒讓宮人設座,讓馮妙蓮坐下。
馮妙蓮抽噎着,誠惶誠恐的落座,卻不敢再擡頭看元宏。
元宏淡淡道:“你和你母親,是如何在宮中詛咒于朕的?你就那麽想朕死嗎?”
馮妙蓮驚恐萬分,語氣微顫道:“不,不,臣妾不敢,臣妾是為陛下祈福。”
“是嗎?那劇鵬是為何而死?他臨終前将你的惡行全交代了,蘇興壽已經密報于朕了。”
馮妙蓮咬着牙,見不能再狡辯,似下定很大決心,對元宏道:“臣妾有要事禀報陛下。”
“你也有要事?”
“請陛下遣退左右。”
“呵。”元宏稍稍坐直身子,道:“你想與朕私談?可朕如今正是虛弱,你若上前要朕性命,無人護衛該如何?”
“陛下若不信臣妾,可留一人護駕。”
元宏想了想,便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大長秋白整,對馮妙蓮道:“說吧。”
馮妙蓮道:“白整也不能聽到。”
元宏示意白整堵上耳朵,白整用棉花塞上耳朵,元宏喊了他幾聲,白整皆不應,馮妙蓮才放心。
“當初廢太子元恂謀反,是被元禧教唆的,元禧他們,早就對陛下有了反心。”
元宏冷哼道:“此事朕早已知曉,是朕對他們太過縱容,元禧才敢撺掇元恂謀反,元幹才會與你做下如此醜事。”
馮妙蓮一震,眼眶含滿了淚水,對元宏道:“你覺得是我們不知羞恥,才做下如此醜事?可在我心裏,他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他是荒唐,可他對我好的時候,亦是真心待我,你呢,你對我的好,都不過是虛情假意,都是在利用我。”
“妙蓮。”元宏嘆道:“是朕對不起你,若朕當年知道你與元幹之事,定不會勉強你再入宮。”
“不,我恨,我要入宮,我要報仇。”馮妙蓮恨聲道:“文明太後不喜歡我,就捏造罪名把我打了一百杖,打的我皮開肉綻,高燒不止,卻絲毫不憐憫我的傷病,把我攆出宮。父親也對我不管不問,讓我在瑤光寺自生自滅,若不是元幹,我早就死在瑤光寺了,那些日子,他每日來看我,照顧我,直到我痊愈,我跟他好,不是被他逼迫,我是心甘情願的。”
“好,那你敢說當初不是你推了羅氏,害她早産,又嫁禍阿容嗎?還連累阿容無辜受罰,若不是及時發現她的身孕停了手,元懷就要流産了。”
“她雖受了罰,卻得到了太後的關懷與你的寵愛,元懷也平安出生了。可我呢,那一百杖打的真狠啊,打的我這輩子都不能生育了,我恨,我恨你對我受罰時的無情,也恨文明太後的狠心,她憑什麽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憑什麽高照容一點兒事都沒有,還能再生那麽多孩子?”馮妙蓮失聲痛哭。
“若非你自己心生歹毒,又怎會淪落至此,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馮妙蓮沉默了,深吸了口氣,道:“馮夙,馮夙的身世夠不夠保全我和我母親的性命?”
“什麽?”元宏微微坐直身子,驚愕的看着馮妙蓮,眼中浮現殺機,隐隐壓制怒火道:“你都知道什麽?”
“馮夙根本不是我母親生的,根本不是我們馮家的孩子,是王鐘兒把出生不久的馮夙抱給了父親,他才成了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到如今我才知道為何當年文明太後那般寵愛馮夙,獻文皇帝為何要誅殺李奕,文明太後又為何要逼迫獻文皇帝退位,讓你登基,或許我不該稱他馮夙,該叫他,李夙吧……”
“你閉嘴。”
“哈哈,你怕了?秦宣太後,始皇生母誰還沒個情人,給情人生孩子在我們鮮卑人眼中也算不得什麽丢人的事,何必遮掩?”
“朕讓你閉嘴。”元宏怒道,把桌上的藥碗扔向馮妙蓮,碗落到馮妙蓮腳邊,藥灑了馮妙蓮一臉,馮妙蓮冷笑。
元宏沉默了,許久才道:“朕不殺你,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文明太後,當年太後廢了父皇,而沒有再廢黜朕,可一不可再,朕已經廢了馮清,便不會再廢你。”
得到元宏的免死之令,馮妙蓮終于松了一口氣,激動的伏在地上嗚嗚哭泣。
元宏閉上眼,示意白整取出塞在耳朵裏的棉花,讓元勰和元詳入內,元勰和元詳不想參與元宏的家務事,均推脫不肯,元宏讓白整轉告道:“馮氏昔日是你們嫂子,如今只是外人罷了,不必回避。”
兩人本想再推辭,元宏不允,才不得已進去,進去後,元宏對二人道:“馮氏欲以刀刃行刺于朕,你們可問她行刺事件始末,不必有所為難。”
元勰不吱聲,元詳早知元幹與馮妙蓮私情,知道元宏有意為他們隐瞞,還是故意問道:“皇兄說馮氏行刺,那馮氏一定行刺了,按律本該是死罪,但馮氏是皇後,臣弟位卑,不知該如何審處。”
元勰輕輕拉了拉元詳衣袖,白整也向元詳使眼色,元詳微微低頭,置若罔聞。
元宏看了元詳一眼,輕嘆一聲道:“是朕之過,不能早察後宮是非,險些禍起蕭牆。然馮氏女可廢不可再廢,就讓她枯守在這宮裏,若她還有絲毫羞恥之心便會自我了結,你們也莫要以為朕對她還有舊情未了。”
二人依舊不出聲,元宏亦不回避二人,又對馮妙蓮道:“雙蒙已經把高菩薩跟你在宮中行巫蠱之事,詛咒于朕的惡行全招了,朕已将他們正法,朕答應留你性命,便不殺你,你回宮去吧。”
馮妙蓮聽到高菩薩已死,落下了眼淚,不可思議道:“你到現在還想粉飾你們的兄弟情,元宏,你有本事說實話啊,告訴世人真相,讓天下人都看看,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兄弟,都在背叛你,你就繼續粉飾那表面的太平吧,可你比誰都清楚,你早已是衆叛親離。”
元宏給白整使了個眼色,白整迅速捂上馮妙蓮的嘴,把她拖回了宮裏。
元宏黯然坐在大殿之上,元勰和元詳低着頭,不發一言,元宏苦笑,或許真如馮妙蓮所說,他早已是衆叛親離……
次日,不少宮人都來詢問白整那一晚馮妙蓮跟元宏說了什麽。白整均表示自己耳朵堵上,什麽都沒聽到。宮人們不信,一個小宮女表示自己堵上耳朵還能聽到些聲音,不信白整什麽都不知道。
白整無奈道:“陛下喊了我幾聲我都不知道呢,怎麽會聽到?”
“胡說,那晚殿中只有你和陛下皇後三人,你要真聽不到,怎麽知道陛下喊了你?”
白整一愣,随即神秘一笑,道:“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有不可說者,有不可不說者,你們,還是不要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