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趙志光皺了皺眉,這倒是他沒想到的答案,不過他還有底牌,呂濤的一魂眼下被他關在法寶造出來的隔間裏,除了他,根本沒人能找到。
許陶陶和趙志光一來二去,方聞天也沒閑着。
能把老K這個有了人類不能匹敵的修為的一只老狗關起來的東西,必定不簡單。
但也就僅限于關住老狗而已。
他站在房間裏左右看了看,就發現了那個看起來并不怎麽顯眼的的舊物。
那是一個木制的盒子,盒子上下都鑲滿了貝殼的裝飾,上面的花紋繁複,看起來并不是目前這個世界裏應該有的東西。
不過也難說,這個明眼上不能修行的世界,不還是誕生了老K,以及髒熊這些東西嗎。
這方世界上的人,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絕對依賴許陶陶說的科學。
盒子開着蓋,裏面放着一顆被黃布裹住一半,類似貝殼的東西,殼面流光溢彩,不知道的會以為是趙志光的收藏品。
盒子那堵牆的水平線上的一個展示臺上,方聞天走過去,低頭看了看。
沒想到,“貝殼”上那一層奇異的光彩,此刻在方聞天的注視下顯出了原型。
這并不是什麽貝殼,而是蘊含了某位修行者能為的骨骼遺骸,在他們的世界被稱為“舍利子”。
方聞天不知道這方世界究竟是什麽時候誕生的,如果是在許陶陶出生之前就存在了千百萬年,那自然可以解釋。
但如果是同時,這塊上古修行者的遺留,可能就與他和許琴初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差不多。
只不過可能更類似許琴初那時的情形,被許陶陶身上奇特的靈氣吸引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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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今明面看來,他們所處的時間線是在許陶陶16歲的時候,但這16年間,有多少類似的東西來到這個世界就很難說清楚了。
方聞天伸出手,這塊舍利便像感受到威脅一樣,七彩的光芒迸發,可方聞天根本不會懼怕,徒手就把這塊舍利拿在了手裏。
被舍利僞造出的牆面瞬間瓦解,漏出了在後面被關起來的老K,和滿牆的百寶閣。
剛剛聽見許陶陶說自己是自家成員,老K瞬間就無地自容了。
回憶起在舊校舍自己的所作所為,它的內心真的是感慨萬千!
雖然老K知道,這可能只是這個人類小孩子眼下的權宜之計,但就是忍不住覺得開心。
它現了形,抖了抖身上的毛站起身,看了眼許陶陶又看了看方聞天,識相地站到了許陶陶的身邊,俯下身子乖順的蹭了蹭許陶陶的腿邊。
方聞天覺得好笑,這老東西到是知道進退,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家裏那幾只寵物犬的嘴裏聽到了什麽風聲。
趙志光盯着方聞天臉上帶着嗔怒,可卻也掩飾不了忌憚。
這塊舍利是16年前他父親偶然獲得,雖然用處只是能僞造,投射出一面外人無法分辨的牆壁,但卻也足夠新奇。
但想要驅使他,就必須用自身的血液降服。
父親得了之後,用血喂了一整年,這塊舍利才認了主。
就算這樣,要驅使它,也得帶上特質的防護手套和工具,并且用一滴新鮮的指血開啓。
這些年無論在老房子還是在這裏,都給他家這個持續了百年的計劃,帶來了無數方便。
沒想到方聞天滴血不沾,不僅破了它造的假牆,還能空手不帶任何道具就拿起來。
趙志光咬了咬牙。
行吧,至少自己手上還有呂濤的一魂被拘在百寶閣裏……
可轉眼,趙志光就看見方聞天拿着舍利,走到百寶閣面前,打開了那個藏着拘X禁呂濤魂魄的盒子。
第二個法寶。
方聞天也沒想到,這一趟收獲還不少,他手裏拿着的的是個能拘禁他人魂魄的低階法寶。
外形就是個方形的小銅鏡,花紋和之前那個放置舍利的盒子不太一樣,看起來明顯不像是一個世界的産物。
這東西明顯比之前那個高級些,對于這個世界也足夠可怕。
畢竟萬物都有魂魄,拘一魂,對方就會瞬間失去對肉身的控制能力,任人擺布。
方聞天拿在手裏,就看到了已經被困在裏面,仿佛睡着一樣的呂濤。
許陶陶也有些驚訝,法寶這東西她從前只在小說裏見過,沒想到還能見到實體。
而且不止一樣。
她看了看趙志光:“這樣是不是可以談談,為什麽這麽做了?”
趙志光哼了一聲,卻沒有開口。
然而,許陶陶卻看得出,這個趙志光俨然是陷入了回憶。
她十分好奇,這究竟是怎樣的故事,會讓一個人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一百年前,趙家鼎盛。
作為富可敵國的富商家族,趙家的生意不僅做到了國外,還聯通了當時的政府機構。
子弟中也有不少,成了當年前幾批被派遣留洋海外的公派留學生。
可好景不長,趙家遇到了生意上的對手,對方是新派的富商,有着資深的國外背景,沒幾年就一躍成了政要們口中的新貴。
趙家原本把持在手裏的幾大項貿易,都逐漸被對方瓜分了出去。
事業凋零,趙家仗着根基深厚,也曾經力挽狂瀾。
但就在這時,趙家內部出了內鬼,內鬼與對方勾結,不僅将生意大部分盤了出去,還把祖業裏一些不可告人的商業機密偷偷賣給了對方。
趙家如日中天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
那時戰争爆發,趙家的大權也跟着被戰争摧毀的舊政府一樣旁落他人。
但巧的是,那個人正是之前的內鬼。
如今他掌控了趙家,卻并不想着複興家族事業,而是把趙家徹底毀掉。
趙志光揉了揉眉間,他坐回了飯桌旁,拿起筷子夾了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放進嘴裏。
鮮香的味道融合了肉的香氣彌散開。
他又夾了一塊煎得焦香的肥腸,臭臭的味道占據了口腔。
但這些并不是趙志光喜歡的味道和口感,他越嚼越覺得苦澀,原本的肉香氣裏都帶着說不出的酸。
紅燒肉也好,肥腸也罷。
這些都是另外一個人最喜歡的東西。
那個人叫趙志明,一個從一出生就被迫見不得光的人,也是趙志光的孿生弟弟。
同生卻不同命。
趙志光和趙志明的出生是個巧合,但就算沒有雙胞,趙家也會再生一個孩子,擔起如今趙志明所做的事情。
被養在家裏,從生到死都只能生活在沒有窗,24小時都需要開着燈光的房間裏。
世仇大過天,就算犧牲個把後輩性命,也總比忍氣吞聲下去要好。
畢竟,做人争的就是一口氣。
所以趙家的長輩們說,這命是趙志明自己選的。
趙志光卻知道,那所謂的命運,只是周歲時的抓阄舉動,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決定了他們兩兄弟截然不同的一生。
趙家沒落的世仇要報,代價卻是從那天之後的每一代趙家子孫。
回憶起這些,趙志光覺得真的好笑,可又凄涼。
然而,他卻又不得不這麽做下去。
“世仇!”他看了眼許陶陶,這兩個字說出來輕巧的很啊,他又夾了塊肉放到嘴裏。
他和志明過了周歲抓阄後,便被爺爺種下了的毒蠱。
這種毒很奇特,三代累積之後,毒性和蠱蟲本身都不再像最開始那樣簡單,只是控制人的行動和思維。
它更像是個監視者,監視着他和志明的一舉一動。
但凡他倆有一絲想要放棄這項任務的想法,神魂便會被蠱蟲拉入精神世界的深淵,體驗瞬間墜入冰火雙重的折磨。
趙志光體驗過很多次,所以不是他非要,而是他不得不那麽做。
甚至就算親弟弟必須按照計劃提前步入另一個世界,他都只能旁觀,無法阻止,也無從阻止。
這回答許陶陶早就能猜到,但她想要的不是這個。
呂洋只是個還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一般人無論道德還是道義上,都不可能忍心做出這樣的事。
“為什麽用這樣的手段!”許陶陶懂什麽是仇恨,在職場上一個項目,一個客戶,都會讓前一天笑臉相迎的同事,第二天背後捅你刀子。
但許陶陶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拉無辜的人卷進來。
煉化出一只蝕嬰必須要有蝕丹。
蝕丹則需要9只黑貓,9只黑狗,9個同一時間出生且夭折的嬰兒屍骨,經過秘法煉成。
等蝕丹放足49年,有了足夠的陰氣,這時再讓一個死于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且出生夭折的嬰靈與之融合,才能煉出一只蝕嬰。
這麽多無辜的生靈,這麽多夭折的嬰兒,最後借着夭折的呂洋成為他們複仇的工具。
這恨足夠惡毒了。
趙志光笑了。
為什麽……
如果能問為什麽,他就不會親眼看着父親把那個孩子帶回來,用那個孩子的嬰靈去融合蝕丹,耗盡自己最後的時間。
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本來就終生被囚禁的弟弟,每個月割出一碗血,去喂那個不人不鬼不妖的小東西。
直到最後,蝕嬰徹底成型,弟弟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卻只能逗留這個世間24個小時。
犧牲自己,從蝕嬰的腦子裏将“主人”的概念剔除。
那可是活生生被蝕嬰吃掉啊,那是怎樣的痛苦和絕望趙志光無法想象。
如果他要是知道為什麽,他……
“因為趙家本來就不打算在這個世界上久留……我就是這整個家族的最後一個人。”
等到時機成熟,自己再出面用蝕嬰身上僅剩的與自己的血脈之力,毀掉那個借着趙家崛起的家族最後的獨苗血脈。
到時候,仇報了,他也會被蝕嬰吞噬,蠱蟲也會随之灰飛煙滅,誰都不會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
也沒必要知道。
趙志光看着許陶陶,四代人的心血,無數人的犧牲,這怎麽可能是“為什麽”這三個簡簡單單的字能解釋得了的呢。
“你們又能懂這個為什麽,多少?”趙志光自嘲似的笑了笑。
許陶陶看了眼方聞天,聳了聳肩。
轉頭就走回了大門邊。
許陶陶的手放在大門內的把手上,轉過頭,看着另一邊卧室裏泛黃的燈光下站着的人影。
那人很消瘦,身上穿着洗得很舊的襯衫和發了白的牛仔褲,或許是生前都常年不見光的緣故,他的皮膚有些病态的白,看着許陶陶,欲言又止。
許陶陶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趙志明現在只是一只鬼。
雖然新死不到一年,還沒失去多少人的理智,但也必定長久不了。
許陶陶眼眸黯淡了些許。
想必這就是之前被髒熊連皮帶肉,吃光抹淨的那個人。
她是不懂為什麽仇恨,能讓一個家族進行這樣決然且毫無人性的複仇,但是許陶陶希望,這鏈環上的最後的這一個人,還有存留的人性在。
許陶陶腳步回旋,側着頭,看了眼身後的趙志光。
“精神醫學和心理學博士,這不是一般人能讀下來的課程,您當初學醫的初心,是為了趙志明吧?”
她頓了頓,擡手阻止了方聞天開口,繼續說道:“趙醫生,呂洋也曾經是魏萍十月懷胎,捧在手心裏,希望他平安長大的孩子,他雖然夭折了,但是……醫者父母心,你真的忍心繼續讓呂洋犯錯麽?”
說完許陶陶最後看了一眼趙志明,只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回到了身後的一張空座椅上後,許陶陶便開了門。
老K跟在許陶陶的身後,灰溜溜的一句話都不敢說,夾着尾巴跟了出去。
方聞天眼神複雜,他把兩樣法寶拿在手裏,雖然這些在這個世界完全不能成為罪證,但至少,他們找到了呂濤被帶走的魂魄。
不過……
許陶陶就這樣放過這個趙志光了嗎?
髒熊現在還在自己的空間儲物袋裏的沉睡,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并不知道……
跟在許陶陶的身後,兩人一狗站在樓層的電梯門口。
空氣安靜又沉悶,可能是真的要下雨了,所以樓道裏格外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方叔叔,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阻止他,然後跟他打一架,畢竟你和老K在,他一個人類,沒什麽特別能力,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走進電梯,許陶陶看着不斷變換的數字,神色中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方聞天點了點頭,他來的目的不就是在談判達不成統一意見的時候,武力解決,防止這個人繼續利用髒熊去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麽。
不過……方聞天似乎也從許陶陶沉着的态度裏,看到一絲其他的東西。
趙志光手裏的筷子在那份吃過的炒飯裏,翻來翻去。
如果是志明一定又會說他沒規沒矩,吃飯就要好好吃,這樣翻動食物是壞毛病了吧。
這個明明一輩子都沒見過這個世界,卻總是喜歡遵守那些長輩交給他的老規矩的人。
趙志光擡起頭,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他的臉上依舊帶着笑,就好像他還活着的時候一樣,喜歡笑,喜歡看書,喜歡自己帶給他的一切新鮮的東西。
趙志光看着趙志明的嘴動了動,那口型分明還是向從前一樣,在叫他哥。
趙志光笑了笑。
自從趙志明以這樣的方式“犧牲”了自己,他就再也沒辦法出聲叫自己了。
生死之間是一條鴻溝,越過去的一方就是永隔。
連這一聲“哥”都再也聽不見了。
趙志明看着他,嘴又動了動。
“停下吧!”他說。
趙志光垂眸,他看得懂,也感受得到弟弟在想什麽。
那個孩子說得沒錯,他的初心是為了趙志明,因為常年不見天日的生活,趙志明有了嚴重的抑郁和焦慮,甚至還有精神分裂的可能性。
趙志光也是因為這樣,才選擇了精神醫學和心理專業,希望自己能幫弟弟一把。
也只有這樣才能繼續這場注定全輸的報複……
可自從幾個月前,弟弟為了執行爺爺留下的複仇計劃,選擇“犧牲”自己的那天。
趙志光猶豫了。
犧牲這麽大,只是為了吞噬賀家,為百年前賀家那個人做的事情複仇嗎……
現在,看着趙志明近乎透明的魂魄,趙志光突然釋然了。
報了仇,會快樂麽?
多死那麽多人,趙家又能得到什麽呢?
答案是,一無所有的痛苦!
趙志光站起身,他的視線透過明亮的玻璃,見證了雨落下的一瞬間。
風雨之後,彩虹必來。
雨滴落在身上的同時,許陶陶忍不住擡頭,空氣中的悶熱散去了,清新的泥土氣息竄入鼻息。
四目相交的一瞬間,許陶陶似乎看見了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