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心
真心
械鬥聲中,衆人只聽炸出一聲酒壇爆裂聲。
滿地碎瓷散落一地,男人癱在酒液裏,面色一煞,似是腹背受敵一般,眸色微栗。
“殿下!”女人捂住嘴,提步迎上,替男人翻過身去。只見男人背上插滿了瓷片,草草一數,足有八九片有餘。
成了洞的血窟窿潺潺往外突着血,男人咬緊槽牙,強拽着女人的手腕,用眼神示意她切莫慌張。
旁邊一匪見狀揚聲:“不好了老大,宮裏的禁軍來了!”
話音剛落,客棧外響起一陣轟轟烈烈的馬蹄聲。漫天黑色裏逼近一條長長的火蛇,饒是蕭九寰見宛華宮的儀仗遲遲未跟上,派人前來支援。
匪頭一把揪起江晚凝的後領,捉不了蕭家人,捉個蕭家媳婦倒也是好的。來日談判,也不至于沒有籌碼。
何況,這蕭家媳婦身上還淌着前朝的血,總歸不算什麽素人,身份自有些貴重。
“老大,來不及了!”
底下人見他還拽着個女人,不由心生急迫。外頭兵刃聲漸近,此時若不撤離,定被活捉!
匪頭狠狠瞪了眼身前的江晚凝,短暫掙紮後,大手一張,提刀翻窗而去。
一行人火速從後門撤出,前腳剛沒聲,門前木板“哐”地被一腳蹬開,劉頌領兵而來,見到癱在血泊之中的蕭九安與驚魂未定的江晚凝,心中分明。
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
劉頌扭頭對旁邊副将吩咐:“你派兩列人前去追捕,勢必活捉!其餘人留守在此處,随後護送二殿下等人前往行宮,切記,中途不可再行耽擱!”
下面人還沒回話,那劉頌便遽地跪在地上,伏地請罪,“微臣罪該萬死!護駕來遲!還請二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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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凝定住心神,将蕭九安扶起:“現下不是認罪的時候,二殿下背上收了傷,還是先行請了太醫再說。”
蕭九安倒在女人懷中,嘤嘤作泣,“夫人......我疼.......”
女人扯下一塊碎布,簡單裹住男人背上的窟窿。可這歸根只是粗略包紮,那紅汪汪的血一個勁兒地向外湧,惹得女人的心跟着上下一突又一突。
劉頌單手一揮,後頭走近位随行的軍醫。提着小藥匣子,提袍上前替男人診治。
江晚凝這才分出些心思,去關照綠荷與常龍。
好在底下人只受了些表皮傷,自行塗抹些膏藥也就不打緊了。
安頓片刻後,一行人陸續回到馬車上。
蕭九安沉着臉,趁人沒注意,在上車時隐隐勾起些胸有成竹的笑。
“你沒事吧?”綠荷随列走在馬車後頭,江晚凝怕她有事,特意準許她上後頭馬車。
無奈姑娘是有心氣的,不想領受特殊關照。最關鍵的是.......走在外頭,可以一直看着某人。
常龍牽着馬繩,三步一停地慢慢走着。走了不到百丈,他沒能忍住,往旁邊灌木堆裏跄踉走去。
衆人都忙着照看自己的傷勢,無暇顧及。唯有後頭的綠荷眼明心亮,靜悄悄別了衆人,跟了上去。
男人走到僻靜處,趁着石壁,吐出一口悶血。
“這是怎麽了?”躲在後頭的綠荷沒控住聲,捂着帕子,極小聲地叫了一聲。
常龍別過臉去,擦了擦唇邊血漬,惘惘道,“不打緊......只是些小傷。”
“你別動。”綠荷不等他辯駁,徑直上前,扒開他捂住心口的那只手。
她也不見外,上手便将男人的內襯扒開,倒是常龍有些不好意思,這還是......還是他第一次離一個姑娘靠得這樣近。
綠荷望着他心口上的傷,凜凜道:“還說沒事,這又是什麽?”
常龍勉強一笑,“小刀傷罷了,我厮殺慣了。倒是讓你看見這鮮血淋漓的,怕吓着綠姑娘。”
綠荷頓了頓,聽着這聲“綠姑娘”,搖了搖頭。她不再像上回那樣告訴他,自己不姓綠,眼睛裏、腦子裏,只有常龍那雙滿含苦楚的臉。
“你坐好,別動。”少女扯下別在身前的長帕,先替男人包紮了下。
幸而适才她替江晚凝讨了些膏藥,本來是想分給宛華宮底下那群小太監們的,如今二人離了隊,也顧不上那麽多,先救眼前人要緊。
晚風習習,吹動眼前的蘆葦飛絮漫天。常龍孤坐在蘆葦堆裏,就着皓月,看綠荷一點一點替自己包紮傷口。
“好了。”綠荷略舒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邊,看樣子,時辰也不早了,得該趕緊跟上前頭才是。
只是那常龍一臉享受,不見半分急切。他那眼睛從始至終只在綠荷身上,從前只敢遠遠看着,心中壓着千言萬語想與她說,如今人就在跟前,自己卻不知說什麽。
但轉念一想,就這樣看着,看着也是好的。
于無聲處起情愫,是為暗湧。
“哎呀我的好皇弟!你怎麽才來?”
宛華宮一行人才到宮門口,江晚凝便見蕭九寰遠遠地迎了上來。
蕭九安咿咿呀呀地哼個不停,他雖已上了藥,可還是疼痛難忍,此時正挂在個小太監身上,雙眼通紅,模樣甚是委屈。
“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得這麽多傷?”
皇後倩步跟上,連帶着身後衆妃嫔一一錯愕,騷動異常。
劉頌提劍上前道:“回禀陛下,二殿下等人在行宮路上遭了埋伏,微臣趕到時,那群匪寇已騎馬飛逃。臣已派副将前去追探,請陛下與各位娘娘還請放心,臣等定會加強行宮內外巡視,護好各位周全。”
“此地雖為城郊行宮,但到底也算天子腳下。究竟是誰敢如此猖狂,連皇家人也敢劫殺?”霍菀玉秀眉一蹙,将目光轉向江晚凝,“二皇夫人,你沒事吧?”
“多謝皇後挂心,臣婦無礙。”江晚凝雍容伏禮,再起身時,又聞一旁的恪妃道:“前幾日我母親進宮探望,與我閑聊說起一則京中駭聞。聽說京都巡禮司使的愛女前些日子陪府裏婆子一道上東市游玩,竟光天化日地被百彙樓的人活生生地擄上了馬車。我先前還不信,堂堂京都繁華街口,怎會有如此滑稽荒誕之事,如今見着二殿下遇刺,估摸着,與這個叫百彙樓的組織也脫不開關系。”
“沒錯。”江晚凝予以肯定,“臣婦留意到他們每人衣邊都繡着狼首,黑炭抹了面,雖辨不出五官,可決計也與百彙樓有關。”
蕭九寰正色道:“百彙樓一直是朕的心頭大患,若再不遏制,只怕他們越發猖獗。”
霍菀玉正欲進言,蕭九安哽嗚道:“夫人......我怕......”
“罷了。”蕭九寰瞅了階下人幾眼,揮袖道:“先帶下去休息,劉頌,你且到朕廂房中來。”
一行人似有似無地轟嘆了一聲,江晚凝折腰起身,心中巨石悄然落地。
“晚姐姐?”
前腳才哄睡下蕭九安,沈嬰便捧着一個萬寶匣踏進門來。
女人示意噤聲,沈嬰方吐了吐舌頭,縮回那只半探入的身子。
兩人退到房外說話。
沈嬰壓聲道:“元淮哥哥告訴我,二殿下中途受了傷,沒大礙吧?”
江晚凝緩緩一笑,望着少女身後的假山流水,欣慰道:“不打緊,他上了藥,又喝了兩大碗粥,現下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嬰嘟起小嘴,像是想起什麽,忙道:“對了,這是我父親大人托我帶來的藥,我都裝在這萬寶匣裏了。雖說行宮禦醫那兒也有藥,可到底不及我父親的這些。幾年前他去滕州,特意拜會了一位關外神醫,最是擅長刀劍外傷。二殿下用了,一定會好得更快的。”
說罷将匣子一遞,也不管江晚凝願不願意收。
“英國公?”江晚凝一怔,不知他老人家為何會這樣做。
按理說,他們夫婦二人與這位國公接觸并不多。即便自己與沈嬰關系不錯,但也沒親近到這個地步。朝中人人都忌諱宛華宮的人,一個是癡傻皇子,一個是前朝公主,常人只怕躲都來不及,他為何要上趕着對自己示好?
江晚凝越想越亂,但明面兒上還是收下了。兩姐妹在廊下又聊了好一會兒,後來唐元淮來找她打馬球,沈嬰才依依不舍別了江晚凝,跟她的元淮哥哥去了。
夜幕星垂,江晚凝獨屬的清雅苑氣息幽寒。她一個人靜坐了一會兒,預備回房,見綠荷滿頭大汗地貼着牆根繞進苑中。
女人作勢咳了兩聲。
牆下人頓止住腳步,愣了一愣,怯怯回轉過身。
“這是去哪兒了?”江晚凝看她一臉緋紅,鬓邊的汗都快流到了衣服上,少有的不體面。
綠荷擦了擦汗,低頭道:“去......去見了見老朋友。”
“你不用刻意瞞着我。”江晚凝緩了緩凍僵的臉,徐徐步下臺階,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說:“回來時我就知道你掉了隊,忙着去照看常侍衛了。現在又鬼鬼祟祟的,想必是去給他送藥了吧?”
綠荷忙起身跪下,顫聲不止,“公主恕罪......奴婢......奴婢不敢了。”
“你怕什麽?”江晚凝略一蹙眉,将人扶起,“我又沒有要責怪你。”
說罷回到廊下,打開沈嬰送來的百寶匣,取出一支膏藥。
“拿去給他吧。”女人輕輕遞到她手上,清冷的面頰中難得閃過一絲溫柔,“好歹也是因為我們才受的傷,總不好讓常侍衛寒了心。”
綠荷抿了抿嘴,面色微緩,“謝謝公主。”
“行宮一行本就為了松快,我身邊近來也不缺人伺候。”江晚凝背過身去,捋了捋繡袍,語氣從容,“你若有心,就去照看他吧。他如今身負重傷,身邊合該要有人伺候才是。”
“真的嗎?”綠荷忽而雀躍,繼而又眉頭一沉,猶豫道:“那公主......”
“我也不是那冷面鐵心的人,只是有一點,你須得記住,”女人輕咳兩聲,回過身,一臉鄭重其事,“別動了真心,真心最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