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撓之
撓之
王帳裏的屍首已經被擡了出去,幾個戰戰兢兢的婢女低着頭卷起被鮮血浸透的地毯。血是克裏耶心腹的,他因直言勸谏克裏耶不要出兵攻打北境軍大營而被他效忠的主上一刀封喉。
事情要從晨間送入王帳的一封信說起。
克裏耶近來夜不能寐,每每入夢便是宋硯嘲笑的神情、勒圖尖銳的咒罵以及天山精銳葬身火海的可怕畫面,理智告訴自己應該先休養生息,可挫敗感帶來的巨大折磨讓他這段時間的脾氣異常火爆。而就在他徹夜未眠的又一個清晨,這封來自北境軍的信讓他的理智徹底消失。
信是宋硯寫的,心中詳細托出他之前的計劃,如何從天山部換取兵器,又是如何把消息遞給阿詩泰勒人,如何與阿詩泰勒人交易火藥。而心中最令他惱火的,是宋硯陰陽怪氣的态度。
信中寫道:“孤與霖王此番做法的目的,不過是讓你們鹬蚌相争,我們好得些漁翁之利,但天山王慷慨如斯竟給了孤如此大的驚喜,着實令人感動。希望天山王好生休養,孤将在萬物複蘇之時節率軍造訪天山腹地,素聞天山草肥馬壯,孤要在此處設立天山馬場,屆時還要懇請天山王當皇家禦用的弼馬溫呀!”
克裏耶看不懂漢人的文字,前幾日勸谏克裏耶那位心腹恰好精通漢文,于是乎,這封信便由他當衆翻譯并朗讀的。
“無恥漢人,居然敢羞辱天山的王!來人,随我即刻清點人馬,三日後攻打北境!”克裏耶聽完信件怒不可遏,恨不得此刻就手刃宋硯。
“大王萬萬不可啊!如今積雪未化路途遙遠,若此時便行軍無異于送死啊!大王三思啊!”讀了信的心腹趕忙跪在地上高聲呼喊。
“三思三思!你個膽小如鼠的東西,若是害怕便滾回娘胎裏躲着去,我天山部族、雄鷹的子民怎會生出你這等廢物!”克裏耶見到心腹窩囊的樣子便來氣,走上前去一腳将他踢翻在地。
“大王!不可啊大王”心腹從地上爬起,狠狠抱住克裏也得大腿,聲淚俱下:“這定是漢人的奸計,想引誘咱們去送死,讓我們死在冰天雪地裏,好讓我們不攻自破啊!大王已經中了一次漢人的奸計,不可再中第二次啊!”
克裏耶本就火冒三丈,聽見心腹的話中指責自己中計的愚蠢更是惡向膽邊生,身子往前一傾拔出眼前侍衛的彎刀轉身一刀砍在心腹的喉嚨上。
鮮血從心腹的喉間噴湧而出,他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瞪大了雙眼渾身抽搐,又有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樣子十分可怕。
“誰再敢多說一句不要出兵的話,下場就和他一樣!把他擡出去,其他人,随我去點兵。”說罷沒有多看地上的還在抽搐的心腹一眼,徑直走出王帳。
克裏耶出兵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傳回了北境軍大營,宋時帶着斥候的消息來到宋硯住處的時候,楊青墨也在房中。
“皇兄,剛得到消息,克裏耶六日前出兵往我們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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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告訴禾耶親王可以準備起來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但記得留克裏耶一條性命,孤還有債要讨。”
楊青墨聽到這裏有些不明所以:“克裏耶突然出兵?這個時節?瘋了吧!他不要命了嗎?”
“自然是咱們推了他一把他才來的。”宋時的心情也因此事變得愉悅,輕松地和楊青墨打起了啞謎。
“推了一把?這是何意?”
“孤給他寫了封信,他看了信就過來了。”
“一封信?就這樣嗎?”
“可不是一封普通的信,是勸降信。皇兄這張嘴可不饒人啊,和克裏耶說要在他的老家建皇家馬場,還要讓他當弼馬溫,氣的克裏耶直接就率軍打了過來。”
“噗......”聽到弼馬溫三個字,楊青墨不由地笑出聲來。她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也是個說話能氣死人的主兒。
所謂兵者,詭道也,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克裏耶本就是個為人傲氣且脾氣火爆的主兒,用天庭嘲弄孫悟空的職位嘲弄他,難怪不顧天寒地凍直接就殺了過來。
宋硯看着楊青墨發笑的樣子覺得可愛,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擡頭看向宋時,問:“你預計克裏耶能否到得了黎城?大約幾時能到?到了之後兵力大約還剩多少?”
“若是開春之後,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從天山腹地到黎城約要一個月的行軍時間,可如今這個氣候,至少要兩個月,路上怕是要死傷不少,到黎城能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就已經不錯了。”
“那派一部分的人馬駐守黎城,讓禾耶親王也做好準備,克裏耶到了不要和他多廢話,直接把他捉過來,周圍的人投降的收,反抗的殺,速戰速決為妙。對了,把梁月派過去,歷練歷練她。”
宋硯有條不紊的安排着接下來的布局,楊青墨看着他,眼裏閃着熠熠星光。
這樣的畫面讓宋時覺得十分刺眼,他囫囵應了一聲便借故離開了。
宋硯早就注意到楊青墨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讓他十分受用,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問:“你這麽看着孤,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好一個兵者詭道也,殿下真是好計謀!如此一來這北境戰事既平,我們也可以好好推進軍田種植的改革了。”楊青墨興奮地說。
聽到這話,宋硯原本的笑意消失了,整個人像一只被放了氣的氣囊,耷拉着表情一臉委屈:“原來你不是覺得孤此番做法令你贊嘆啊?”
楊青墨一愣,不知如何回應,自己對于宋硯并非沒有崇拜與愛慕,可這樣的感情早已融入日常生活,她看他的每一個瞬間都感覺被吸引,被照耀。
不過,還沒等楊青墨想好如何回應,宋硯就很快安慰好了自己,握起少女的手認真說道:“沒關系,孤也不要你常常仰望,只要你能時時陪伴孤就心滿意足了。只是如果你偶爾願意誇一誇孤,那孤也是非常開心的。”
“殿下天人之姿,博學多識又有深謀遠慮,且為人和善,是個風光霁月的君子,也是個腳踏實地的儲君,我怎會不仰望殿下呢?我經常和哥哥誇獎殿下,不信你去問哥哥。”
“不一樣,和楊青茗說的不作數,你下一次再誇,要親口對孤說。”宋硯的眼睛亮晶晶的,讓楊青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二月底,北境的冰雪未化,是不是還有暴風雪侵襲。克裏耶的部隊行軍半個月了,道路艱難,且不說積雪過膝,就是一腳踩下去的凍雪都經常滑得人仰馬翻,更別說不小心掉進雪窟裏的人,十有八九摔斷胳膊腿的,只能在雪窟裏等死。隊伍裏的大部分人都得了雪盲症,雙眼紅腫甚至睜不開眼,只得輪換着人帶隊前行。
每到日落之前,大部隊就會找地方歇腳,先将一塊空地的積雪清掃一番,再安營紮寨。入夜之後的氣溫實在寒冷,如果沒有烈酒暖身,不知該如何熬過漫漫長夜,可有些喝多的人去遠處如廁不慎睡去,到了第二天戰友們就只能尋回他的屍體了,克裏耶曾想過下令禁止飲酒,最終屈服于寒夜,只得着人加強看守。
三月初,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風雪徹底阻斷了他們行軍的步伐,石子一般堅硬的雪粒無情的砸在人們身上令人寸步難行。
走着走着,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少年忽然暈厥,他身後的一位六旬老漢趕忙将人扶起,發現少年渾身滾燙。這樣的變故讓整個部隊的速度更加緩慢,克裏耶趟着雪走過來查看。
“大王,這孩子高熱昏厥了,可否請巫醫醫治一下。”老漢請求道。
“這風雪交加的怎能減速,我們要抓緊趕到下一個能安營紮寨的地方。再說了,草藥寶貴,得留到打起來用,區區小兒何足挂齒,把他放在路邊,雄鷹的子民若福大命大自會活過來的。”克裏耶并沒有同意老漢的請求。
“可這天寒地凍,他還這麽年輕,萬一魂歸天山該如何是好啊!”
“那是他命該如此,行了別耽擱了,把他扔在這兒快走吧。”克裏耶不耐煩地說道。
“想當年老天山王何等仁慈,怎得你殘暴不仁,你摸摸你的良心,也配成為天山之王嗎?”老漢對克裏耶的态度十分惱火,他少時就跟着老天山王南征北戰,如今見到克裏耶如此冷血殘暴,不由心生悲憤。
“你是什麽東西也配教我做事?你說我殘暴不仁,那我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仁慈。”克裏耶不怒反笑,說完拔出彎刀,一下便了解了昏厥少年的性命。
“你!”老漢看着被鮮血染紅的雪地,驚吓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與其讓他在雪地裏等死,不如直接了解了性命,沒有痛苦,這就是仁慈,你懂了嗎?上路!”克裏耶說完,在少年的屍體上擦了一下彎刀上的血跡,随後轉身往隊伍前端走去。
暴風雪很快将血跡和屍體埋在皚皚白雪下,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