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争執
争執
宋硯徑直走到房中,居高臨下的望着宋時,問:“你不好好呆在自己屋裏養身子,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先前對楊姑娘多有輕薄,特來表達歉意。”宋時沒有起身,語氣平和地回應他。
可這樣的态度在宋硯的眼裏卻有些叫板的意味,于是順帶着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甚至能聽出一絲不耐煩:“道完歉了就回去歇着。”
“可是方才楊姑娘向我詢問北境軍軍田耕種一事,我知道皇兄也對此事頗為上心,何不坐下來一起聽聽楊姑娘的計策呢?”面對宋硯的發難,年輕的将軍并沒有在意,反而泰然自若地說出自己留下來的理由。
“确實如此,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恰好霖王殿下在此,想着他最為了解北境軍的軍務狀況變向他讨教了一二。”楊青墨見宋硯臉色不佳,趕忙打圓場。
“此事既是孤囑咐你辦的,那便一起探讨吧,說說你的想法。”話說到這個份上,宋硯便也坐下,要與二人一齊商讨。
誰知楊青墨剛要開口,卻被宋時搶先說道:“楊姑娘方才粗略計算了我軍每年小麥糧食的盈餘,想着開辟相應的田地進行棉花的種植,好解決部分越冬棉衣短缺的問題。與以往我們北境軍內部制作不同,楊姑娘的意思是北境軍負責種植與采摘,将處理棉桃與紡織和制衣的部分分派給周邊城鎮的百姓,按照紡織與制造的數量付以錢財或者其他必需品,規定工期,如期交付,我覺得這個方法确實可以嘗試一下。”
“江南的商人們便是從農戶手中收購棉桃,再拿到自己的紡織場中紡紗織布,而後這些布匹再出售給裁縫鋪子或者繡樓進行縫制成衣或加工更精細的繡品,如此的模式已經成熟值得借鑒。朝廷依然有在江南地區設立織造衙門的想法,以抑制紡織皇商過于龐大的財富,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誰吧?”宋硯例舉了江南相似模式的可參考之處,以及朝廷的下一步規劃,話語的最後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宋時一樣。
宋時輕笑了一下,直視宋硯的眼睛,并無畏懼。
“布匹與面紗雖然多經由我表舅母母家之手,但這與我并無關系,我北境軍可一分錢好處也沒吃過,皇兄你随意就好。”
“霖王殿下高義,太子殿下有如此良将鎮守北境,便可放心推新政、利百姓了。”楊青墨從宋時的話中聽出一絲端倪,趕忙接話吹捧。
“你不用試探我,我今兒就把話明說了吧。我知我母妃的心思,可我并無此意,北境雖苦寒,但環境卻單純的多,我厭倦黨争、厭倦朝局利益制衡、厭倦口服蜜餞的同僚厭倦虛與委蛇的官場。人人都說當皇帝是天大的好事,我倒不這麽認為”宋時言語誠懇,末了似乎又想起什麽,對着宋硯說道:“皇兄,你繼承大統之後定是要納些三宮六院來制衡朝中局勢,好享受美人福氣,但我讨厭莺莺燕燕的聚成一堆,我只想從一而終,和心愛之人白頭到老。”
“那未來的霖王妃倒是好福氣,少了那些後院的腌臜事定會夫妻和睦事事順心,只待未來霖王殿下與王妃能成為百姓們瞻仰的一段佳緣,也好盡到皇家統帥之責。”楊青墨這回聽出了宋時話裏有話,雖然不明所以但護住心切的她還是出言明褒暗貶對面一番。
誰知對方并沒有在意,反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神令楊青墨有些發毛,感覺自己像一只小鹿被猛虎盯上,下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這個福氣或許本來就應該是楊姑娘的,當然,只要你願意,将來也可以是你的。”宋時的話讓楊青墨臉色大變,早沒有了先前的溫和,眼神銳利地盯着對方,面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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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可沒有什麽楊姑娘,這裏只有你我二人和東宮的司農使墨青。宋時,孤看你是還昏着頭呢,趕緊回去好生歇息吧!”宋硯抿了一口茶,用話家常的輕松語氣對宋時下着逐客令,可若此時王全在場,定能聽出太子殿下話裏隐藏的寒意。
宋時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他今日卻難得對自己一向敬重的兄長生出一絲好勝心,還未思考出這樣的心情是什麽來由,話卻已經說出口了:“皇兄何必再遮遮掩掩,我能猜到楊姑娘為何會成為你東宮的司農使,也知道她為何會拒絕這門親事。若我沒有動心,此事便也作罷我毫無怨言,可上天的緣分讓我明白她就是我心儀之人,我又怎能輕易放手呢?何況她本該是我的王妃。”
“你放不放手是你的事,但她是不是你的王妃,或者是誰的家眷,那是她的事,你算什麽東西能決定她的人生?”
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讓楊青墨從震驚中回過神,她先是走到宋硯的身旁,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臂膀安撫情緒,又轉身面向宋時,表情嚴肅:“楊青墨謝殿下垂愛,只可惜她已身死難為殿下王妃,若殿下願不顧皇家禮法與世俗眼光,大可着人去楊家請牌位回來成婚。”
“那你呢?你覺得太子會不顧皇家禮法和世俗眼光去娶一個身份不明且扮作男人的女子做太子妃嗎?”
“太子妃是誰并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且霖王殿下這話好生奇怪,難道我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以選擇嗎?若遇見兩情相悅之人結兩姓之好确是一段佳話,但若遇不見何必非要強行嫁娶呢?我如今是東宮之臣,未來也依舊可以是朝廷之臣,難道我的歸宿除了為妃為妻就別去選擇了嗎?”
“姑娘這話才叫天真,你出自官宦人家,自幼飽讀詩書吃穿不愁,可即便如此你化名墨青,也只是擔了東宮司農使的名頭,這是太子專門為你設立的名目,吏部官冊裏都加不上你的名字,你覺得你最終的歸宿是哪裏呢?你尚且如此,那些貧民百姓家的女兒,大字不識一個,長大之後若無夫家,老了之後若無子嗣,她們靠什麽活?況且,我說想要娶你,是真心喜歡你,并無其他多餘的想法,你又何必拒我于千裏之外?”
宋時的話讓楊青墨火冒三丈,原本她敬重這位年輕的北境軍統帥,可如今他的話讓自己感覺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口口聲聲說着心悅自己,卻并不在意自己的想法,如果喜歡就是占有,那被占有物總有一天會被丢棄在旁,這樣的喜歡令自己感到不适。
“若天地不仁便以我為刃劈了這天地,若方圓已定便以我為錘砸碎那規矩,貧民百姓的男子如何生存糊口,那麽女子便也可以有同樣的本事。沒錯,今日我是上不了吏部官冊,可若有朝一日你能看見女子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你記住,我,還有千千萬萬的女子,便是那平底高樓起的地基。我祝霖王殿下長命百歲,只為你能親眼見證那一天。”
楊青墨擲地有聲,令宋時也有些震驚,他不依不饒地問:“與世事對抗,哪怕你粉身碎骨?”
哪怕自己粉身碎骨!楊青墨心裏就是這麽想的,但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一直在身後默默聽着的宋硯搶先出了聲:“有孤在,她便不會粉身碎骨。”
“皇兄好大的口氣”宋時嗤笑道:“且先不說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光是宗室壓力就夠你吃一壺,若後世真如楊姑娘所說的那樣,我會告訴我的子孫後代‘家祭無忘告乃翁’。”
“宋時,你別忘了是誰把你拱到北境軍統帥的位置,是貴妃,不是承恩侯家。父皇靠着誰立下赫赫戰功?不是成國公,而是孤的母後。父皇登基後又是誰穩住了朝局?是皇祖母不是父皇他自己,你如今口口聲聲跟孤說着世事如此,你今天的地位,你的功績少不了女子為你助力。你若選擇妥協那是你的事情,而選擇改變,是孤要做的事情,也是她要一起做的事情。”
楊青墨望向宋硯,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感覺,此刻的他比起先前雲淡風輕運籌帷幄的穩重,更多添了一絲熱血,自己的心跳也忍不住随着他的話語更有力地跳動起來。
“那我會好好等着那一天的”宋時依舊保持着自己的态度,轉身欲離去,卻又停下腳步,對着楊青墨說:“但我并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心動,我不知道除了直接告訴你還應該用什麽樣的辦法與你相處。我想讓你一直在我身邊,也并非虛言,我......我沒有辦法輕易放下對你的喜歡,就這樣。”
說完他沒有停留,轉身離開了房間。
這一番真切的表白讓楊青墨一時有些緩不過勁,不真實感萦繞在心頭。而宋硯見她有些呆呆的模樣,立刻換了副表情,委屈地說:“你不會對這番話動心了吧?別呀,孤能說出更肉麻的話,你要是喜歡孤每天都在你耳邊說,你不可以因為宋時動搖心思啊!”
“殿下說什麽吶,我豈是那種人。只是霖王殿下的這份心意對我來說着實始終負擔,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個木頭腦袋,根本就不解風情,讓你産生負擔就是他的不是,咱們以後少理他就是。”
“可年後棉紡一事的實踐還需要與他協商啊,怎麽能不理他?”
“孤是說,除了正事,其他時候都不要理他。你多看他一眼,多給他一個笑容,孤心裏就有說不上來的難受。”宋硯坐在凳子上,用手撐着下巴,可憐巴巴地看着楊青墨,像極了一只挨了罵下垂着眼角委屈的小犬。
“好啦,我知道啦!我是殿下東宮的人,自然是向着你的啦!”
“不是東宮的人,是孤的人。”
大年初五,斥候營傳來消息,克裏耶攻破阿詩泰勒王城,血洗王宮,阿詩泰勒部全部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