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昏招
昏招
天黑下去的時候,擔心妹妹的楊青茗終于坐不住了。他端着晚飯走進內帳,黑暗中隐約看見一個輪廓,瘦小的,癱坐在床邊。
“吃點東西早點睡吧,明日我們卯時就得出發了,你若是不吃點什麽,怕路上撐不住啊。”楊青茗把托盤放在一邊,語調輕柔。
少女聽見聲響,轉頭看着哥哥模模糊糊的臉龐,剛剛平靜下來的表情又起波瀾,她撇下嘴角,問道:“哥哥,我是不是做錯了啊?我犯了大錯,我該怎麽辦啊?”
她原本只是帶着哭腔,可在話說出來之後,委屈和自責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下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于是,她面對着自己最親的親哥哥,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
楊青茗頓時慌了手腳。
自打他們兄妹長大之後,妹妹就很少哭,她一直是一個冷靜且大膽的女孩子,印象中見妹妹上一次哭還是十歲那年。
那也是一個冬天,外祖父考核策論時,她在與自己辯論中落了下風,氣的小姑娘摔了手裏的《鹽鐵論》嚎啕大哭。那時他哄了好久也沒有用,最終是外祖父用一碟子馬蹄水晶糕安撫住了妹妹的情緒,并告訴他們二人:“心中有怨氣、有不平都是正常的,這是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從一些角度來說是上進的表現。哭可以發洩情緒,但它也只能發洩情緒,想要解決你心中的困境靠眼淚是沒有用的。青墨,如果今天你哥哥因為你哭而承認自己被你說服,那是因為他是你哥哥,同樣的,如果青茗你因為妹妹的哭泣對自己堅持的真理讓步,那也只是因為她是你妹妹。兄妹之間相親相愛固然可以,可若今日你們是朝堂之上的的政敵,難道靠大哭大鬧就能擊敗對方嗎?”
那個頭發還沒有完全變白的太傅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低下頭觀察兩個孩子的反應,還是孩童的兄妹二人一齊搖了搖頭,回道:“不能。”
“是也。所以小青墨,你擦擦眼淚,我們一起看剛剛你的問題出在哪兒,好不好?”
外祖父的聲音飄遠,楊青茗回過神來,用袖子給妹妹擦去眼淚。
“為何說自己錯了,你何錯之有啊?”
楊青墨止住了哭聲,抽抽搭搭地說道:“我......我怎能對殿下起了那種心思呢?他是儲君,是咱們未來要輔佐的帝王,他要娶一位有權勢的太子妃,未來還要有其他妃嫔來制衡朝局,我應該盡心盡力輔佐他,怎麽能對他起心思呢?我怎麽能為了這些事情心裏不舒服呢?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哥哥!我控制不住我的心,我不想喜歡殿下,我也不能喜歡殿下!但是我控制不住啊!我該怎麽辦啊哥哥?”
糾結的心裏讓少女的情緒再一次崩潰,她坐在床上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起來。
看見妹妹撕心裂肺的樣子,楊青茗又急又氣,他拍拍妹妹的後背一遍幫她順着氣一遍安慰道:“太子殿下位高權重,又生得芝蘭玉樹,還是個風光霁月的君子,你一個女兒家與他相處這麽久動了心思多正常啊,這是殿下之過與你何幹,是他沒有避嫌的心思,若他對你差一些或者不怎麽搭理你,你也就不會對他動心,所以都是他的錯,咱們小青墨才沒錯呢!”
“可是,殿下對我那麽好,我還要把錯歸于他,這有違君子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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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傻妹妹”楊青茗急地停下手裏的動作,又坐到了她的面前,說道:“你知道他對你的好與對別人的好是不是一樣呢?我們退一萬步說,若你真的嫁到東宮去,那太子殿下再對某個側妃溫柔體貼百依百順,你心裏痛快嗎?”
“不痛快。”
“對呀,我跟你說,我之前在京城還見到殿下對着梁月姑娘也是言笑晏晏呢,怎麽到了你這裏,你就覺得特別了?所以他讓你起了心思,那就是他的錯。”
“那,我也不能直接責怪他吧?哥哥你還是出出主意,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吧?”
“你們女兒家的心思嘛,總是來得快去得快。之前許二說他的姐姐許大姑娘心悅威遠伯府的世孫,可是後來有一天,那威遠伯世孫在詩會上穿了一件粉色袍子,許大姑娘當晚回家就再不許人提起那位世孫。等到我離開京城的時候,聽說許大姑娘已經和今年春闱的探花郎定了親呢。”
楊青墨想起那位世孫,膚色黑的出奇,穿着粉色的袍子的樣子定是一場災難,還好自己擁有一雙不曾看過的眼睛。
“所以呀,你想想,太子殿下有沒有什麽令你不滿意的地方?或許你想起來就會歇了這個心思。”
楊青墨聽罷便思考了起來。
宋硯生的好看,他常穿的青色或者灰色衣袍總繡着墨竹紋,顯得俊雅出塵如雲中仙君一般清逸,就連今日他故意穿着有些破舊的北境軍棉衣都顯得別有一番風韻。他的手也好看,煮茶時流暢的動作讓人賞心悅目,甚至連這雙手煮出來的茶都沾染了一絲甜。他的胸膛寬闊又溫暖,臂膀結實有力,還有那雙眼睛,總是燃燒着令人沉迷的情緒,蠱惑着自己與他一起燃燒,一起沉淪......
楊青茗坐在一旁,看着妹妹從眉頭緊皺到面帶羞澀,便知道這招不成,趕忙出聲制止她的胡思亂想。
楊青墨被這一聲驚醒,從記憶中脫離出來,苦着一張臉說道:“不行啊哥哥,這招不行啊!怎麽辦啊?”
“那就只有最後一招了。你從明日開始和太子殿下保持距離,除了要事和禮節,你不要再和殿下說話,也不要看他,也不要去找他。同時我年後會寫封信給許二,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若他依舊心儀于你,回京後你們多接觸接觸,忘掉舊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接觸新人。”
“這樣好嗎?”
“有何不妥?許二是我知根知底的朋友,也沒有讓你二人強娶強嫁,若回京之後你願意,與他成婚也沒什麽壞處,若你不願意,京中優秀男兒也是不少的,到時候就怕你挑花了眼,可沒有空想起你年少時的這段心思咯!”楊青茗說着,眼前浮現了京中各色男兒排着隊任妹妹挑選的幻景。
楊青墨現下也別無他法,只得說服自己嘗試一下哥哥的辦法。
另一邊,宋硯拿着調羹半晌也沒吃下一口飯,滿腦子都是少女驚愕、欣喜、生氣、糾結的樣子,臨走前他觀察到她的眼眶已經微微發紅,不知道此刻她狀況如何。
心神不寧的太子殿下實在忍不住了,他放下調羹起身便準備往外走,恰逢此時,楊青茗挑開門簾走了進來。
“殿下。”楊青茗行禮。
“免禮,她怎麽樣了?有沒有吃東西?可跟你說了些什麽?”
“唉,殿下有所不知啊!妹妹一直在責怪自己,她不知道為什麽殿下會說些什麽考慮不考慮的話,她深知殿下應該娶上一位有權有勢能夠給您助益的太子妃,可如今您對她說了這些話,她惶恐的不得了啊,總覺得自己是哪......是哪禍國殃民的禍水,害怕的緊。”楊青茗到了太子這邊又換了一套說辭,想着宋硯或許是一時興起,想明白了利弊便不會再對妹妹有多餘的想法了。
“她何必如此?是孤一廂情願喜歡她,是孤對她心存妄念,是孤想要她做孤的太子妃,孤去和她解釋清楚。”宋硯說着便要出門。
楊青茗見狀趕緊攔住他:“哎喲殿下您冷靜些!妹妹這會已經睡下啦!她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心神不寧的。不過我們晚上也聊了一會,這她的意思呢是殿下當以大局為重,姻親是極為牢固的關系希望殿下能夠好好利用。至于她自己,她說回京之後和許二再多接觸一下,如若不行京中好男兒那麽多也是能挑出些順眼的,希望自己的姻緣也能為殿下的千秋偉業獻綿薄之力。”
“她真這麽說?”宋硯有些不敢相信。
“啊!千真萬确,這給許二的信我都寫好了,回大營就找驿官寄回去。”
“信拿來。”宋硯伸手。
“這不好吧?”
“孤讓你拿來!”太子殿下的嚴肅起來還是讓楊青茗身子一抖,只得乖乖的掏出那封信,在心裏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大耳光子,讓你嘴上沒把門的。
宋硯拿到信,打開看了一眼,冷笑着念道:“若賢弟不棄舍妹之名聲,能與舍妹喜結良緣,某定當感激不敬。”
随後他大手一揮便将這信扔進取暖的火盆裏,轉眼間化為灰燼。
“楊青茗你聽好了,若孤發現你再寫一次這樣的信,孤就斷了許二的仕途,讓你在他許家面前永世擡不起頭。還有,你說的什麽京城男兒?哼,孤倒要看看京城誰這麽大膽子、有幾個腦袋,連東宮認定的太子妃也敢動那歪心思!”
賬內鴉雀無聲,只有火盆噼裏啪啦的聲響提醒着此處剛剛發生了些什麽。
完了!太子殿下怕是動真格的了!楊青茗帶着這樣的思緒,一整夜都無法入睡。
同樣一夜無眠的,還有宋硯,從前思念她的日子覺得夜很長,可是如今不知該怎麽面對她了。
漫漫長夜眨眼睛便到了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