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局
入局
克裏耶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鋪着獸皮的椅子上,眼神直勾勾盯着面色慘白的楊青墨,聽她用顫抖的聲音陳述自己的目的。
“我們是太子殿下的人,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購置武器。霖王一黨有奪嫡之心,故而殿下此次派我們前來,想要,想要與王上您做些交易。”
“你們漢人內部的鬥争,我不感興趣,我若給了武器讓他們聯手對付我,豈不是愚蠢至極?”
“并非如此啊王上!霖王的母妃如今後宮勾結前朝,太子殿下已然勢微,手中沒有任何兵權。而這北境軍曾是太子殿下外祖成國公麾下,如今也已成為霖王的掌中之物。若此役霖王戰敗,再加上通敵的罪名,殿下便可接機收回北境軍的管轄權,解決霖王這個心腹大患。”
“如果真是這樣,你們的太子準備拿什麽跟我交易?就這麽些鹽巴和糧食嗎?”
“這十石鹽巴和十石我們殿下的誠意,另外,若王上願意做這筆交易,我們還可以添些錢財,好商量好商量。”楊青墨跪在地上,右手抓着一塊麻布捂着自己的傷口,每一次開口都能感受到頸部因為聲音震動帶來的疼痛。但同時,這份疼痛讓她更為冷靜,忘記慌亂與恐懼,從容且流利地應對克裏耶的刁難。
“銀錢,我要你們漢人的銀錢有什麽用?這點東西就想讓我與你們做交易,你們這太子也沒什麽誠意嘛”克裏耶站起身,走到楊青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道:“與其要你們這些東西,不如我直接把北境軍趕回老家去,到時候這北境十二城都是我的,你這點鹽巴糧草算什麽?銀錢就更不用說了,我讓你們用什麽交易就得用什麽交易。”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啊王上”楊青墨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語氣,勸慰道:“您這想法是沒有錯,可是您若真要拿下北境十二城也不是探囊取物那般輕松。且不說霖王和北境軍實力如何,就單說這次太子殿下來,也是帶了些京畿衛的人馬來,若真是硬碰硬拿下來北境十二城,只怕是......只怕是咱們天山部放牧都要女人和小孩來了。”
“你在我這說這種話,不怕我現在就要了你們的狗命嗎?”
克裏耶說罷突然間發力,一把拽掉了楊青墨手中按壓傷口的布,粗糙的麻布狠狠摩擦着傷口,鮮血立馬涔涔流出。少女被猛然的力氣拽的身形不穩,直直向前倒去,在旁邊人來不及攙扶的瞬間便摔在了地上。
“我們漢人有一句話叫‘忠言逆耳利于行’,雖然我的話難聽,但我所說句句屬實。若真是争個魚死網破,咱們大家都撈不着好處。據我所知,雖然王上這次與阿詩泰勒聯手,但阿詩泰勒的軍士遠比不上天山部,到時候沖在前線的還是得是王上的部隊,若阿詩泰勒王有心得那漁翁之利,只肖拖拖後腿,到時候您帶着人馬和北境軍拼殺損失慘重之後,他便能直接吞并天山部,吞并北境十二城!那才是真正的愚蠢啊!”楊青墨艱難地從地上撐起身子,忍者傷口的劇痛,咬牙切齒地嘶吼到。
王帳裏突然安靜了下來,只聽得楊青墨粗重的喘氣聲。少女傷口還在冒血,那血滴在羊毛地攤上,暈染出一朵朵刺目的紅梅,她看着地上的血跡精神有些恍惚,目光所及之處也開始模糊不清,她知道這是暈厥的前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暈厥,後面的事該如何是好?
楊青墨撐着最後一絲清明,一只手撫上了頸間的刀口,別人只當她想要止血,除了楊青茗之外,沒有人注意到她纖細的手指狠狠插進了傷口之中。
楊青茗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掐破了皮,他見到妹妹如此痛苦卻又堅定的模樣,開始悔恨當初的提議。這一仗雖然艱難,但豁出老命去拼殺也不是毫無勝算,他曾設想過許多艱難地情況,甚至提前探測了好了地形,給自己和妹妹留一條生路。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此刻的自己居然躲在妹妹身後無法出聲,而那個記憶中嬌氣俏皮的妹妹,現在渾身鮮血目光灼灼,像一面閃着寒光的盾牌屹立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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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耶盯着跪在地上的那個血淋淋又倔強的身影半晌,突然間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漢人太子,好一個墨先生,這筆交易我做了!不過,我要求多加兩座城池,黎城和邏城也要歸我,答應這個條件,我就答應祝你們太子一臂之力。”
楊青墨一行人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立刻向可憐叩首拜謝。
“墨先生受傷了,帶幾個巫醫去看看,安排兩頂營帳給貴客住下。你們可以派一個人回去給你們的太子殿下傳信,成了你們便帶着黑鐵武器回去便是。”說完,年輕的天山王揮了揮手,便上來幾位侍女扶起跪在地上的一行人,帶領他們走出王帳。
一行人出去之後,發現先前的風雪已經停了,陽光照耀在雪原之上散發出柔和的光。楊青墨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猛然斷裂,徹底昏了過去。
自僞裝的商隊出發後,宋硯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擔憂的情緒不停擾亂着他的心神,讓他夜夜難以入眠。這一夜,宋硯依舊輾轉反側,忽的聽見宋時的聲音,趕忙起身披上外衣來到卧房外。
“皇兄,有消息了,正如我們所料,克裏耶有附加條件,他要邏城和黎城。”
“墨青做的很好,原本咱們的底線是五座城池,這是孤這樣勢弱太子孤注一擲的最大能量,允諾多了反而有詐。但此番他只要了兩座,定是墨青沒有暴露底牌與他周旋,不愧是孤的人!”宋硯得到了楊青墨的消息十分激動,此刻在宋時面前也不在遮掩自己的心思,是兄弟不假,是情敵也不假,他存着示威的心思說出這句話,當然,那些誇贊也同樣出自真心。
“那皇兄可知,她遭了什麽罪嗎?”早看完來信的宋時本就為少女擔心,見到宋硯這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早先便不認同讓她以身犯險的做法,如今看文字描述就覺得觸目驚心,他見過她身受重傷的樣子,此生絕不願再看見第二次。
宋硯的笑容在聽到這句話瞬間凝固,他冷着臉從對方手裏抽過那封信,展了展信紙就這微弱的燭光讀了起來。
和楊青茗一樣,宋硯也曾設想過很多種情況,但少女如此堅毅的、不惜自殘也要完成使命的做法令他敬佩又令他痛心,一腔對着克裏耶怒火更是熊熊燃燒着。
宋硯放下手中的信,面若冰霜,眼神中帶着十足的殺意,開口吩咐道:“收拾行囊,孤親自去一趟天山部,以表示對此次交易的重視,再加一座城池示以誠意。三座城池、二十石物資和萬兩白銀,孤倒要看他克裏耶有沒有這個命拿!”
楊青墨一行人在克裏耶處住了約莫有十多日,在巫醫的精心治療下傷口已經結痂,只是不久前方才痊愈的身體此時還有些虛弱,加之寒冷,讓楊青墨整日無精打采,十分嗜睡。楊青茗在她熟睡的時候便會思考着接下來的做法,在她醒了之後二人便一起商議。
第十五日,宋硯到達了克裏耶的王帳。
楊青墨與楊青茗一同被叫了去,才一進王帳,楊青墨就被宋硯這幅裝扮吓了一跳。平日裏最講究衣着的、芝蘭玉樹、風姿綽約的太子殿下此刻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破舊的棉衣,看上去與北境軍裏穿便服的尋常将士沒有區別,可怪就怪在,他頭頂上帶着太子身份的蟠龍吐珠冠,還有些歪,看上去極為滑稽。他的臉色也并不好看,沒有了先前的紅潤康健,倒是嘴唇帶着血色,可仔細一看,那紅确實咬破嘴唇的鮮血。
就算是滑稽的裝扮,他容貌依舊出衆,少女看着他,不由地出了神。
宋硯當然也是知道自己這身裝扮有多可笑,但他為了更順利推進此事,徹底打消克裏耶疑慮并給他灌下迷魂湯,特意打扮成了這幅可憐卻又可笑的模樣——破舊的北境軍棉衣象征着實際的窘迫,而頭頂象征身份的頭冠則表示他對于北境軍傲慢的态度。
克裏耶顯然吃這一套,他雖然打心眼裏看不上這個太子,但利益當前他還是與宋硯相談甚歡。
“二位墨先生,怎得見到了你們的主子好物禮儀可言?你們漢人不是最重禮的嗎?”克裏耶見楊青墨和楊青茗杵在門口像兩根木頭醫院,開口挖苦道。
“我等猛然見到太子殿下恍如夢境,請殿下恕罪!”楊青茗聽罷趕忙拉着妹妹便跪下行禮。
“免禮,孤與天山王相談甚歡,你二人不可在這裏丢臉,速速退下吧。”宋硯故作嫌棄,他不想再讓楊青墨遭受克裏耶言語間的譏諷。
但克裏耶顯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擺擺手,一副豪邁的樣子:“唉?太子殿下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的這位墨大人為了辦成你吩咐的差事,可是差點把小命交代在這了啊!你看着地上是我着人新換的地毯,因為上一塊都被你愛卿的血然髒啦!得忠臣如此,你真是好福氣啊!”
話音剛落,楊青墨便看見宋硯的眼神突變,目露兇光,但只一瞬間又恢複了先前的笑意。
可是那只放在桌角的左手卻已經青筋勁起,力氣大到仿佛要把那塊木料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