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境
入境
無論是天山部、阿詩泰勒部還是北境軍,對于北境的人來說,挨過漫長寒冬才是頭等大事。因此,北境軍大營中有兩座極大的糧倉,到了冬天便是天然冷庫。
與其他地方軍營有所不同,北境軍的糧倉中,牲畜肉類的比例要高出很多,北地一年只有三四個月的耕作時間,這段時間士兵們會放下武器拿起農具種植小麥。
當然,天然草場的優勢也不會放過,北境軍的畜牧業也頗具規模,不過,由着氣候原因,多吃肉是必須的。軍營中有不少士兵被“成了北境軍有吃不完的肉”這一說法吸引前來,可到了之後才發現,肉确實夠吃,但日子也是真的苦。
除了小麥磨好的面粉和處理好的肉,北境軍的夥夫們不會放過上天賦予牲畜禦寒的脂肪,他們把厚厚的牛油和羊油全部刮下都存儲起來,有時會混着鹽巴、胡椒和辣椒一起熬成一鍋熱乎乎的油湯,再把面皮子下到湯裏,一碗碗有湯面陪着北境軍将士們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寒夜。而精瘦的肉,大多會用鹽巴碼上一層,風幹腌制成肉幹,以方便行軍攜帶,也因為這樣,北境軍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鹽巴。
宋硯此番前來,帶來了大量的食鹽。貴妃先前相中的與讓她嫁入東宮的那位祝融雪祝姑娘答應了與東宮的合作,化名薛榮組建了船隊出海貿易,如今福建薛記商行的風頭幾乎要蓋過祝家,而祝融雪在賺了不少錢之後變着手班開辟海邊鹽田一事,當然,是借助東宮的渠道所開辟,畢竟朝廷是不允許販賣私鹽的。
陳允如今兼着福建的鹽官,福建鹽田基本是攥在東宮手裏了,聽說他與祝姑娘好事将近,若此事成真,宋硯覺着自己免不了要出一份大禮。
宋時與太子殿下并肩走在糧倉裏,二人絲毫不在意什麽地位尊卑,和百姓家的普通兄弟一樣,一起盤查預估着能勻出多少糧草食鹽和軍饷去進行兵器的購置。
“皇兄此次帶來的鹽巴足夠北境軍度過兩個冬天,因此我想勻出三成,請人去天山部購買黑鐵武器,再勻出一成糧草,去阿詩泰勒部置換些別的東西。”
“北境軍的用度你一向有數,這些你做主就好,只是這進行暗中貿易的人選,你可有想法?”
“我想從斥候營裏選幾個看起來市井又機敏的,去辦這件事。”
“怕是不妥”宋硯搖搖頭,給出了不同的意見:“你北境軍的斥候對天山部和阿詩泰勒部過于了解,身上也有改變不掉的北境習性。北境的所有人都知道,這裏的交易并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因此若一個熟悉天山部族、沾染這北境習性的商人前去大張旗鼓的購買兵器,以克裏耶多疑的性子,怕是很容易出現破綻。”
“那皇兄的意思是?”
“孤的人恰好勝任,墨青與楊青茗便是極佳的人選。”
宋時嗤笑一聲,決意就這件事情上不再和宋硯虛與委蛇:“皇兄讓一個姑娘家以身犯險一次還不夠,現在還要她做此等危險的事,此舉難稱君子。”
宋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這位弟弟,開口反駁:“非也,君子成人之美,孤此舉正是成全墨青的理想與抱負,比起呵護一朵嬌花,孤更喜歡培養一只喜歡翺翔的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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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她,是嗎?她能從戶部尚書之女變成你東宮的門卿,皇兄定在其中費了不少力氣吧?”宋時眼神銳利。
但宋硯卻絲毫不在意對方這樣的眼神,臉上依舊保持着笑意,坦然道:“是,孤心悅她已經很久了,就算她沒有主動找到孤促成身份轉變這一事,孤也不會讓她成為你母妃實現野心的棋子。”
是她主動要求太子幫她斷絕與自己成婚的可能性?宋時敏銳地抓住了話裏的重點,心中苦澀蔓延。于理,他完全能夠理解楊青墨的做法,若是自己也會想方設法拒絕掉被利用的婚事,但于情,他自然是不痛快的,問世間哪個男子在得知心儀女子拒絕與自己成婚的消息能夠做到心平氣和?
“可我似乎覺着,皇兄與楊姑娘并不是兩情相悅啊!”宋時被激起了勝負欲,反唇相譏。
“你說的沒錯,确實沒有到兩情相悅的地步,甚至可以說孤是一廂情願”宋硯好像不在乎,卻又好像胸有成竹,他看着宋時的眼睛,嚴肅地說:“若她有一天能夠賞賜些愛意,孤定甘之若饴。若她真有了自己真心的選擇,只要她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日日心生歡喜,那這個人是不是孤,便都可以了。”
“那皇兄如此豁達,我是做不到了。我只知道,我想要與所愛之人日日相見夜夜同眠海枯石爛生死相依。”
“很好,那祝你早日覓得良緣”宋硯笑眯眯地說:“但她,絕不是你的良緣。”
一直跟在宋硯身旁的王全感嘆,愛情果然會改變一個人,從來在對待楊青墨的事情上帶着執念的殿下如今變得如此豁達,真是令人意外。
“殿下放在說的那番話,若是墨大人聽聞定會贊嘆殿下是個心胸寬闊的漢子。”離開糧倉回去的路上,王全不由得說出這句感嘆,他的話雖是真心,卻也有些溜須拍馬的意味。
“孤唬宋時的,這你也信?”宋硯對王全翻了個白眼,接着說道:“對她,只能勢在必得,她真心的選擇也只能是孤,不會有其他人。”
冬至過後便臨近年關,天山部與阿詩泰勒部沒有過年的傳統,此時正處于冬養期,養精蓄銳為了開春之後尋找草場的遷徙之路保存精力。雖然大部分人都選擇足不出戶躲避風雪,但為了生存,總有些人會長途跋涉進行一些私下的貿易,以保證自己和家人能夠生存下去。
雖然這樣私下的交易很多件,但能來到天山部族的商隊确實屬罕見。這個商隊是一位姓墨的商人兄弟帶隊的,要用大量的鹽巴與面粉和克裏耶王上購置些黑鐵武器,此二者都是在寒冷地區所稀缺的——鹽巴幫助保存食物和維持生命,而面粉作為為數不多的主食,是天山部所有人都必不可少的。
楊青墨帶着商隊在天山部博耶親王處住了約莫七天,才得以進入天山王帳,得到克裏耶的接見。
“草民墨青,攜兄長墨茗與墨家商隊向天山王致以崇高敬意。”楊青墨恢複了男子裝扮,與楊青茗一起扮作商人帶着商隊骨幹來到克裏耶面前。
“免禮”克裏耶學過漢話,雖然不标準但是溝通起來已經算是流暢,他眼睛上下打量了一會商隊的一行人,問道:“你們漢人皇帝并沒有允許和我這裏貿易互市,且還有北境軍常年看守着十二城,你們是如何越過北境軍的盤查帶着這麽多東西來到我這裏的?”
“回王上,我們兄弟二人是京畿人士,本來家裏是有在衙門裏的關系,可是那承恩侯一倒臺,我們這種小蝦米也怕跟着遭殃啊,那在衙門裏的關系都”楊青墨模仿着卑微小市民的語氣同克裏耶解釋,說話間并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都沒啦!我們兄弟二人守着這份小買賣吃飯呢,這不才遠離京畿到這北境來做些生意。”
“小買賣?你這兵器都買上了,你管着叫小買賣?”克裏耶反問。
“王上別見怪,我這弟弟讀過幾年聖賢書,外出總愛做着儒商的樣子,學些酸腐書生自謙的語氣說話。”楊青茗見狀趕忙解釋,若不是天山部沒有跪拜君上的習俗,他只怕現在已經跪下磕頭了。
克裏耶并未對楊青茗的做法表現出可笑或輕視,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下方的一行人,這墨家兄弟看起來是文弱的樣子,可他們身邊的三個人身上帶着些許練家子的氣質,讓人不得不懷疑。
“你,你是幹什麽的?”克裏耶指着最左邊一個身長八尺的壯漢問道。
“回王上,小的叫劉二明,家是北境邏城的,原本是打獵的,現在是家主在北境的向導。”
“打獵的,向導”克裏耶若有所思,忽然間又變得兇神惡煞,站起身來指着他呵斥道:“北境軍探子好大的膽啊!居然敢到我這王帳來,這宋時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來啊,給我把他們的頭砍下來,送回北境軍大營!”
話音剛落,天山勇士們齊齊拔出彎刀,利刃出鞘的聲音極為刺耳,刀面光滑反射出致命的光,驚得楊青墨一行人立馬跪下求饒。
“王上饒命,王上饒命!我們不是北境軍的人,真的不是啊!”
“不是北境軍,那你們這麽大一支商隊是怎麽到我天山來的?你當我三歲稚童那麽好糊弄嗎?”
“是......是有關系,我們在北境軍裏有關系!”楊青茗急地大喊,甚至喊破了音。
克裏耶并未示意勇士們收起武器,黑鐵彎刀抵在他們一行人的脖子上,少一用力便會血濺王帳。
“你.....你快說呀。”楊青茗看似是争取時間,但此刻他再沒別的法子,只得戳了戳身旁的妹妹,畢竟她才是這商隊的「大掌櫃」。
“是......是劉二明的兄弟,劉二明的兄弟在北境軍當糧官。我們走了他的關系,從北境軍多扣了點糧草,出來交易。”楊青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顫抖的雙唇還是出賣了她的緊張。
“那這麽說,你們不就是買武器送到北境軍的嗎?用我的刀要滅我的族,看在你們坦白的份兒上,留全屍吧”克裏耶轉頭,對部下說:“殺了他們,屍體送回宋時那裏。”
“是太子!!我們是太子殿下的人!”楊青墨在千鈞一發之際不顧形象的尖聲叫道,她已經能感覺到頸部肌膚被利刃劃破的痛感,鮮血順着傷口流下,所到之處引起一陣微癢。
克裏耶似乎聽到了自己滿意地答案,用眼神示意勇士們收起武器。被猛然松開的楊青茗趕忙查看妹妹的傷口,用袖子捂住流着血的刀疤,渾身顫抖。
“說吧,你們那位太子有什麽目的?”克裏耶重新坐下,面帶微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行人。
楊青墨努力忍住疼痛,思索着應對的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