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行路難
行路難
胡天八月即飛雪,雖然楊青茗一行人趕在大暑之前便啓程北上,入了北境方過霜降,卻還是被這冰天雪地的寒冷凍得直打顫,楊青墨也不例外。
北境的寒風尋不到來處,夾雜着石子一般的雪粒從帶着萬馬奔騰之勢從四面八方齊齊湧來,如利刃出鞘在臉上留下一刀又一刀疼痛的印記。為着加快腳程,整個隊伍裏沒有供人乘坐的馬車,楊青墨也跟着哥哥一樣一路騎着馬千裏迢迢。
“楊大人,前面的風雪太大了,我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吧,馬匹都不願意走啦!”隊伍最前頭的一個官兵前來彙報,楊青茗轉頭看了一眼包裹着狐裘披風依然瑟瑟發抖的妹妹,點頭同意了這個說法。
一行人在附近的山中尋了間破廟,安頓了牲口和糧草便在廟裏生活做飯。楊青墨捧着一碗熱湯好奇地四處張望,破廟年久失修牆角已經垮塌,但所在牆後依然可以低檔鞋寒風。
楊青茗也喝了口熱湯,等身子暖和了些便招來北境軍派來接應的向導問話:“北境的天一直都是如此嗎?按說剛過了霜降怎得會有如此大的風雪呢?”
向導也捧了碗熱湯,一邊喝着一邊回答:“雖說今年的風雪是比往年大了些,但北境一向如此,等入了九這地兒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被凍住了一樣,我們每天早上操練前都要先煮些雪水把凍在架子上的兵器融開,否則根本取不下來,這苦寒得持續到清明或谷雨之後,才得化雪。”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1。我此番算是見識到了這北境的苦寒。那你覺着我們在立冬前後能到你們大營嗎?”
“差不多吧,若這風雪小些咱們再走上個七天應該就能到了。”
楊青茗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什麽每日清點糧草控制損耗、每日檢查馬匹之類的話便不在多言。
衆人休整了一夜,第二天發現風雪的勢頭并未減小,楊青茗怕妹妹的身體吃不消便做主再等一日,可到了第三天風雪依舊。由于離計劃抵達的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于是他只能率領種人在風雪中繼續前行。
出發之後的第四日,暴風雪終于停了,冰原上升起了太陽。向導見狀讓楊青茗下達命令,每四人為一小隊,每個半個時辰輪換着牽引人馬向前走,其他人則閉上雙眼,以免突發雪盲症。楊青墨坐在馬上緊閉着雙眼,她能感覺到陽光照在臉上,卻沒有一點溫度,冷的令人不停顫抖。
正午時分,一行人行進到山澗小路的時候,一只冷箭破空而來射中了馬匹,馬匹上的官兵被甩下馬直直滾下山坡。
“有埋伏!注意陣型!保護糧草!”京畿衛的帶頭将領一聲大喊,所有人睜開雙眼抽出武器并擺好陣型,以盾牌護成堡壘狀阻擋箭雨。
埋伏在山中的人突然喊了一句聽不懂的北境語,緊接着大批人馬舉着彎刀便直沖而下。
楊青墨也在混亂中睜開雙眼,敏捷地躲過一支箭後立刻翻身下馬尋找哥哥的蹤影。此刻的楊青茗手持長劍正與敵人酣戰,君子六藝他樣樣精通,武藝更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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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躲去盾牌後,這是阿詩泰勒部的死士!”楊青茗大喊着讓妹妹躲起來。
不通武藝的楊青墨當然不會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逞能,她明白此時不拖後腿便是最好的助力,于是彎着腰便要往盾牌處跑去。可正當她要離開的時候,餘光瞥見一個異族弓箭手正拉滿弓瞄準哥哥的後心處,倏然放箭。
“哥哥小心身後!”楊青墨急地大喊,可混亂之中她的聲音根本聽不真切。于是她大腦一熱,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飛身上前擋住了那支箭。穿雲箭的慣性讓她腳下一個趔趄,而後直直滾下山坡墜入雪坑,清醒前的耳邊最後聲音是哥哥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五天前,宋時留下得力副官在營中準備迎接糧草,自己帶着輕騎營前往邏城剿滅滲透進來的阿詩泰勒死士。剛開始的剿滅非常順利,可在出城之後宋時和輕騎營卻遭到了野外的埋伏。原來,阿詩泰勒部不僅在邏城中滲透依舊,連郊外的山野裏都埋伏着人,對于游牧民族來說,天寒地凍的野外更利于他們戰鬥。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2。阿詩泰勒悍将木耶集中火力想讓宋時命喪于此,在寡不敵衆的情況下,這位年輕的北境軍統帥壯士斷腕,一人縱馬跑進山野,讓輕騎營活着的兄弟回大營尋求支援。
宋時早就已經甩掉了木耶的追兵,他看着太陽的方向一路東北走去,那是回大營的方向。他已經走了兩天,渴了喝些雪水,餓了就捕一只出來覓食的雪兔,此刻他坐在樹下處理着剛捕到的野兔,忽然間聽到腳下傳來微弱的呼喊聲。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掏出了一把尖銳的匕首緊握在手中,放緩腳步輕輕地往聲音來源處探去。木耶此人陰險狡詐,手下有一批女子與孩童組成的死士,專門利用別人的恻隐之心進行襲擊刺殺,宋時剛來北境便上過當,背後一道長長的傷疤便是證明那場兇險存在的證據。
他靠近聲音傳出的雪洞,蹲在洞口仔細聽裏面的聲響。
楊青墨是被凍醒的,寒冷讓她瑟縮着醒來,只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鑽心的痛便從左肩處傳來,讓她忍不住嘶吼一聲。為了便于被來搜救的人發現,她咬着牙拖動沉重的身軀将自己挪到看得見月光的洞口,直愣愣的看着那一小塊天空等待救援。
但是一天一夜過去了,外面除了呼呼的風聲和小動物在雪地裏奔跑的沙沙聲,其他什麽都沒有。未處理的傷口依舊疼痛,加之寒冷和饑餓讓楊青墨發起了高熱,她身體發熱但感官卻只覺寒冷,頭疼欲裂,甚至迷迷糊糊間看見了已經過世的祖母。
“祖母......哥哥......哥哥......好疼啊......”
聽見斷斷續續漢人女子的聲音,宋時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他伸頭往洞口看去,便瞧見了一個扮成男子的少女斜倚在洞口處,左肩上插着半支箭,已經貫穿了整個肩膀,看她面色潮紅應是發起高熱,若再不得救便會有性命之憂。
北境軍這些年打過許多仗,宋時手上沾染過許多鮮血,因此更覺生命的珍貴。他觀測量一下雪洞的深淺與地形,然後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
這個雪洞不深,似是兔子洞坍塌而成,但楊青墨因着受傷确實沒有辦法爬出去。宋時先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血液已經凝固發黑糊了一片,箭的斷裂處是生生折斷的痕跡,結合她臉上的血痕應該是滾落時加重了傷勢,她的背後已經能看見半個金屬制成的箭頭,是阿詩泰勒死士的箭。
宋時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他趕忙将少女小心翼翼地背起,往洞口爬去。
“哥哥.....好疼啊哥哥。”楊青墨迷糊之間将來人當成了楊青茗,哼哼唧唧地抱着對方的脖子撒嬌。
頸間突如其來的熱氣與少女嬌軟的□□讓宋時整個人身子一緊,差點又跌回去,他咬咬牙一鼓作氣爬到外面,趕忙将人放下,準備收拾行囊帶她趕回大營。
“哥哥不要丢下我......好黑,好冷啊......”誰知他前腳剛擡起,後腳便被地上的少女抱住了小腿,髒兮兮的小臉曾在她的褲腿上,一邊抽泣一邊撒嬌。
宋時十八年的人生裏,除了母親從未與任何一個女子如此親近,而自從母親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他也和母親愈發疏遠。此時一個穿着男裝渾身血污卻依然能看出驚人美貌的少女,正抱着自己的腿可憐巴巴的撒嬌,一口一個哥哥叫的自己渾身發軟。
年輕的将軍從樹幹上扣下一大塊雪往自己的臉上擦去,刺骨的雪水讓他變得清醒許多,他蹲下身子,順着楊青墨的話溫柔地說道:“妹妹先松手,稍微等一下哥哥,哥哥将馬牽過來就帶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楊青茗你就會騙我!我才不松手!”楊青墨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兒時被哥哥捉弄丢在祠堂裏的事,手裏将宋時拽的更緊了。
“乖,哥哥......哥哥不會的,你這次相信哥哥好不好。”宋時雖然渾身緊繃,但還是輕聲細語地哄着。
“好吧......我在這裏......乖乖等哥哥。”楊青墨終于放開了收,但原因卻是她支撐不住徹底昏了過去。
受傷高熱到昏厥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宋時趕忙将人抱起放在馬鞍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牌從少女身上掉下來砸在他的腳上,只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東宮的玉牌。
東宮,楊青茗,女子,哥哥......多種信息重疊在一起,緩緩地變成了一條明亮的紅線,宋時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突然間笑了出來。
無論自己和母親如何離了心,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眼光當真是極好的。
天公不作美,縱使宋時有快馬加鞭救人之心,但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還是阻礙了他路,無奈之下他只好偏轉方向帶着昏迷不醒的少女往就近的黎城奔去。
黎城位于北境軍大營東南側八十裏,是離大營最近的一座城鎮,也是與北境天山交界的口岸之城,城中有漢人也有天山部族人和阿詩泰勒人,近幾年在北境軍的庇護之下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不再害怕寒冷天氣和戰亂。
宋時手持令牌避過城守的查驗,直往城中醫館奔去,身後少女的呼吸越發微弱,讓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