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插秧
插秧
楊夫人一直呆到正月十五過完才啓程回京,臨走前又免不了掉了眼淚。
“本來我都想好了,小雪那一天在府裏幫你辦及笄禮,可惜你啊早早就跑到了江南來”楊夫人從懷裏掏出了一根晶瑩剔透的梅花玉簪塞到了楊青墨的手裏,對她說道:“這是我先前準備在你及笄禮上為你簪上的,你拿着它,這是你長成大姑娘的證明。”
楊青墨沒有接,反手又将玉簪推回了母親手裏,緊接着跪在楊夫人面前,輕聲說道:“還請母親為女兒簪發。”
孩子是一天天長大,可在母親的眼裏卻是一瞬間長大,總覺得昨天還是梳着兩個小髻拿着撥浪鼓滿院跑的小女孩,今天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跪在面前請自己為她笄發。
楊夫人把女兒扶起來,右手撫上她青澀的臉龐,開口說道:“青墨,你已長成大姑娘了,你自己選擇了這一條荊棘密布的路,雖然我一定會支持你,但你未來的每一步都要自己走,每一份痛苦都要自己忍受。母親雖然無法在仕途上幫扶你,但若有一天你還想做回女兒身,母親就在家裏等着你,有心儀的男子我就幫你搶回家來當贅婿,若不想成親,我和你父親還有你哥哥也能養你一輩子。”
“母親莫擔心,女兒不怕苦也不怕累,更不怕那官場的勾心鬥角,女兒是為百姓做事,是為這天下蒼生立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女兒不信這泱泱百姓的聲音無法上達天聽,也不信太子殿下是那昏庸之輩。若女兒不幸真落不得什麽好下場,也不會牽連你、父親和哥哥,女兒自己會承擔好一切後果。”楊青墨來江南的這些時日也成長了許多,如果說下江南之前自己是空有一腔熱血,那到如今她已沉靜下心來,想要從實處做起一點點積累,同時內心也變得更加堅強。
“夫人,天色不早了,咱們該走了。”直到侍女催促了三回,楊夫人才依依不舍的坐上馬上,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到清明,月前撒下的種子如今已長到一寸多長,楊青墨與王耕接下來的任務便是插秧。
第一天插秧成為“開門秧”,王耕的母親和一幫長工家裏的媳婦們一大早就準備了好酒好菜,每個人還分的一個煮雞蛋,為讨一個好彩頭,大家酒飽飯足之後便下地插秧。
楊青墨自然也是吃了一個雞蛋,可好巧不巧這插秧的前一日自己竟來了月事,身體有些難受。綠柳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小姐下地插秧便為她換了一雙加厚的革靴、加了雙布襪子,囑咐她不可像其他漢子那樣撩起褲腿赤腳下水田。
酒飽飯足,王耕帶頭下了田,只見他先用牽頭捆秧苗的稻草在秧田上面橫掃幾下,然後認認真真的插下了今春的的第一棵秧苗,這之後長工們便也紛紛下田地,每人手裏拿了一根稻草照着王耕的樣子在秧田上掃了幾下,随後開始插秧。王耕插下第一棵秧苗後趟着水走到了楊青墨身旁,遞給她一根稻草,一邊比劃一邊解釋:“這是先前縛秧苗的稻草,你拿着它在田面上這麽一掃,今年就不會‘發秧瘋’啦!”
“何為‘發秧瘋’?”楊青墨不解。
“咱們這插秧趕着時間,手和腳一直泡在水裏難免有被割破皮的時候。這田裏都是積好肥的,手腳破了皮難免有些髒東西進了傷口,手腳會腫脹個幾天不能動,這就是發秧瘋。雖然過上個一段時間就好了,可這太耽誤插秧了,所以咱們能免則免。”楊青墨點點頭,向王耕道了謝後便跳下田裏在王耕的點撥下一起插秧。
溪水堪垂釣,江田耐插秧。王耕這十畝地裏已經放置了好了一捆捆的秧苗,先由幾人散開捆好的秧苗,一株株按着順序扔在田裏,形成一條條“秧路”,再由其他人順着這“秧路”一株株插下去。
由于王耕者十畝地插完秧之後還有投入魚苗,故而水比別的田地要深上些許,楊青墨的厚底革靴下地便陷在了泥濘裏,行動困難。王耕見她下地還穿着鞋也沒當回事,畢竟當官的讀書人總比他們這些粗人要講究,拽着她的胳膊幫她脫離泥濘。但這泥土比他倆想象的都要難纏,楊青墨一個用力,腳倒是能移動了,可革靴卻直挺挺地留在了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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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大人,你要是真想和我們一起插秧,你還是脫了鞋襪在地裏吧,我們脫了鞋的走路都比平日裏費些力氣,你這要穿鞋穿襪肯定動彈不得啊。”王耕見狀勸道。
楊青墨看着王耕真切的眼神和周圍人賣力的身影,咬咬牙脫掉了鞋襪,挽起褲腿赤腳踩進了水裏。清明時節還有些微冷,身體本就不适的少女更是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刺入直直穿入小腹,隐隐作痛。
王耕見她眉頭微蹙牙關緊閉,又瞟了一眼只有自己小腿一半粗的楊青墨的腿,關切的問:“墨大人你還好嗎?”
“我沒事,插秧吧!”
楊青墨早已經習慣了墨大人這個身份,自然也不會覺得被人看見了小腿有何不妥,只是她心裏始終有着一種負擔——因着自己牽頭和王耕一起做了賭局,便自己事事都要親力親為,否則便寝食難安。所以,就算她此時身體再不适,她也要咬着牙将這個秧插下去。
一株、兩株、三株......楊青墨堅持着,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插了多少,直到她發現身後已經沒有秧苗了,才揉了揉酸痛不易的腰,一條“秧路”已經插完了。
猛然直起腰,令她感到目眩,但此時目眩已不是什麽大事,小腿上傳來的一陣鑽心的痛讓她忍不住叫出聲。一直注意着楊青墨動靜的王耕聽見叫聲趕了過來:“墨大人出什麽事了?”
楊青墨擡起左腿,原本白嫩的腳踝上早就占滿了泥土,更糟糕的是,兩條一指長黑色的軟蟲正吸附在她的腳踝上歡快地蠕動,鮮血順着吸附處滴下。
“別擔心,是水蛭而已。”雖然王耕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需要謹慎對待,只見他左手攙扶着楊青墨右手用力拍在兩條水蛭上,啪一下,少女的腳踝頓時紅了一片。可是這水蛭只是加劇扭動了幾下,沒有絲毫松動,只得看着它們越漲越肥。
“你這吸了得有一段時間了,吸的太緊了,得用火燒下來”王耕話說到一半,左手的重量突然加重,他轉頭一看,楊青墨已經昏倒在自己的臂彎裏,臉色慘白,吓得這位年輕的莊稼漢大喊:“馬老二!綠柳大人!快來搭把手!墨大人暈倒啦!”
被喚道的長工馬老二趕忙過來,和王耕一起把楊青墨擡出了水田,綠柳也從另一塊田裏飛奔過來。
“我先把墨大人放到那邊樹下,你去取火折子我們把這水蛭燒走。”說完便橫抱起楊青墨準備往樹下走去。
不料剛一轉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剛過完年,宋硯便借由視察東海倭患情況離開京城,實則去往江南調查吳永春和承恩侯勾結一事,這一路他隐姓埋名沒有透露一點兒風聲,在江南搜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人都到了江南,他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要去看望一下心上人的,于是選擇了清明前後前往永新縣。
宋硯看着攤在王耕懷裏的少女和她腳上的血跡,一句話也沒有說便伸手便把人接了過來。
“唉?你誰啊?你想幹什麽?”王耕雖然有些害怕,但想着與墨大人的交情不能讓不明不白的人把他帶走,于是壯起膽子以自己認為兇悍的口氣問到。
“她的家人。”宋硯冷冷的丢下這句話,便大步往前走去。
取了火折子趕來的綠柳看見太子殿下吓得臉都白了,沒敢跟王耕多說什麽,把火折子往他身上一扔趕忙跟了上去,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漢子原地發呆。
楊青墨醒來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腳踝的疼痛,原本充滿寒氣的身體也感覺微微發熱,只有因插秧造成的腰酸提醒她這一切不是夢。
“你醒了!”驚喜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咦,好耳熟。
“太子殿下?!”楊青墨看清來人,瞬間清醒,掙紮着想要起身行禮,卻被宋硯一把按住肩膀。
“起身作甚,你身體虛弱,大夫說你要好生修養幾天,多飲些熱茶,切不可再赤腳下地插秧。”
“臣未能起身行禮,還望殿下見諒。”
“你知道孤從不在意這些虛禮,不必如此。你腳上的傷口孤也幫你清理包紮好了,水蛭吸飽了血便會自動脫落,區區兩只不會造成性命之憂。”
“青墨謝過殿下,殿下待我至此,我下半輩子必将為殿下肝腦塗地馬革裹屍。”
“孤何需你肝腦塗地?你好好的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情,你開心便是最重要的。”
楊青墨頓時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心想許是喝了藥的緣故,臉有些微微發燙。
“孤這次到江南來沒有走漏風聲,對外是打着去東海考察倭患的情況。父皇要準備對承恩侯動手了,江南便是突破點。所以,你也不可以透露我的真實身份。剛剛抱着你的那個”宋硯說到這裏,有些不痛快:“那個人,是什麽人?你們關系很好嗎?怎得親密至此?”
“那是地主王家的少爺王耕,臣與他一同和縣衙打賭做魚稻共養之事。”楊青墨如實禀報。
“你就是為了他,連孤給你的禦齡也賭出去了?”宋硯心裏打翻了醋壇子。
“倒也不是為了他,是臣也覺得魚稻共養在江南這處大有潛力,若真成了,多開辟些魚稻共養的稻田,那百姓的生活将會更上一層樓啊。”楊青墨腦子裏出現來稻香魚肥的美好畫面,臉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宋硯看着她一臉期望的模樣,什麽氣都消了,他右手忍不住摸了摸楊青墨的頭,柔聲說:“孤信你。只是以後孤送給你的東西不要随随便便賭出去。若你要賭,無論多少孤給你下賭注。”
糟糕,臉上發熱的感覺又來了!不僅如此,楊青墨腦袋上被宋硯摸過的地方也在隐隐發熱,讓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宋硯并不知道楊青墨的心理變化,他看着小姑娘呆呆的模樣只覺得可愛。
“對了,孤跟你那王耕兄弟說,孤是你的家人。既然這次來到江南是秘密行事,那接下來孤就要以墨大人哥哥的身份出現在人前了。”
“哦好的,臣知曉了。”楊青墨還在發熱。
“那你應該稱呼孤什麽?”宋硯突然起了一點壞心思,他雙手撐在床邊,身子湊到了楊青墨身邊,面帶笑意問道。
這下楊青墨終于回過神來,她轉頭,直直看向男子的眼睛,眼裏滿是笑意,一瞬間讓宋硯晃了神,原本平穩的心跳也逐漸加快了起來。
“大哥!”沒成想,回應他的是楊青墨豪氣沖天的稱呼。
宋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