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場鬧劇
一場鬧劇
蘇蕙寧命人打開正門,攢動的人影有一剎那寂靜,繼而是更大聲的“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楚蝶停止搶地,微微擡起頭,眼神裏流露出驚愕:“你是誰?”
蘇蕙寧溫聲道:“我是聖上欽賜的梁王妃。你是誰?”
此言一出,四周突然寂靜下來,蘇蕙寧隐約看見大爺們點起旱煙,大娘們掏出瓜子。
楚蝶的眼神轉瞬間變了幾變,從豔羨到不甘再到嫉妒,最後嗫嚅道:“奴家自知與殿下雲泥之別,竟然連見一面也不配嗎?”
她聲音委婉、聞着動容,人群裏頓時響起細碎的議論聲。
蘇蕙寧不為所動,依舊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來到梁王府所為何事?”
她自幼長在宮中,周旋于宮妃命婦之間,嚴肅起來自帶上位者的氣場,通身散發着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楚蝶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睫毛上挂着細密的淚珠,瑟縮道:“奴家楚蝶,是……”她頓了頓,鼓足勇氣道:“奴家懷了梁王的骨肉,還請王妃高擡貴手,允許奴家為皇室開枝散葉。”
這話句句綁架皇室,仿佛不讓她進門就是耽誤皇家開枝散葉。皇家本就子嗣單薄,故而瑾妃有孕後聖上大喜,種種賞賜猶在眼前,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能擔得起呢?
蘇蕙寧冷笑道:“楚蝶姑娘懷了身孕,不宜如此激動,先起來吧。”
茯苓早就走到楚蝶面前,聞言一手扶住肩膀、一手托着胳膊,直接将茯苓“扶”了起來。
“你幹什麽?”楚蝶驚慌中失聲,馬上又平靜下來,倔強道:“你與梁王并未大婚,還不算上梁王妃!奴家求見梁王殿下。”
蘇蕙寧并不理會她,只是靜靜地看着茯苓,直到茯苓眉頭舒展,确定地搖搖頭,方才開口道:“你也知道我與梁王還未大婚!正經人家都不會在娶親之前讓外室進門,何況皇家呢?這樣吧,既然你說懷孕了,便讓禦醫來請平安脈。我自當禀報聖上和梁王,是去是留,自有聖裁。”
楚蝶輕輕咬着嘴唇,似乎對這種安排不滿,但又挑不出錯處,心不甘情不願道:“奴家與梁王兩情相悅已久,并非有意挑釁姐姐,還請姐姐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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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蕙寧當即呵斥:“誰是你姐姐?胡叫什麽!”
“姐姐是不肯原諒奴家嗎?若是姐姐不肯原諒,奴家和奴家的孩兒就活不成了!”楚蝶說着便佯裝向石獅子撞去,茯苓只輕輕一拉便拉回來。
蘇蕙寧看着拙劣的表演,心道:這也不是一心求死呀。茯苓已經暗中診脈,她并沒有身孕,既然不是求死,怎麽敢來王府敲詐?太醫一診脈不就露餡了?
蘇蕙寧想不出所以然,但直覺告訴她必須在衆目睽睽下診脈,免得被賴上,于是命人擡來軟塌,溫聲道:“你還是好生坐着吧,免得傷了腹中胎兒。”末了又補一句,“太醫馬上就來了,你且耐心等等。”
楚蝶安安穩穩地坐下,沒有逃避更沒有慌張的神色。蘇蕙寧見狀暗忖: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沒懷孕?
斜刺裏傳出聲音:“我看你就是拖延時間,還不知道打什麽鬼主意!狗屁的王爺王妃,還不是穿一條褲子的人,根本不把咱們窮人的命當命,楚姑娘你可要當心呀!”
“是呀是呀!哎,天道不公,這樣的人怎麽配做主考官!”一位書生打扮的人附和。
蘇蕙寧順着聲音看去,正是最初的煽動者。合着在這兒等着呢?
竊竊私語再次轉變成大聲喧嘩,不知誰喊了一句“不配”,又是此起彼伏的“不配”聲。
“大家夥兒聽我說一句,”人群中跳出一位青年,“若梁王真的玷污了楚姑娘清白,只是不做主考官,豈非太便宜他了?”
很快有人響應:“不錯,太便宜他了!”
蘇蕙寧看向那人,一身布衫卻堅定從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竟然是胡文廣。
胡文廣對着蘇蕙寧的方向微微颔首,止住喧嚣的人群,一字一頓道:“楚姑娘孤身一人,如何對抗王爺王妃?依我看,不如就趁今天大家夥兒都在,好好辯個明白。陽光下你我都是見證者,想來他們也打不了鬼主意。”
他因為代寫書信,在窮苦人中積累了一定聲望,大家聞言紛紛響應,出奇地安靜下來。
蘇蕙寧當即明白了胡文廣的意思,他明面上是幫楚蝶和看熱鬧的人說話,實際是給自己制造解釋的機會,微微颔首表示感謝,剛要說話,又聽斜刺裏傳出聲音。
“梁王做主考官,是因為他提出重開恩科!想想王公貴族裏,肯為咱們窮苦讀書人說話的,又有幾個呢?”
此言一出,很多讀書人唏噓不已,甚至開始探讨起人性的複雜。蘇蕙寧在人群中幾經檢索,才找到說話的人,竟然是許達川。
也有人不買賬,“提出重開恩科是為了咱們窮苦讀書人,還是為了達官貴人,誰也不知道,公子可別因此被迷了心智。”
一片亂哄哄地議論聲中,李雲山和宋槐趕到了。蘇蕙寧暗叫不好,李雲山是司徒铮的人,宋槐是陳北亭岳父,兩人同時出現,自然是要做實楚蝶懷孕之事。偏偏兩人一個是京兆尹、一個是太醫署醫監,程序上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
蘇蕙寧擡眼遠眺,絲毫不見開陽的身影,只能一邊打起精神接招拆招,一邊祈禱開陽早點帶太醫令孟春霖趕到,宋槐甫一搭上楚蝶手腕,便沉聲道:“這位姑娘确有身孕。”
李雲山眉頭微皺,“宋醫監,你再好好診診,此事容不得草率。”
宋槐果斷地站起身來,神色複雜道:“李府尹,難道你不相信下官的醫術嗎?”
蘇蕙寧上前道:“自然是相信的,還請宋醫監再幫忙診斷下,楚姑娘有幾個月的身孕了。”
宋槐重新切中楚蝶的脈搏,盯着楚蝶道:“診斷月份,倒是需要一番功夫。”
楚蝶用指尖劃過頭發,一下,兩下,三下。
蘇蕙寧看在眼裏,心中暗忖,怪不得不怕被拆穿,原來留着後手呢。
宋槐很自然地收回手,淡定道:“三個月。”
三個月前,正是司徒钊宿醉的那天。
若不是楚蝶的動作太過明顯,蘇蕙寧覺得自己還是會懷疑司徒钊酒後亂性的,只是如今,她絲毫不懷疑了——以宋槐的醫術,怎麽會診斷不出腹中胎兒月份,哪些需要這些明晃晃的暗示,除非她根本沒懷孕。
楚蝶再次跪倒在地,一步一步挪到蘇蕙寧面前,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求姐姐恩典,給奴家和孩兒一條生路吧!”
茯苓連忙攔她:“楚姑娘這是做什麽?秋季寒涼,有孕之人不可在地上久跪。”
楚蝶仍是步步緊逼,“姐姐,奴家不求名分,不會擋着你什麽的,求姐姐恩典!”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姑娘莫不是求錯了人?”蘇蕙寧遠遠地看到開陽和孟春霖的身影,心中稍定,冷喝道:“聖上素來仁慈,梁王也不是涼薄之人,既然姑娘已有身孕,不如去請聖上賜婚,也算全了這一段兩情相悅的佳話!”
楚蝶顯然沒料到她回這樣說,手懸在半空中,不知是進還是退。
孟春霖已經從人群中穿出來,朗聲道:“在下太醫令孟春霖,奉聖上之命,為楚姑娘請平安脈。”
人群中竊竊私語:“怎麽又來一位太醫?”
宋槐臉上變幻莫測,孟春霖卻是淡然自若地把脈,沉思片刻後道:“楚姑娘,你并沒有身孕。”
“不可能!”楚蝶凄聲反駁道:“奴家明明剛才還吐了,平日裏也喜歡吃些酸的,怎麽會沒懷孕?”
孟春霖答道:“這些是腸胃不适的症狀,老夫給你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你胡說!”楚蝶一把推開孟春霖,撲向宋槐,滿臉期待地看向他:“太醫,你剛剛不是還說,奴家懷孕三個月了?”
“我……”宋槐避開孟春霖探究的目光,定了定神道:“不錯!太醫令不擅婦科,大概是診斷錯了。”
孟春霖不敢相信地看向宋槐,沉默片刻便想明白大概,正色道:“宋醫監,你可記得老夫教你的第一課?”
宋槐不敢看他,低着頭道:“時間久遠,不記得了。”
“那老夫今天就再教你一遍,你記好了:無德者不能為醫,有品者方能濟世!”
宋槐被盯得發毛,終究扛不住,低聲道:“是,學生再診一遍。”
他顫抖的手搭在脈上良久,目光在孟春霖和李雲山之間不斷輪轉,見李雲山遲遲沒有回應,最終低下頭,小聲道:“是學生診斷錯了。”
楚蝶一下癱坐在地上,茯苓穩穩托住她,“楚姑娘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楚蝶木然搖搖頭,硬撐着站起身來,搖搖晃晃擠出人群,口中不斷低語着:“奴家愛吃酸的,一定是個兒子……”
蘇蕙寧看着她消失在轉角處,看着衆人吃瓜結束心滿意足地離去,心中竟然升起一種悲涼感。
人來人往中,胡文廣和許達川逆着人群走來。
胡文廣率先作揖道:“沒想到姑娘居然是梁王妃,想來那位公子便是梁王了。胡某有眼不識泰山,從前多有失敬之處,還請王妃恕罪。”
蘇蕙寧福身回禮道:“胡公子嚴重了,公子坦誠正直,何罪之有?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公子出言相助!”
許達川則是急切問道:“蓮兒最近如何,有沒有胖一點,晚上還做不做噩夢?”
蘇蕙寧想到自己把菡萏帶進宮,卻差點把她一人留在宮裏,深覺對不起許達川和菡萏的信任,羞愧道:“對不起。”
許達川神色一滞,焦急道:“她怎麽了?前些日子她還給我畫信,說她現在認識好多字了,以後就不用畫信、可以直接寫信了。她讓我好好備考,這才幾天功夫,她不會出事了吧?”
“沒有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蘇蕙寧趕緊解釋道:“我把她帶進宮了,但是你放心,她的身份和茯苓一樣的,沒有人敢欺負她。只是我前些日子去皇陵祭拜父王,途中沒有帶着她,不了解她的近況。”
許達川長舒一口氣,“那就好!”忽而又驚道:“那她怎麽再出宮來呢?我這次一定要好好考,等我高中了,要娶她為妻!”
開陽嗤嗤笑道:“等咱們王妃和王爺完婚,還愁少了菡萏姑娘的嫁妝?”他邊說邊看向茯苓,眼神熾熱道:“自然也少不了茯苓姑娘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