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京都依舊是人來人往的繁華模樣,與離開時別無二樣。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區別,便是人群中口口相傳着兩位奇人。
一位是原丞相幼女陸盈雪,人人都以為陸豐伏誅後,陸家滿門将再無痕跡,卻不想她僥幸翻身成為宮中新寵,直接封妃不說,如今懷了龍嗣,聖上更是大赦天下、重開恩科表示慶賀。
一位是梁王司徒钊,本是聖上最不喜愛的皇子,近來卻接連獲得賞賜:先是封了王,緊接着賜了府邸,聖上甚至給他和自己屬意的太子妃賜婚,隐隐有讓他繼承大寶的意思。這也就罷了,如今還有美女自薦枕席,天天在梁王府門口徘徊。
蘇蕙寧聽着身邊人的議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餘光中瞥見開陽驚慌的眼神。
“蘇姑娘,你別聽他們胡說,二爺不是那種人!”
“不是哪種人?”茯苓先嚷嚷起來:“先前胡禦史就彈劾過他悖德忘禮、有傷風化,可見是慣犯了!”
“真真是冤枉,那都是那些胡姬自個兒往上貼。”開陽替司徒钊分辨道。
茯苓不聽解釋:“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這麽替你家二爺遮掩,是不是你們倆之前就慣常做這些事情?是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家主子這樣,你能好到哪兒去呢,是我瞎了眼!”
“真不是這樣!”開陽急得滿臉通紅,舌頭卻像打了結一樣,磕磕絆絆道:“我和那些胡姬……不是,二爺和那些胡姬……啊呸,就沒胡姬啥事。二爺從來沒有過女人,除了他好心救過——”
蘇蕙寧本是津津有味地聽着,見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忍不住問道:“好心救過一個女人?沒想到梁王還有英雄救美的經歷呢。”
語氣波瀾不驚,聽到開陽耳朵裏卻是平地一聲驚雷。他好不容易才勸着王妃重返京都,如果因為這件事讓王妃一氣之下走了,就真是罪過了。而且就算不為二爺,為了他和茯苓,也得勸着王妃留下呀。開陽恨自己多嘴多舌,慌裏慌張地解釋,“二爺對楚蝶姑娘從來沒有非分之想,是楚蝶姑娘她……”
“你想說,是楚蝶姑娘觊觎皇子,就像那些胡姬主動往上貼?”蘇蕙寧打斷道:“總之都是女孩子主動勾引,只有你們梁王清白無辜?”
開陽見越描越黑,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哭喪着臉哀求着:“蘇姑娘,我嘴笨不會說話,還是讓二爺親自跟您解釋吧。我一進京都就給二爺傳信了,估計馬上就到,姑娘且耐心等待片刻,權當歇歇腳,如何?”
蘇蕙寧看着他慌張的模樣,不怒反笑道:“哪敢讓梁王殿下纡尊降貴來找我,自然是我去拜訪梁王殿下!”
京都的道路橫平豎直、四通八達,蘇蕙寧翻身上馬,片刻功夫便到了梁王府。
Advertisement
匾額從“大皇子府”換成了“梁王府”——是聖上親筆提的字,剛剛粉刷過的朱紅色大門緊緊閉着,臺階打掃得一塵不染,兩只石獅子一如往日莊嚴肅穆,隐隐有桂花的清香從府內傳出。
臺階下跪着一位姑娘,挽起的頭發稍顯淩亂,面色蒼白,抿着嘴唇,不住地以頭搶地,額頭漸漸滲出血珠,聲音嘶啞道:“奴家已經懷了殿下骨肉,還請殿下垂憐。”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每位圍觀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噓聲。
“都說梁王是個只會吟詩作樂的纨绔子弟,果然名不虛傳!”
“聽說他之前經常和胡姬厮混,禦史們彈劾過多次了,他照常不改,聖上不喜歡他是有原因的!”
“如今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人家找上門來他還置之不理,真是沒有天理!”
“還不是仗着如今聖上喜歡他了,更加為非作歹!”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從八卦變為聲讨,其中一人大聲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聖上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緊接着便有三五個人響應:“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響應的人越來越多,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梁王府被圍得水洩不通,“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聲讨聲響徹整條街,仿佛如此便能把生活的不如意全部發洩出來。
蘇蕙寧瞥了一眼始作俑者,有點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來不及細想,繞到後門開始砸門。
“誰?”門內傳出洪亮又警惕的聲音。
“蘇蕙寧,求見你們梁王。”
門內的聲音又擡高幾分:“梁王說了,王妃不在,一只母蒼蠅也不能放進來!”
“哎,我說你們——”
開陽話說一半,被蘇蕙寧打斷,“那就禀報你們王爺,梁王妃求見!”
“梁王妃?我沒聽錯吧?”
“好像是說梁王妃!”
門內傳來低聲讨論,蘇蕙寧甚至能感受到門內人好奇的目光。緊接着窸窣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顯然去禀報了。
很快便有急促而雜亂的聲音傳來,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司徒钊面容有些憔悴,依舊穿着夏日的薄裳,眼中布滿血絲,眼眸閃動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
蘇蕙寧見他欲言又止,問道:“以為什麽?以為我不會再見你了?”
司徒钊木然地點點頭,“見到開陽傳信,本來要去接你的,沒想到被楚蝶堵住了。我想着,你聽到流言、見到楚蝶,再不會見我了。”
“所以你就躲在家裏閉門不出,任門前人聲鼎沸、怨聲載道?”蘇蕙寧質問道:“又或許故意演給我看,告訴我,我不該回來!”
“不是的!”司徒钊把蘇蕙寧拉進府裏,叮囑侍衛關好門,小心解釋道:“楚蝶的父母親人都喪身洪災,我看她可憐,才幫忙租賃宅院,讓開陽照顧一二,我與她并沒有肌膚之親,額,應該沒有……”
蘇蕙寧越聽越糊塗:“什麽叫應該沒有?”
“那天我喝得有點多,但記憶裏是沒有的!”
蘇蕙寧猛然想起那日在大皇子府上,司徒钊醉醺醺地回來,口中不斷地呢喃着母妃,自己因為見他居無定所、自幼失怙又不被聖上喜愛,于同病相憐中生出幾分憐憫,于是悉心照顧一夜。沒想到竟是從楚蝶處回來,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酸澀道:“原來那時你們已經珠胎暗結,枉我還費心照顧你!”
“我真沒有,”司徒钊臉色漲紅,急急地起誓:“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就讓我天打雷劈!”
蘇蕙寧凜然道:“那時候你我毫無關系,不算對不起我。”
“蘇姑娘,您聽我說一句,”開陽斬釘截鐵地幫腔:“如果說是那天,我作證沒有!那天我見殿下喝多了,立即背回大皇子府上了,殿下根本沒有機會和楚蝶姑娘發生什麽。”
正門外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蘇蕙寧暗道差點忘了正事,問道:“你打算就這麽一直躲避下去嗎?哪怕門外洪水滔天也棄之不顧?”
“可是我能做什麽呢?出去跟楚蝶說孩子不是我的,你回去吧?她既然來了怎麽會善罷甘休回去呢。去跟所有人解釋,我沒做過不法之事,他們會相信嗎?我什麽也做不了。”司徒钊怔怔地看向門口,“從前禦史們彈劾我,就各種給我扣莫須有的罪名,我也試着解釋,但是沒有用的,父皇不信我,禦史不信我,根本沒有人相信我。”
蘇蕙寧心下觸動,目光在司徒钊和開陽見躍動,腦子飛速旋轉着,一絲一縷分析道:“若真如你們所說,你是有恩于楚姑娘的,她就算真的因此傾慕于你,也不至于用這麽慘烈的方式自毀清白,除非被人脅迫。你最近得罪人了?”
“因為重開恩科的事,世家大族對我頗有微詞。”
蘇蕙寧聞言靈光一閃,人群中的始作俑者應當是威遠侯府的人,陳北亭生辰那天見過。
這就說得過去了,聲勢浩大的讨伐源于世家貴族的挑撥,只是不知為首者是威遠侯,還是秦王,或者他們本就同氣連枝?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躲避。”蘇蕙寧道:“你不是說過,不能躲、不能讓,要争到話語權嗎,如今怎麽成了縮頭烏龜了?”
司徒钊自嘲地笑笑:“我是這樣想的,只是實際行動起來才發現,理想和現實之間還隔着一個‘怎麽做’,我不知道該怎樣向大家證明我的清白。”
“也許你不需要向大家證明什麽,他們也不在乎你做沒做過,他們只想發洩自己的情緒而已。你要做的,是安撫好楚蝶,別讓她被人利用了;是早點入宮,向聖上引咎辭去主考官的職務,聖上心思深沉,自然會想到其中的聯系。”
司徒钊略一沉思,點頭道:“不錯,若是因為我的關系,讓好不容易重開的恩科再次停止,如何對得起天下學子的殷切期盼?只是,朝中寒門子弟少之又少,若是讓世家子弟做主考官,難免會……”
司徒钊沒有說完後續的話,但大家心知肚明,若是世家子弟做主考官,科考無非是為他們又開辟了一條直通朝堂的路。
“寧王世子如何?”蘇蕙寧提議道。
司徒钊眼前一亮,激動地抱住蘇蕙寧:“好王妃,求你不要離開京都了好不好?”
蘇蕙寧推開他,假裝嫌棄地撣了撣衣裳,“我從正門出去,勸勸楚姑娘;你從後門出去,趕緊駕車進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