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朝堂之争
朝堂之争
百裏開外的瑤姬山上,蘇蕙寧和司徒钊并肩而坐,遠處山脈相連,延綿起伏、無窮無盡。
蘇蕙寧拿出玉麒麟:“失而複得,還給你。”
“那麽我呢,算不算你失而複得的驚喜?”
司徒钊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定定地看着蘇蕙寧,見她良久不語,追問道:“你想離開,是因為義慶王薨于潼關之戰,是因為你無法接受害他之人可能是聖上,你覺得我們之間隔着父輩的仇恨。可是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母族全部因聖上而死,甚至我的母妃直接死于他之手。若論仇恨,我們有着同樣的仇人,我們是一樣的人了,你還要離開嗎?”
蘇蕙寧把玉麒麟塞給司徒钊,将頭轉向一邊,盡量不去看他,眼圈已經抑制不住地泛紅。司徒钊仍舊不肯接過,賭氣道:“我把玉麒麟送給你了,你有完全處置權,就算你把它扔了,也是它的命。”
“我自然可以,但它是麒麟,它的命不應該是被丢棄,而是應該被保護。曾經不幸丢失,只是命運的小插曲。”蘇蕙寧站起來,指着天邊的鴻雁道:“鴻鹄翺翔于天,哪怕短暫折翼,終将振翅高飛。”
“鴻雁振翅,總是比翼齊飛。”司徒钊看着蘇蕙寧的背影,忍不住再次試探道:“蕙寧,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甘,但過去的事情我無法改變,就像我無法改變母族被父親所滅、母親複仇被殺的事實,我只能用餘生彌補你所有的缺憾。給我個救贖的機會好麽?”
“父輩的事情,我不會遷怒到你身上,‘救贖’二字也就無從談起。”蘇蕙寧對上他期待的眼神,“我離開,也不是因為仇恨,或者說不完全因為仇恨,更多的是因為割裂。我曾經那般渴望做一個環繞父母膝下的孩子,也曾經把他當作我的父親,我實在不知道,今後該以怎麽的身份面對他。但我嫁給你,必須時時面對他。”
司徒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神色黯淡下去。蘇蕙寧終究不忍心,再次解釋道:“我有時也在想,若當日入主長安的是父親,天下會比現在更好一點還是更差一點?但我沒有辦法假設不曾發生的事情,就像我沒有辦法假設,如果父親還活着,對我的付出比聖上多還是少?我不敢面對生恩與養恩的拉扯,所以選擇逃避,請原諒我的膽怯。”
司徒钊仿佛認命一般,站起來與蘇蕙寧并肩,接過玉麒麟反複摩挲,看着遠方的眼睛漸漸聚焦,語氣堅定道:“只有我們足夠強大,才不會被背刺,才可以硬氣地說五族皆容國子民,才可以為寒門士子謀一條出頭之路,才能讓仁善者所願皆得、作惡者終得報應。所以我們不能躲、不能讓,不僅不讓,還要争,要争到這份話語權。蕙寧,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但我會一直等着你,我的妻子只可能是你。”
鴻雁比翼劃過天邊,臯鳴回響。百裏開外的太極殿內,回蕩着群臣的激辯,他們争論的焦點在于是否重開恩科。
司徒佑看着吵得不可開交的群臣,撫額問道:“秦王、梁王,你們覺得呢?”
他近來時常覺得身體乏累,聽不得吵吵鬧鬧,今日破天荒早朝,是為了宣布瑾妃懷孕的好消息,以及他要大赦天下以示慶賀。這本是常規操作,群臣皆沒有意見,偏偏有人趁機提出,大赦天下還不夠,理應重開恩科、施恩天下,方顯普天同慶。
一石激起千層浪,要知道,科舉是在世家大族的聯合施壓下被迫暫停的。他們的理由很充分,古往今來做官要麽靠軍功、要麽靠舉薦,耍筆杆子純粹花拳繡腿。當然,這是擺在明面上的話,沒說出來的是,誰不想自己的子孫後代蒙蔭受益呢?如今舊事重提,自然受到一衆反對,很快朝中分成世家子弟和寒門子弟兩派,吵吵嚷嚷、沒有結果。
司徒钊才回到朝堂便遇到此等大事,擔心其中有他不了解的前因後果,加之聖上先點的司徒铮、又點的他,于是決定把先開口的機會讓給弟弟司徒铮,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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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铮搶着邁出人群,手持笏板當仁不讓道:“兒臣以為,容朝開國十多年,從戰火紛飛到海晏清河,離不開父皇殚精竭慮操持政務,離不開邊關将士奮力厮殺,離不開世家大族出錢出力,若是重開恩科,勢必會擠占軍士和門蔭的位置,只怕會寒了大家夥兒的心。”
當即有人附和:“秦王所言極是。臣還有補充,若是耍耍筆杆子、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一步登天,誰還會辛勤勞作呢?試想一下,農民不耕作、工匠不做工,當兵的不打仗、經商的不做生意,所有人悶頭苦讀,世間将會成為什麽樣子?”
“此言差矣!”司徒钊想到了報國無門的胡文廣、想到了一心苦讀的許達川,決定為他們争取一線機會,于是堅定地邁出人群,铿锵有力道:“科舉從來不是簡單的耍耍筆杆子、動動嘴皮子,恰恰相反,有了耕作經驗,才能寫明白如何獲得好收成;有了做工經驗,才能說明白如何提高生産力;深谙戰争才能寫出兵書,滿腹生意經才能讓世間更繁榮。說到底,門道都是從經驗中摸索出來的,而這種經驗,正是世家子弟所匮乏的。所以兒臣以為,應當重開恩科!”
司徒佑看着眼前的兒子有些恍惚:因為淑妃的關系,他很少關心這個兒子,這麽多年放任他自生自滅,沒想到他居然生出了如此不同尋常的想法。也對,正是因為他這麽多年遠離權力中心,才能生出這樣的想法吧?司徒佑心中苦笑,世家大族仗着門生遍布朝野,橫行無忌,甚至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早就到了該清理的時候,只是苦于沒有合适的人選,如今老二跳出來,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司徒佑情不自禁地點點頭,肯定道:“繼續說。”
司徒钊得了鼓勵,繼續道:“科舉并非選拔巧言令色之人,而是選擇懂得工農商諸事且能從中總結規律的人,這就需要主考官能夠真正識人辨人,把真正利于民生社稷之人選出來!”
“可有人選?”
司徒钊飛快地盤算着:吏部尚書出身世家,當年就是他提出暫停科舉,顯然不是良選;吏部其餘人在他手下當差,行事諸多顧忌,也不合适。跳出吏部來看,所選之人應當出身白衣、性格剛烈、扛得住壓力,胡思年是最合适不過的人選。但是如果胡思年擔任主考官,他的兒子胡文廣高中,難免落人口舌。
司徒钊一時間想不出合适人選,卻聽司徒铮朗聲道:“兒臣舉薦京兆府尹李雲山!”
既然不能阻止聖上重開恩科,那麽就推薦自己人做主考官,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司徒钊聞言在心中贊嘆,這位三弟識時務、懂進退,與癡情的司徒鈞、驕橫的司徒銳比起來,确實出挑得多。再想到李雲山其人,雖然是背靠司徒铮,但在大事上有原則、不糊塗,倒也确實是良選,遂附和道:“兒臣也舉薦李府尹。”
世家子弟和寒門子弟在這件事上出奇地達成一致,紛紛舉薦李雲山出任主考官。
司徒佑迅速給了定論:“梁王司徒钊擔任主考官,京兆尹李雲山擔任副考官,科考之日定在八月十六日。”
群臣退朝後,司徒佑單獨留下了司徒钊,簡單叮囑幾句科舉事宜,仿佛不經意地問道:“聽說你和蕙寧那丫頭去三原驿剿匪了,結果如何?”
去三原驿剿匪,是他對禮部官員胡謅的借口,想來禮部官員久等他不到,直接彙報給了聖上。至于瑤姬山上發生的事,他和司徒鏡達成共識,暫時隐瞞寧王羽化的消息,他們二人以後仍裝作不熟。好在瑤姬山上都是自己人,并未走漏風聲。
司徒钊沉思道:“我與蕙寧前往皇陵時,在三原驿遭遇土匪,行囊丢失,因為其中有重要物件,便想着去三原驿剿匪追回,如今已經拿回來了。”
司徒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什麽重要物件?”
司徒钊知道此處不能說謊,仔細觀察着司徒佑臉色,小心回道:“母妃留給我的玉麒麟。”
司徒佑回想起李雲山的彙報:淑妃很可能是西域公主,先是與寧王生下司徒鏡,後來費盡心機入宮為妃,生下司徒钊。雖然淑妃離世多年,寧王一直在外修道,但他不能确定司徒钊與司徒鏡有無相認,尤其是先前行刺司徒鈞、陷害司徒铮之人很可能是司徒鏡,他不确定司徒钊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朕記得寧王世子手裏有一塊玉觀音,與你的麒麟玉質很像。”
司徒钊強忍着突突直跳的眉頭,斟酌着回道:“兒臣常年在外,與寧王世子鮮有交集,未曾見過世子的玉觀音。”
言外之意是他與司徒鏡毫無瓜葛。司徒佑點點頭,心中暗道:老二有淑妃這樣的母妃,固然不宜登大寶之位;但是威遠侯居功自傲、一再挑釁皇權,把皇位傳給老三也不合适。為今之計只有平衡他們二人,耐心等待瑾妃腹中孩兒長大。只是老二在朝中勢力太弱,不足以抗衡威遠侯一族,若有寧王加持,或可一戰,遂不再追問,反而叮囑道:“寧王世子在選人用人方面頗有一番見解,你可以多向他請教,務必把這次科舉辦好。”
司徒钊連連稱是,司徒佑又問:“蕙寧那丫頭怎麽沒回來?”
司徒钊跪地遮掩道:“蕙寧祭拜過義慶王,心中不勝酸楚,時時哀嘆一直囿于皇宮,連父母的痕跡都沒見過。兒臣自作主張,命開陽帶隊,護送她回湖州老家散散心。未能提前禀報父皇,還請父皇恕罪。”
聽到“湖州”二字,司徒佑微微一怔,繼而朗聲笑道:“蕙寧是你的王妃,你們小兩口的事兒,朕就不過問了。正好,梁王府修繕得差不多了,朕讓禮部挑個好日子,等蕙寧丫頭回來,你們就可以完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