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聖上賜婚
聖上賜婚
蘇蕙寧回憶起司徒銳離宮的模樣,不甘、怨恨、惱怒。
司徒鈞離開以後,他是唯一的嫡子,早就默認為自己是當之無愧的皇位繼承人,到頭來落得非诏不得入京的結局,自然是心有怨怼的。
心有怨怼、脾性暴戾,應該是他傷別人才對,怎麽會被人所傷呢?誰有這麽大膽子?
蘇蕙寧揣測不出所以然,司徒佑則是直接震怒。
這些日子,他與瑾妃時時處處在一起,從花園到宮殿,從桌前到床榻,他仿佛回到了生龍活虎的青春歲月,不用理會紛繁雜亂的朝政,不必費勁心思琢磨平衡之術,只需逍遙、肆意、享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神仙日子硬生生打斷。
先是大皇子禦街被刺,又是四皇子皇陵被傷,一而再再而三把主意打到皇子頭上,難保下一回不會打到他頭上。
司徒佑從床榻上抽身出來,居高臨下凝視回來報信的玉衡,沉聲問:“老四怎麽樣了?”
沒有直呼“司徒銳”,而是一如往常地換作“老四”,說明在他心裏,司徒銳再不堪,也是他關心着的小兒子。
玉衡略一思忖,垂首決然回複:“四殿下受傷嚴重,皇陵缺醫少藥,拖延下去只怕有性命之憂。奴婢萬死,求聖上允許四殿下回宮醫治。”
司徒佑心系兒子安危,沒有追究她僭越之舉,追問道:“傷到哪兒了?怎麽傷的?”
玉衡斟酌着緩聲道:“昨日四殿下專心祭掃,突然背部中箭。奴婢不在現場,不清楚其中緣由,只看見殿下被擡回住處時,已經神志不清了。附近郎中醫術有限,殿下一直發熱不醒,奴婢不敢耽誤,特意日夜兼程回來禀報。”
皇陵重地,莫名飛箭刺傷皇子,屬實罕見。只是現在比起緝拿兇手,治病救人更重要。
司徒佑臉色晦暗,疾聲吩咐內侍:“受傷不宜挪動,傳孟春霖去瞧瞧,快馬去!”
內侍小心翼翼地提醒,“聖上,孟醫令告老還鄉了。”
“嗯?”司徒佑眉頭微皺,“什麽時候的事,朕怎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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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生怕觸了司徒佑眉頭,更加小心回禀:“三天前,秦王做主同意的。”
三天前,正是他與瑾妃如膠似漆的時候,連日不朝、群臣無首,于是朝中唯秦王司徒铮馬首是瞻。
司徒佑眯起眼睛,“秦王做主?秦王憑什麽做主?”
他身子尚且硬朗,只是休憩幾天,司徒铮就敢監國攝政,他若多休息幾日,是不是就要被請為太上皇了?前朝子反父、父殺子的戲碼尚在眼前,如今也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嗎?
司徒佑面色陰沉、周身肅殺,如果盯着他細看,就會發現他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他與司徒铮,首先是君臣,其次是父子,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
“傳旨,孟春霖即刻啓程,去皇陵救治四皇子。”司徒佑說完仍不放心,又吩咐道:“傳梁王進宮。”
內侍生怕惹火上身,趕緊領旨而去。玉衡跟着告退,她還要趕回去照顧司徒銳。
司徒佑應許,頹然看向帳內,“西北有威遠候擁兵自重,宮裏有陳貴妃統領六宮,朝中有秦王主持大局,所以他們覺得朕可有可無,可以‘頤養天年’了,是不是?”
陸華芊心中百轉千回:倘若回答“是”,萬一将來他們父子和睦,自己平白落下“離間”話柄;倘若回答“不是”,澆滅了聖上好不容易萌生的戒備心,反而對自己不利。
她從床榻上坐起來,纖纖玉手搭到司徒佑肩頸處,細細按壓纾解道:“聖上永遠是天下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話說得十分巧妙,既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又暗中指出聖上乃天下正統,是威遠侯、陳貴妃、秦王有了不臣之心。
司徒佑臉色稍霁,輕輕按住陸華芊的手背,轉身凝視她的肚子,低聲問:“你何時能給朕添位小皇子?”
陸華芊恰到好處地羞赧垂首。她初來乍到,不求以疏間親,但求讓聖上對陳貴妃生出些許疑心,給她留些許安身立命之處。
司徒佑單獨召見了司徒钊,屏退所有內侍,無人知曉他們說了什麽。第二天,司徒佑破天荒地早朝,接連宣布三件事。
第一,孟春霖複為太醫令,太醫丞宋槐遷為醫監。容朝設置太醫署,最高行政官員為太醫令,下有太醫丞兩人、醫監四人、醫正八人。宋槐作為威遠侯世子陳北亭的岳父,在孟春霖告老還鄉之際不僅沒有更進一步,反而遭到貶谪,顯然受秦王牽連。
第二,擢陳北亭為昭武校尉,赴東北軍中歷練;擢沈一楠為定遠将軍,赴西北軍中歷練。陳北亭的父親、威遠侯陳延昌鎮守西北涼州,沈一楠的父親、骠騎大将軍沈元傑鎮守東北幽州,這是要陳、沈兩家相互牽制。
第三,冊封義慶王之女蘇蕙寧為梁王妃。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晦暗不明起來。早朝三板斧,斧斧砍向秦王司徒铮,将來是蘇蕙寧由太子妃變為梁王妃,還是司徒钊由梁王變為太子,誰說得準呢?
一片交頭接耳聲中,沈一楠率先出列,手持笏板面不改色道,“末将遵旨,謝聖上恩典。”
陳北亭臉色不豫。沈家是蘇敬舊部,在軍中根基甚深。相比之下陳家算後起之秀,雖然這兩年戰功赫赫,又因為陳貴妃的關系得以封侯,但在軍中威望差了些。是以,沈一楠早早在軍中歷練,受封從五品游騎将軍,他卻只是威遠侯世子,并無官職。
他自诩文韬武略不輸沈一楠,托姑媽陳貴妃求了聖上多次,今日終于求來正六品昭武校尉的官職,卻沒想到沈一楠同時受封正五品定遠将軍,足足壓了他兩頭,他焉能服氣?何況讓他赴東北軍中歷練,沒有父親的輔助,他怎麽火速提拔?
想到此處,陳北亭出列朗聲道:“啓禀聖上,臣以為,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臣請求赴西北軍中歷練。”
朝堂瞬間寂靜無聲。幾位老臣回身看他,仿佛看傻子一般——聖上今日種種擺明了擔憂陳家獨大,要扶持沈家對抗陳家,扶持梁王對抗秦王,甚至這些日子獨寵瑾妃,也是為了削弱陳貴妃的勢力,他在這個檔口提出“上陣父子兵”,是傻還是彪?
司徒佑看向陳北亭的目光陰晴莫測,陳家兄妹出了名的直爽跋扈,他分不清陳北亭此舉是有心還是無意,象征性呵斥道:“你是想抗旨嗎?”
“抗旨不遵”的罪名極大,陳北亭立即跪地,連聲道:“微臣不敢。”
宋槐唯恐傻女婿再說出啥大逆不道的話,趕忙出列道:“微臣遵旨,謝聖上恩典。”
司徒佑環視群臣,目光落到司徒铮身上,沉聲問:“衆愛卿可有異議?”
明面是問衆愛卿,實際是問司徒铮。
司徒铮微微低下頭。他有奪嫡之心,但不是為了一己私念,而是覺得達則兼濟天下、舍他其誰?他攝政監國,不是為了篡權奪位,而是覺得需要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他以為父子之間可以毫無嫌隙,但他忘了皇家無父子。
他手持笏板,跪地道:“聖上聖明。”
山呼聲起:“聖上聖明。”
斜刺裏傳出不和諧的聲音:“聖上,容臣禀報。義慶王之女應為太子妃,但梁王不是太子良選,他的母妃乃……”
司徒佑不待他說完,厲聲打斷道:“朕封的是梁王妃,不是太子妃。”
所以太子之位花落誰家尚無定論,分權而治、懸而不決,是最簡單樸素的制衡之術。老臣知道司徒佑心意已決,無法改變,顫顫巍巍地退下,附和道:“聖上聖明。”
山呼聲響過三遍,司徒钊從犄角旮旯裏走出,“兒臣謝父皇賜婚,只是……”
司徒佑冷眼看着他,打斷道:“你有異議?”
“兒臣不敢,能娶到義慶王之女,是兒臣的福分,只是兒臣尚未建府……”
話未說盡,衆人卻聽明白其中關節。司徒钊沒有府邸,如今暫住秦王府,總不能在秦王府完婚吧?若是等着梁王府建好再完婚,從選址到建造,起碼一年時間,這段時間蘇蕙寧住哪兒?梁王妃畢竟不是太子妃,總不能依舊住在東宮吧?
司徒佑略加思索,大手一揮命工部重啓大皇子府,修葺後改為梁王府。
司徒钊不勝感慨。他出宮多年一直沒有府邸,也向父皇提過多次,父皇從未放在心上。拖拖沓沓這麽久,沒想到因為父皇和司徒铮鬥法,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他不知道該說自己幸運還是不幸了。
群臣再度嘩然。大皇子府由聖上親自設計、監工建造,寄托了聖上無數心血,送給了聖上屬意的繼承人司徒鈞。如今司徒鈞已去,這處府邸轉賜梁王,是不是說明在聖上心裏,梁王如同當日的司徒鈞?
司徒钊感受到朝臣靠攏,簡直要把他重新擠回犄角旮旯裏。擡眼望去,前方司徒铮處無比寬敞,原本環繞的朝臣不約而同選擇保持距離。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這些朝臣不過是牆頭草,誰烈火油烹便向誰靠攏。只是,屬于他的烈火油烹,能堅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