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淺訴衷情
淺訴衷情
司徒钊道:“那一天我看到你,突然理解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我在想,書中所說的顏如玉,是不是就是這般模樣?那一刻我不斷問自己,明明我也是皇子,為什麽和你之間好像隔着萬水千山?我第一次恨自己不争氣。”
他的眼睛異常明亮,不似司徒鈞癡戀決絕,更不似司徒銳黏膩瘋狂,而是幹幹淨淨,仿佛不受半點權勢利益侵襲。
蘇蕙寧的心髒驟跳幾下。她見多了因為頭銜靠近自己的人,比如司徒銳,比如陳貴妃,突然遇到只訴衷情、不談其他的人,一時分不清他是真情流露,還是另有所圖。但她此刻也不想分清,在這個冰冷寂寥的世界裏,能有這樣淺淺的安慰,哪怕是假,她也願意暫且沉淪。
她凝視司徒钊的眼睛,主動出擊道:“你喜歡我?”
“對!”司徒钊毫不躲避地回視,斬釘截鐵道:“一見鐘情。”
開陽識趣地退後幾步,行人來往如梭,他們就在人群裏相視而立、彼此凝視,她的眼神充滿的探究,他的眼神滿是肯定。
“但我不相信一見鐘情。”蘇蕙寧莞爾笑笑,率先拔步往前走。
司徒钊快走幾步追上,“我會讓你相信的。”
蘇蕙寧只是笑笑,追着落日餘晖,一步步向前,全然沒有注意到,司徒钊始終在她身後一步的位置,踩着她走過的腳印,亦步亦趨,追随守護。
熙春樓轉瞬即至,店小二笑着迎出來,“幾位客官,咱們家膳夫已經休息了。”
“我們不吃飯,住店。”司徒钊搶着回答,标準的京都口音。
容朝風氣開放,一些年輕夫妻為了追求新鮮感,會特意避開家裏長輩,到客棧居住體驗。店小二見怪不怪,熱情地招呼三人進入內院,“客官裏邊請!”
他順手拿過記錄冊,蘸着口水快速翻閱,看清還剩的房間後,稍有歉意地對開陽道:“實在不好意思,咱家現在只剩兩個房間,天字三號和玄字七號,您看,能不能公子和夫人住天字房,您住玄字房?”
公子?夫人?
開陽擡頭看看司徒钊,面無表情;再看看蘇蕙寧,同樣面無表情,只好硬着頭皮詢問,“公子,您看呢?”
Advertisement
司徒钊偷偷瞥着蘇蕙寧,生怕她不開心,小心道:“這位姑娘住天字房,我倆住玄字房吧。”
店小二只當是夫妻間增進感情的小游戲,并未奇怪,好心提醒道:“玄字房頗為窄小,只能容納一人入住。”
“無妨!”
司徒钊和蘇蕙寧異口同聲。兩人對視一眼,蘇蕙寧搶先道:“還是我住玄字房吧。”
“你一個姑娘家,住玄字房不方便,我和開陽一間便好。”司徒钊示意店小二趕緊登記。
開陽見自家主子表态,也搶着道:“是呀是呀,我打地鋪就好。姑娘您是不知道,玄字房經常住些莽漢,晚上呼嚕打得震天響,您萬萬不能住。”
蘇蕙寧見他如此熟悉,奇道:“你倒是很有經驗。”
“這些年跟着公子走南闖北,沒少住店……”開陽打開了話匣子,正要滔滔不絕,被司徒钊咳嗽聲打斷。
司徒钊道:“就這麽定了,你快上樓吧。”
蘇蕙寧看着他真誠的目光,突然有幾分惡趣味,故意勾住他的衣袖道:“二哥這些年走南闖北也不帶着我,如今回京都了,還想分房而睡麽?”
蘇蕙寧生得極為明豔,平日裏冷面疏離,讓人垂涎而不敢靠近,如今突然小女兒姿态,不禁讓人撓心撓肝。
司徒钊強裝鎮定道:“你……你先上去吧。”
店小二在旁邊看着掩面竊偷笑:沒想到夫妻間還能如此你來我往,又長見識了。他開口助攻道:“公子,夫人,玄字房确實住不下兩個人,你們還是樓上請吧。”
“二哥?”蘇蕙寧故意熱切地看向司徒钊,慢慢貼近他低聲道:“你來,我有話問你。”
她轉身跑上樓,司徒钊遲疑一下,擡腳跟上,留開陽在原地直搖頭:“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天字房是套房,內室外廳,廳裏有一張貴妃榻,蘇蕙寧麻利地扔出一床被子,“今晚你睡榻!”
“蕙寧妹妹剛剛還濃情蜜意地喊我二哥,怎麽這會兒翻臉不認人吶?”司徒钊随手把被子一扔,剛好落在貴妃榻上,慵懶地側身坐下,“你要問我什麽?”
“你去過我父親的陵墓嘛,他……可有香火供奉?”
司徒钊沒想到是如此嚴肅的話題,正身站起來,“義慶王陪葬皇陵,自然有守陵人時時看護。”
陪葬皇陵,對于臣子來說,本是至高無上的恩寵和榮典,但蘇敬不是臣子,或者說不應該是臣子。他死于信任的副将之手,死後還要陪葬在副将身邊,真是莫大的諷刺。
蘇蕙寧凄惶道:“但我從來沒有機會覆土寄相思。”
“你是不是想父母了?”司徒钊熟練地拎起水壺斟茶,一杯推給蘇蕙寧,一杯留給自己,“我生下來母妃就沒了,父皇也不喜歡我,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并沒有什麽區別。”
“我小時候也會經常想他們,尤其是被欺負的時候。我時常想,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會不會擁有疼愛我的父母?後來我就不想了,因為我無法改變既定事實,只能學着适應。”
“但我們不一樣。我本來可以有疼愛我的父母。”蘇蕙寧抄起茶杯一飲而盡。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司徒钊說這些,大概心裏過于壓抑,想找人說說話,而他總能讓自己有種莫名的安心吧。
蘇蕙寧對上司徒钊濕漉漉的目光:“想喝酒了。”
既然要與過去十五年的自己決裂,不妨決裂得徹底些。
“好啊,我陪你。”司徒钊招呼小二上一壇酒,喉結微動,轉眼天色漸空。
“來,幹杯!”
蘇蕙寧不勝酒力,只三五杯便臉帶紅霞,英氣褪去,添了幾分柔美嬌媚。司徒钊悄悄幫她把酒換成水,一如既往地碰杯、飲盡。但她還是醉了,口中喃喃喊着,“爹、娘。”
司徒钊想起那日宿醉後被她照顧的場景,嘴角勾起淺淺地微笑:“真是風水輪流轉呢。”
夜幕漸漸降臨,窗外隐約響起打更人的聲音。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是一更天。
“關門關窗,防偷防盜。”這是二更天。
“平安無事。”這是三更天。
“天寒地凍。”這是四更天。
“早睡早起,保重身體。”這是五更天。
五更盡,太陽升。蘇蕙寧睜開迷離的眼睛,發現自己和衣睡了一夜。她挑開床幔一角,內室空空蕩蕩,外廳桌子上擺着小籠包、紅棗餅、海棠春卷、湯餅之類的尋常早餐。
“好!”
窗外的贊嘆聲此起彼伏,蘇蕙寧跳下床,一路小跑推開門,庭院裏零零散散分布十餘人,兩三人一組,或坐或站,呈半包圍狀駐足凝視。
中間的男子以樹枝為劍,手上輕盈靈動,腳下步履生風。只見他手腕翻轉,舞出一片劍花,轉身落定,劍指西北長空,恰好與蘇蕙寧四目相對,“你醒了?”
他不似其他皇子白皙俊秀,但勝在身姿筆挺,青色圓領袍裹身,以革帶束腰,勒得有點緊,更顯得寬肩窄腰、豐神俊朗。
蘇蕙寧颔首回應,“好功夫!”
司徒钊回之以笑,扔下樹枝,三步并兩步跳上二樓,“有沒有不舒服?我叫店家準備了吃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剛起來,沒胃口。”蘇蕙寧好奇地看着司徒钊,“沒想到二殿下還有這般好身手。”
“你二哥我這些年走南闖北,總要有些防身的本事。”司徒钊眉眼含笑着打趣道。
蘇蕙寧把頭撇向一邊。昨天的黑歷史歷歷在目,她并不想回憶。
司徒钊卻不打算放過她:“二哥我沒有蕙寧妹妹那般素手煲湯的本事,只能請店家代勞,還請蕙寧妹妹賞光,多少用點吧。”
“二殿下再這樣說話,我就……”
“如何?”司徒钊本想再打趣幾句,見蘇蕙寧面露愠色,生生把後半句吞進肚子裏,遞上一套碗筷,“先吃點東西,等會兒帶你逛西市。”
蘇蕙寧奇怪地看向他:“為何去西市?”
“給你挑及笄禮呀。”司徒钊回望她,“陳窈窈說西市新開了家鋪子,胭脂水粉都是最新款式,她有的,你也應該有。”
蘇蕙寧更加不解:“我記得你送過及笄禮了,好像是一只麒麟獸?”
“難為你記得。”司徒钊笑道:“但那是二皇子送的,今天是二哥要送你禮物,不一樣。”
時間尚早,禦街上行人不多,很多店家還是閉門歇業的狀态,武侯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他們用木栅欄把禦街分成雙向兩道,不斷引導行人走兩側道路:“中間車馬道,兩側人行道。”
從有劃分車道的想法,到拟定劃分方案,再到調用大量木栅欄、安排武侯們實施,不過是一晚上的功夫,蘇蕙寧忍不住贊嘆,“李府尹動作真麻利。”
馬蹄聲響起,一人一馬轉瞬即至,“快讓開!”
快馬疾馳而過,因為有栅欄阻隔,行人絲毫不擔心被車馬沖撞。蘇蕙寧轉身望去,是皇宮的方向。她忍不住眉心跳動,難道宮裏出事了?也不知道茯苓和菡萏怎麽樣了。
“這是驿使,傳遞公文書信的,不是宮裏出事。”司徒钊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解釋道:“昨天也派人告訴茯苓你的去向了,蕙寧妹妹盡管安心挑禮物。”
蘇蕙寧心中稍定,聽見周圍人紛紛贊嘆:“這個法子好,還是府尹英明。”
“聽說是幕僚出的主意。”
“好像還是個女諸葛!”
蘇蕙寧無奈地搖搖頭,“怎麽都傳成這樣了?”
“确實是個好主意。”司徒钊笑着打趣,“女諸葛,可否賞光與小生同游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