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及笄之禮
及笄之禮
瑾華宮外,司徒佑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陸錦兒。
她紅衣飄飄,她英姿飒飒,她柔而不媚,她眼波傳情,仿佛畫中人脫離紙面束縛,一步一步向他走進,把他帶回戎馬歲月。
“錦兒。”他輕聲呼喚。
“佑郎。”對面輕聲回複。
這是陸錦兒對他的專用稱呼。
他激動地跑上前,抱住眼前的姑娘,“錦兒,你終于回來看朕了!你知道麽,朕這些年時時刻刻都在想你,朕做夢都想再看你一眼。”
他将姑娘打橫抱起,一步步走進瑾華宮,紅绡帳暖,春宵苦短。
羅帳裏,陸華芊看着熟睡的聖上,一夜忐忑到天明。白天,她觸柱昏迷,迷迷糊糊中聽到聖上低語“錦兒”,她想起了姑母最愛的紅裳,想起了姑母喚聖上“佑郎”,她想既然上天不讓她死,那就咬牙活下去。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榮寵還是鸩殺,但她想賭一把,反正已經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她賭贏了,第二日,聖喻傳遍宮闱,她獲封瑾妃。
皇宮裏很久沒有新的妃嫔了,上一次冊封還是十年前。十年來,聖上幾乎每日都到長春宮坐坐,陪着陳貴妃說說話、聊聊天,哪怕她不舒服的那幾日。陳貴妃一度覺得自己不是皇後勝似皇後,因為她有皇後都未曾享受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如今,她有了危機感。
容朝在皇後之下設置四妃九嫔,其中四妃以貴妃為首,餘者淑、德、賢,而聖上給陸華芊的封號是“瑾”。
瑾,美玉,是如獲至寶,是可以超脫當下條框限制的存在。瑾,也讓人情不自禁想起皇後的閨名,錦兒。
陳貴妃走近久不踏足的小廚房,親手煲了聖上最愛的鴿子湯,送到太極宮,被告知聖上去了瑾華宮;咬咬牙送到瑾華宮,被告知聖上在辦正事,沒空。接連兩次吃了閉門羹,連帶給司徒铮請婚的事也耽擱下來。
朝中衆臣也慌張起來。陸豐之後,相位空懸,幾位世家子弟摩拳擦掌,正準備在聖上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結果聖上不早朝了。
接連七日稱病不朝,這還是那個五更起卯時朝的勤勉帝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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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劾的奏折流水般擺上禦桌,司徒佑掃一眼就統統扔出門外。
“他們一定說臣妾是禍國殃民的妖妃。”陸華芊支起上半身,香肩微露,側着身子看向司徒佑,一雙狐貍眼顧盼流離。
司徒佑撫上她的後背,将她攬回胸前,捏着她鼻子道:“他們說的事情多了,不差這一件。”
又三日,群臣再也坐不住了,在太極殿跪請聖上早朝。司徒佑聽聞淡淡地回了句,“真是國不可一日無相,他們願意跪就跪着吧。”
有機靈的立刻咂摸出味兒來,組織着處理政事,不太重要的就不必禀報聖上了。但是遇到重要的事情又犯了難,東說東有理、西說西有理,大家都是平級,該聽誰的呢?目光紛紛投向司徒铮。
瑾華宮裏,陸華芊随手捏起一本奏折,“這本好像和其他的不一樣。”
司徒佑抄起一看,确實不一樣。其他奏折要麽彈劾陸華芊乃奸臣之後,不宜為妃;要麽請他以國事為重。這本就不一樣了,請他早立太子,以固國本,落款威遠侯。
“他倒是消息靈通!”
威遠侯駐守涼州,距離京都近兩千裏,卻在兩位嫡子出事以後立即把請立太子的折子遞到禦前,未免太巧合了點。
折子被扔出去七尺有餘,撞到門上,又彈回地面,轉了個圈兒,輕輕落地。內侍誠惶誠恐地撿起,雙手托住,膝行到禦桌,蹑手蹑腳放回,唯恐打擾帝王怒氣。
司徒佑煩躁地翻開另一本奏折,這本倒是委婉,請奏太子妃已及笄,宜婚嫁。
太子妃嫁人,當然要嫁給太子。
瑾華宮外,陳貴妃長跪不起,稱已經準備好了太子妃及笄禮一應事項,請聖上示下。
“他、他們,就這麽急不可耐嗎?”他站到銅鏡前,沉聲問陸華芊,“瑾兒,你覺得朕老了嗎?”
自從陸華芊封妃,他更喜歡用封號稱呼陸華芊。
陸華芊嬌笑着回應,“聖上不老,聖上萬歲之軀,還要同臣妾生十個八個小皇子小公主呢。”
司徒佑頓時展顏:“好,好!”
聖旨傳下來,蘇蕙寧的及笄禮按公主規格辦理,不指婚、不封妃,仍舊暫住東宮;冊封司徒铮為秦王,司徒钊為梁王。
朝野震動,那些機靈的開始揣測上意。有的說,“王爵封號以秦、晉、齊、楚為貴,魯、趙、魏、梁、燕等次之,封三殿下為秦王,聖意不言而喻”;當即有人反駁,“若是聖上屬意三殿下,為何不直接封太子?”
一片争論聲中,蘇蕙寧反而長舒一口氣,朝中無太子,她不必急着嫁人了。而且,聖上為了補償她“顏面掃地”,給了很多金銀珠寶作賀禮。
菡萏幫忙收拾及笄禮要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飾,感慨道:“沒想到三姑娘有這樣的造化,大姑娘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什麽三姑娘?那是瑾妃娘娘,以後可不敢亂叫。”茯苓溫聲教導着,也感慨道:“聖上比他大那麽多,誰知是福是禍呢。”
“總好過在四殿下那兒天天一身傷吧,陳姑娘也不敢再欺負她了。”
說話間,菡萏收拾完畢。采服三套,其中禮服以黃金繡線縫制而成,上面綴着南珠;釵笄三支,黃金打制,末端嵌入珍珠翡翠。是陳貴妃送來的。
一整套黃金頭面,嵌着紅藍寶石、綠松石、貓眼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是司徒铮送來的。
十二匹彩緞,彙集當下流行的花色,波紋流轉,晶瑩光澤。是寧王世子司徒鏡送來的。
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麒麟獸,溫潤細膩,觸之生暖。是司徒钊送來的。
還有各大世家送來的賀禮,大多是金銀首飾、金玉擺件之類,蘇蕙寧一一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在了半枚玉佩上。
誰家送禮送半枚玉佩啊?
“是大将軍府上送來的。”茯苓注意到蘇蕙寧的目光,連忙解釋。
骠騎大将軍沈元傑,與威遠候陳延昌并稱容朝雙雄,兩人一個鎮守東北幽州,一個鎮守西北涼州,人稱東北虎、西北狼。他的兒子同樣行伍出身,受封游騎将軍,就是陳窈窈口中的“一楠哥哥”。
蘇蕙寧撿起玉佩仔細打量,斷裂處圓潤剔透,顯然經歷了長時間的摩挲。
“沈小将軍沒說什麽?”
沈元傑和夫人駐守幽州,送禮的自然是他兒子沈一楠。
茯苓搖搖頭,“只是差人送來,并沒有說什麽。”
看來得抽空見見沈一楠了。
及笄禮由陳貴妃主持,正賓選了宋氏,她父母長壽、兄弟姐妹俱全、剛剛湊了“好”字,也算合适。贊者是陳窈窈,驕縱蠻橫、多有沖突,實在不是良選。
宋氏高聲吟頌祝辭,幫忙梳頭初加;陳窈窈象征性地正笄。
頭皮微疼,蘇蕙寧擡眼看向陳窈窈,分明看到她手中拽着幾根秀發。
幼稚!
蘇蕙寧不想攪亂自己的及笄禮,暫時壓下怒氣,按禮拜謝父母養育之恩,回房間換素衣儒裙。
二加去笄換釵。
拔笄的一剎那,頭皮生疼,一縷秀發滑落到地上。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陳窈窈眼中含笑,飄飄然而去。
宋氏緊接着走過來幫忙簪上發釵,不待拜完,一疊聲催着去換曲裾深衣。
三加贊者去發釵、主賓加釵冠。
去發釵的一刻,頭皮開始發緊,蘇蕙寧沉聲警告:“陳窈窈!”
“別急,馬上就好了!”
釵尾勾住發梢,頭皮變得放松,梳好的頭發全部散落。
“哎呀,這可怎麽是好?”陳窈窈唯恐天下不知,大聲喊道:“蘇姑娘頭發散了,不會被送去當姑子吧?”
在容朝,及笄禮上頭發散落,被視為天降預兆、不宜嫁人,要送去寺院做尼姑。
“窈窈,不得無禮!”陳貴妃嘴上呵斥,卻沒有真的阻止,任憑陳窈窈繼續說道,“看來你沒法嫁給铮哥哥了。也好,反正你也配不上铮哥哥。”
宋氏故意把頭發梳得松散,陳窈窈一而再再而三挑釁,直至最後拔下發釵、弄散頭發,徹底攪亂及笄禮。
這場陰謀并不高明,只是沒人想到她們會如此堂而皇之、有恃無恐。
蘇蕙寧不緊不慢将頭發攏起,挽一個緊固的發髻,撿起發釵插在髻上,站起身來凝視陳貴妃,“貴妃娘娘,及笄禮由您主持,出了岔子,您難辭其咎。”
陳貴妃盈盈笑道:“諸事繁忙,總有顧此失彼的時候。本宮自當向聖上請罪!”
“主持禮儀卻任人擾亂,恐怕不僅僅是顧此失彼吧,與監守自盜何異?”蘇蕙寧朗聲道:“貴妃娘娘,這官司打到聖上面前,您也不占理。”
“蘇姑娘這話錯了,怎麽叫任人擾亂,誰能證明?”她一雙丹鳳眼環顧室內,胸有成竹地看向蘇蕙寧。
房間中除了茯苓和菡萏,餘者都是她的人。
“貴妃娘娘您說什麽呢,什麽任人擾亂?”蘇蕙寧莞爾輕笑,盈盈跪拜,“該換釵冠了,咱們繼續吧。”
房間裏沒有第三方,無法證明任人擾亂,亦無法證明頭發散開過。
陳窈窈沒反應過來,伸手要拔蘇蕙寧頭上的發釵,“你頭發都散了,還繼續什麽?”
蘇蕙寧當即扣住陳窈窈的手腕,“茯苓,你來。”
去發釵、加釵冠,一氣呵成。
她用力将陳窈窈摔到地上,冷眼看向陳貴妃,“及笄禮成,感謝貴妃娘娘費心。”
“蘇蕙寧,你敢打我!”
陳窈窈麻利地站起身撲過來,被勾起的腳尖絆倒,摔了個狗啃泥,疼得龇牙咧嘴,宋氏連忙過來扶住她。
蘇蕙寧不看她們,對着陳貴妃福禮道,“辛苦貴妃娘娘主持,一切妥當,蕙寧自當向聖上禀明。”
言外之意是,我不告狀,你也別陷害。
陳窈窈猶自憤憤不平:“天天‘聖上’不離口,莫非你也想爬上龍床?”
“窈窈!”這話有暗指聖上色令智昏之意,饒是陳貴妃嬌慣她,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呵斥。陳貴妃換上一副慈眉善目,起身走過來,褪下手中的镯子遞給蘇蕙寧,熱切道:“恭喜蘇姑娘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