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訪故友
探訪故友
司徒钊點了滿滿一桌子菜,青年服侍着老婆婆一樣一樣品嘗,嘗過六樣後,老婆婆覺察出不對:“今天有這麽多新品嗎?”
司徒钊回道:“我們不常來,想多品嘗幾樣菜,可是就兩個人,吃不下這麽多,勞煩婆婆幫我們分擔點。”
“是這樣嘛,阿牛?”老婆婆半信半疑,“阿牛,你怎麽不說話?”
“是這樣!”店小二在旁邊幫腔:“阿牛生病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
老婆婆心安理得吃起來,青年拍拍店小二,抱拳作揖,指了指門口,然後示意司徒钊、蘇蕙寧跟他出去一趟。
店小二會意:“婆婆,您先吃着,阿牛要幫我們填個新品試吃的評價,馬上回來。”
“好、好,快去吧,”老婆婆答應着,“謝謝你們了。”
青年一直走到門外,确定老婆婆聽不到了,才從袖子裏掏出銀錢,躬身行禮,“謝謝兩位俠士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這是飯錢,剩下的權當謝禮。”
聲音儒雅,溫和有禮。
“你會說話?”蘇蕙寧試探道:“你不是阿牛吧。”
青年垂下眼睑,臉色漲得通紅,片刻才鼓足勇氣道:“在下胡文廣。”
禦史中丞胡思年之子胡文廣禦街縱馬踢死人之事,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滿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司徒钊立即反應過來,“所以,你踢死的人叫阿牛,你在替他贍養老母?”
“嗯。”胡文廣把頭垂得更低一點,“能補償一點是一點吧。”
有心補償是一回事,真正站出來,直面受害者家屬,盡自己所能補償又是另外一回事。蘇蕙寧突然覺得,這個傳說中的惡人,面目沒有那麽可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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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钊提醒道:“你不可能一直不說話,總有一天會露餡的。”
“我知道,”胡文廣點點頭,“我只是現在還沒有勇氣以施害者的身份面對婆婆,再等我兩天,我會把真相告訴婆婆的。”
再吃飯時,蘇蕙寧已經沒了心思。普通人行差一步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他們這些人呢?大概行差一步,以命相抵。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熙春樓,想到如今大皇子府封置,不知道張平他們怎麽樣了?還有大川和蓮兒,自己曾答應護他們周全,不能食言啊。如今已經出宮了,索性都去看一看。
司徒鈞出家以後,所有仆人被遣散,好在本來也沒多少,還有一半是為了迎接陸盈雪進門才買的。如今衆人四散離開,大皇子府更顯得門楣寂寥。
“爹爹,漂亮哥哥去哪兒了呀?”秀秀眨巴着眼睛問張平。
張平溫柔地摸摸他的頭,“漂亮哥哥去陪漂亮姐姐了。”
秀秀撅着小嘴不甘心地問道:“我們又沒有家了嘛?”
“會有的。”
張平最後一個離開大皇子府,出門遇見了蘇蕙寧和司徒钊。
“我記得秀秀說,你把家産都賣了給她治病,如今要去哪兒呢?”蘇蕙寧擔心他們無處可去。
張平眼神閃躲:“投靠親戚。”
司徒钊掏出些碎銀子給他,“你先拿着,找地方安置下來,如果不夠,再去三皇子府找我。”
“二殿下,這……這怎麽擔待得起呢?”
“你救了大哥,應該的。”
幾人站在道邊說話,飛馬疾馳,險些撞翻人。
蘇蕙寧還在想着胡文廣的事,不自覺感慨道:“禦街打馬而過确實危險,應當分出專門的步行道和車馬道,免得和胡文廣一樣。”
說着無意,聽者有心,張平聞言暗戳戳提醒,“蘇姑娘所言極是,尤其是坊市,臨街商鋪會把攤位往外擺一些,很容易濺出些熱油熱湯。容易傷到人不說,萬一傷到馬,後果不堪設想。”
這話說得非常含蓄,蘇蕙寧卻聽得心驚:若是傷到馬,馬受驚飛奔,傷得就不是一人兩人了。也不知道當時胡文廣的馬為何失控?有機會得問問他。
相互作別後,一位華服男子從馬車下來,腰間的玉觀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看着兩人離開的身影,對張平戲谑道:“真沒想到,你對大殿下如此情深義重。怎麽,如今大殿下失勢了,又要攀上二殿下這根高枝?只怕打錯了主意!”
秀秀擡頭看看華服男子,“爹,他是誰呀,跟剛才的哥哥長得好像!”
華服男子摸摸下巴,像嗎?也應該像的。
他彎下腰,和藹地拉過秀秀:“你是秀秀吧?我是你爹的朋友,給你們找了新住處,帶你去看好不好?”
“好!”秀秀眼睛明亮起來,高興地直拍手。
“秀秀!”張平想拉回秀秀,卻被男子用眼神止住了。
男子蹲下平視秀秀,“你先上車等會兒,我跟你爹說說話就來。”
張平同時看到了秀秀詢問的眼神和男子警告的眼神,只能狠心點點頭,眼睜睜看着秀秀上車,垂首恭敬道:“世子殿下!”
寧王世子司徒鏡恢複了往日的冷冽,“舍命去丞相府救回司徒鈞,你可真是條好狗!這麽看來,當日禦街上,也是你教唆手下故意刺偏的吧?”
張平低下頭狡辯,“大殿下是雇主,所求是假死脫身!”
“我是你主子,讓你殺了他!”司徒鏡冷聲道:“還是說,三叔還是三面間諜,真正效忠的是司徒鈞?”
張平垂着頭不再說話。
“嗯?怎麽不說話了?”
張平知道這把躲不過了,閉眼道,“聽憑世子處罰。”
“啪!”
這一掌夾雜了些許內力,張平硬生生接了,臉上頓時青腫一片。
不遠處馬車裏響起哭聲,張平緊張地看向馬車方向,車簾被落下,正好遮住秀秀的臉。
“只此一回!”司徒鏡警告道,“只要你聽話,秀秀一定沒事的。”
他扔下一枚鑰匙,信步離開,“給你置辦了宅子,自己去吧。”
張平追上去,“秀秀呢?”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照顧好秀秀?她跟着我,吃穿用度都有人照應,不比跟着你強?”
馬車載着哭聲漸遠,隐約傳來溫柔地勸慰聲:“秀秀乖,爹爹去辦事了,很快回來,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
長安城最南邊的延祚坊。
大川娘“啪”得一拍桌子:“你要敢跟這個小浪蹄子一起,老娘打斷你的腿!”
“娘!”大川把蓮兒護到身後。
“你、你,你還敢護着她,”大川娘在屋子裏繞了兩圈,找出雞毛撣子就往大川身上抽,“你要氣死老娘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大川爹也開口勸道,“大川,你現在正是用功讀書的時候,爹娘辛辛苦苦供你上學,不是為了讓你談情說愛的。”
大川把蓮兒護在懷裏,疼得龇牙咧嘴,“你們一直說先成家後立業,我把娘子帶回來了,你們咋變臉了呢!”
“無媒無聘,她算什麽娘子!”大川娘抽得更起勁了,大川護不及時,蓮兒也挨了幾下。
“娘!”大川轉身抓住雞毛撣子,跪地哀求,“爹、娘,你們前段時間不是吵吵着給我說門親事嘛,你們就當說成了,就是蓮兒,行不?”
大川爹氣得站起來,“那能一樣嗎!給你說的親事,都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家,将來你岳丈可以可以指點你功課,你這個蓮兒可以嗎?再說了,她是丞相府出來的人!丞相府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啊,上趕着惹這一身騷!”
“丞相府是丞相府,她是她!”大川繼續哀求着,“爹、娘,求你們了,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裏呢,若是趕她走,她就沒有活路了。”
“你可憐她,怎麽不可憐可憐你爹娘呢?”大川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拍地佯裝大哭道,“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娶媳婦呢……”
蓮兒眼圈通紅,把眼淚忍在眼眶裏,轉頭跑出去,“大川哥,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來的。”
“蓮兒,你等等我!”大川來不及收拾東西,抄起平時用的書袋就追出來。
大川爹跟在後邊罵:“你走,走了就再也別回來!有我在一天,她就別想進許家的門!”
“蓮兒,你別跑了,等等我!”
許大川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姑娘和別人撞個滿懷,心疼之意油然而起,加快腳步追上來,呼呼直喘粗氣。
“蘇姑娘?”
蘇蕙寧看着他們狼狽的模樣,“這是怎麽了?”
“離家出走!私奔!”許大川氣鼓鼓道。
司徒钊瞪大了眼睛,拎着書袋私奔?他搖搖頭,一連串問道,“可帶銀錢了?去哪兒落腳?吃什麽、喝什麽?有沒有換洗衣服?有路引嗎?遇到強盜怎麽辦?”
許大川看看随手拎出來的幾本書,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心中熾熱的火苗越來越小,直至熄滅,頹喪地搖搖頭。
“原來你不是私奔,是殉情。”
司徒钊随手拿過他的書本翻看,是尋常的儒家經書,沒什麽稀奇的,倒是夾在其中的習作有點意思。
憑心而論,文章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難能可貴之處是作者帶着悲天憫人的情懷,不似那些世家子弟,通篇高高在上的大道理。如今官場上世家大族盤根錯節,也該湧入些新鮮血液了。
司徒钊順手指點幾處地方,裝作不經意問,“你叫大川?”
許大川不熟悉朝堂,只知道蘇蕙寧是東宮的人,并不知道司徒钊身份,見他随手指點,就把自己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說明白了,以為他是東宮侍讀之類的角色,抱拳感謝道:“感謝大人指點,在下許大川。”
司徒钊颔首回禮,“大川,我倒是覺得,‘達川’這個名字更适合你,到達的達,山川的川,哪怕如今崇山峻嶺翻不盡,只要堅持,終有一天會當淩絕頂、回首萬重山。”
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願他一舉奪魁,也願自己将來多份助力。
蘇蕙寧問蓮兒,“你願意跟我走嗎?等大川能保護你的時候再回來。”
蓮兒看向大川,沉默片刻,小聲問道,“那你能教我識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