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命做局
以命做局
蘇蕙寧見到司徒鈞時,他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停屍房,嘴裏咬着半邊衣袖嗚咽,委屈地像個孩子。
他說:“我已經想到了詐死脫身的法子,馬上就能帶你走了,為什麽不肯等等我?”
他說:“沒了你,就算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什麽意思?”
他說:“萬千紅顏無盡處,世間再無陸盈雪。”
他的祭文随口而來,開陽和茯苓聽了都忍不住驚嘆:“誰說大殿下早年摔壞了腦袋?純屬謠言!”
蘇蕙寧卻字字句句聽得分明:陸盈雪最終沒有說出被毒殺的真相,甚至故意說成自殺,理由是成全司徒鈞太子之位。
她不忍心苛責生養她的父親,卻把屎盆子穩穩當當地扣到自己身上,簡直無妄之災!
蘇蕙寧倒吸一口涼氣,好在有人證,這鍋她可不背。
“蕙寧拜見大殿下!”
四目相對,蘇蕙寧分明看到他猩紅雙眼裏的恨意,搶在他之前開口道:“也許蓮兒能讓陸大姑娘走得更瞑目些。”
“什麽意思?”
蓮兒早被吓得不敢開口。倒是大川機靈些,看到東宮令牌時就決定,與其惶惶終日被丞相追殺,不如先抱根大腿保命。見司徒鈞開口詢問,當即跪下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出來。
蓮兒以頭搶地,額頭漸漸滲出血來:“大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藥呀,如果知道,就是奴婢自己喝了,也萬萬不敢端給大姑娘的。”
此時的沉默震耳欲聾。
蘇蕙寧覺得,她馬上就要看到為紅顏沖冠一怒了,但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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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司徒鈞愣愣地坐着原地,一遍遍重複着:“舅舅明明當面答應得好好的,為什麽轉頭就給小雪送堕胎藥?如今更是要狠心毒殺,那可是他親閨女啊!為什麽?為什麽小雪也要騙我,說她不想成為我登基路上的絆腳石,為什麽?因為我傻,因為我好騙嗎?
小時候,他明明知道我對皇位不感興趣,卻逼着我學帝王之術;長大了,他明明知道我和小雪兩情相悅,卻硬生生拆散我們兩人!為什麽?”
司徒鈞站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宣洩出來。強烈的嘶吼以後,是低聲的呢喃:“為什麽都逼着我做太子?為什麽太子妃必須是你?”
這話說得很沒道理。蘇蕙寧想,她又何嘗稀罕太子妃之位?這于其他人,可能是榮耀、是權力,于她,不過是一副讓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枷鎖!什麽與蘇家共治天下,那是聖上的一廂情願,她只想平安順遂度過一生。
“我們的命運,從一出生就被定格,我們都沒得選。”她同情司徒鈞的遭遇,更為自己委屈,只能冷聲勸着,“是,如果沒有我,以你嫡長子的身份,太子之位唾手可得,求娶陸盈雪順理成章,你們可以雙宿雙飛,做明君賢後。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從一出生就頂着太子妃的名頭,我甚至不知道誰會是太子,我的惶惶不可終日,又有誰知曉?在絕對權力面前,我們什麽也做不了,因為我們只有被選擇的份兒。”
“不,我可以!”司徒鈞眼睛裏迸發出異于往日的光彩,“我不可以決定生,但我可以決定死。但在死之前,我要讓害小雪的人受到懲罰。”
他看向陸盈雪的眼神溫情脈脈,仿佛她只是睡着了:“小雪,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嘛,也是這麽個時節,你随舅舅來府上賞荷花。你知道嘛,你可比荷花好看多了,只那一眼,我就決定此生非你不娶。”
他撫上她的額角,替她整理淩亂的鬓發,“小雪,別怕,我馬上就來陪你和我們的孩子了。你等等我,等我把這件事辦完。”
他跪倒在地,低聲哀求:“蘇姑娘,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等我死後,與小雪一起火葬了吧。把我們的骨灰灑進河,讓我們能夠一起自由自在地,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這顯然不可能,身為皇子,生為皇室人,死為皇室鬼,生前死後皆做不了主。
蘇蕙寧沒法答應他,只能側身避過,同樣跪地,含糊其辭道:“蕙寧惶恐。”
司徒鈞的身影越來越遠,落寞而堅定。
蘇蕙寧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囑咐開陽去宮門口等着司徒钊,要第一時間把情況傳遞給聖上,吩咐茯苓去大皇子府喊人,自己則遠遠跟着司徒鈞。
司徒鈞一路走到丞相府。
正巧陸豐下朝歸來,看到司徒鈞安然無恙走過來,眼珠子滴溜一下瞪起來,又很快恢複平靜:“大殿下大安了?”
“不安。”司徒鈞神色淡漠:“舅舅知道嘛,小雪死了。”
陸豐晃了一下神,平日裏溫順和藹的大皇子,怎麽變了副樣子?但他很快調整了思緒,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老臣已經知道了,小雪她,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幫殿下成為太子,還請殿下不要辜負小雪的一片心意。”
他說着竟然期期艾艾哭起來,毫不掩飾地用袖子擦拭眼淚:“我可憐的小雪啊,你怎麽這麽狠的心,讓為父白發人送黑發人?”
“夠了!”
陸豐從來沒見過司徒鈞這個樣子,猩紅着眼睛,明明是落魄的模樣,卻周身湧現出無限向上的力量。他遲疑了一下,繼續哭訴道:“你讓為父怎麽活啊!”
“我說夠了!”
聲音撞到牆壁上又彈回來,在廊柱和琉璃瓦之間回蕩,震飛屋脊上的一片飛鳥。
司徒鈞冷聲道:“是誰給小雪送去堕胎藥,又是誰,給小雪送去毒藥?我們的孩子不配來到這個世上,連小雪也不配活到這個世上了嗎?那可是你的親閨女,親外孫!”
陸豐眼見事情敗露,索性也不裝了,挺直腰板,昂首坐到太師椅上,冷笑道:“她的命是我給的,我要拿回來,有何不可?”
他的眼角尚有淚痕,映在笑聲裏,讓人格外心驚,“你以為我不殺她,你父皇就會放過她嘛?你父皇對你寶貝得很,他不容許他的嫡長子有任何污點!他既然已經替你選擇了太子妃,怎麽能容許其他人先行誕下子嗣,又怎麽舍得讓你背負……的罵名?我動手,抑或将來你父皇動手,哪個更能讓你接受?”
他越說越激動,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逼近司徒鈞,一字一頓問道:“我倒想問問大殿下,你既然沒有能力保護小雪,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身體被抽幹力氣,痛苦地躬下腰,“世間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也是沒有辦法……”
再起身時,兇相畢露,寒光閃過。
司徒鈞本來仿佛行屍走肉一般,怔怔地聽着他控訴,突然胸前刺痛,原本縫合的傷口被刺穿,甚至更往裏進了幾分。
“爹,你幹什麽?他可是……”陸耀之從屏風後跑出來,神色緊張地看看周圍,沒發現什麽異常,才壓低聲音道:“他可是皇子!”
“怕什麽?”陸豐把匕首拔出,鮮血飛濺一臉,他用袖子胡亂擦去血跡,“把他送到金仙寺,放到陸盈雪旁邊。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失蹤了,只會以為他殉情,不會疑心我們的。”
司徒鈞直直地倒下。
“還愣着做什麽?”陸豐呵斥一聲。見陸耀之有些吓傻了,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低聲安撫道:“他們兄弟,早晚都要死的。等他們都死了,才能輪到我、輪到你啊!”
陸耀之果然動心,立即彎腰拖拽司徒鈞。瀕死之人格外沉重,第一把沒有拖動,第二把加了力氣,只脫下一只靴子。陸豐只得去幫他,父子兩人齊心協力拖拽,都沒發現屏風後露有一雙眼睛。
蘇蕙寧跟到丞相府門口,就不方便再跟着,只能就近尋陰涼處等着。此時見司徒鈞久久不出,心裏一陣一陣地不安,她一會兒望望丞相府門口,一會兒望望皇宮的方向,急得原地踱步。
“大川,你保護好蓮兒,我進去看看!”
“別、別去,”蓮兒攔道:“老爺不好說話。”
“無妨,他還不敢對我怎麽樣!”
見蘇蕙寧執意要去,大川便道:“我陪姑娘一起吧,好歹有個幫手!”
幾人拉扯間,禦街的鼎沸人聲被敲鑼聲打斷。
鑼響十一下,文武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司徒钊和李雲山打馬而來,直奔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