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鮮明對比
鮮明對比
刺客的屍身和玄鐵劍呈到司徒佑面前時,他依然保持着帝王的沉穩與鎮靜。
衆人沒有從他身上看到想象中的震怒,甚至連驚愕都不曾看到,仿佛這是漫長歲月裏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件小事,與質問司徒钊的神情判若兩人。
“老三,解釋解釋吧。”他的聲音甚至有些溫柔。
但李雲山還是在司徒铮額間看到了細密汗珠。他內心惶恐不安,這種不安從他聽到刺客喊出“三……”時就開始了,再到從刺客手裏發現本該屬于司徒铮的玄鐵劍,他仿佛看到一張天羅地網向司徒铮撒過來。
一邊是職責所在,一邊是賞識自己的三殿下,他的內心仿佛天人交戰。他也曾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如實禀報聖上,有那麽一瞬間,他都開始謀劃如何隐瞞了,但秉公執法的責任感,讓他最終選擇說出來。
司徒铮仔細端詳着眼前的玄鐵劍,好像是自己那把,又好像不太一樣,但他說不出哪裏不對,只能跪地直言,“兒臣現在無法解釋。可否容兒臣先回府查看玄鐵劍是否還在?”
“你懷疑有人僞造?”
“是與不是,兒臣回府一看便知。”
陸豐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見司徒佑點點頭,輕而易舉地允了:“好,朕等你回來解釋。”
司徒钊只覺得悲哀,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父皇對自己的懷疑赤裸裸。如今人證物證指向司徒铮,他卻依然不忍苛責。同樣是兒子,差別怎麽這麽大呢?
回府的司徒铮卻是更加驚出一身冷汗。層層落鎖、罕有人至的庫房深處已然空空蕩蕩,那把自己視如珍寶、平時舍不得用的玄鐵劍消失了。
堂堂皇子府丢東西,而且不丢金銀不丢珠寶,偏偏只丢了一把玄鐵劍!而且早不丢晚不丢,偏偏這個時候丢了!這說出去誰信?司徒铮第一個反應是,有內賊!他扣着指節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叫來搖光詢問。
搖光是他的婢女,素來得他信任,如今府裏沒有女主人,就是搖光暫時掌家,也是搖光保管庫房鑰匙。
“奴婢前兩天查庫房時,發現劍鞘壞掉了,所以拿去讓人重做劍鞘了。”
司徒铮心下一沉,但扔抱着一絲僥幸:“哪天拿出去的?現在能拿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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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掰着手指算:“前日拿出去的,兩天工期,按說今天該拿回來了!奴婢這就去問問。”
等待的時間頗為煎熬,時間每流逝一秒,司徒铮的心就下沉一分,直到搖光帶回來噩耗:店鋪老板跑了,玄鐵劍不見了!
怎麽就這麽巧呢?巧合到連他自己都有些不信了。司徒铮頭一回沖搖光發火:“好端端地做什麽劍鞘?!”
“奴婢也沒想到會這樣,”搖光被吼得不知所措,癟着嘴道:“前幾日奴婢聽人議論說,東西越用越精光,不用就壞了,突然想起來殿下很久沒用玄鐵劍了。奴婢就去庫房查看,果然,劍身好好的,劍鞘壞掉了,所以奴婢擅自做主……”她越說聲音越小,繼而嗚嗚咽咽得哭起來,“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家店開了好多年,奴婢也沒想到老板會跑……”
司徒铮已經聽不見她後邊說什麽了,只知道自己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也許這從頭到尾都是針對自己設的局吧?他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搖光,實在不願意懷疑她的動機,寧願相信有人故意讓她聽見那些議論。但是如今沒有時間徹查了,父皇還在等着他回話。
看着搖光因為自責和驚吓,臉色變得刷白,司徒铮終究不忍苛責,緩和神情安慰道:“沒事,別怕。”
這話是說給搖光聽,亦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去過太極宮很多次,但這一次的腳步格外沉重。他幾乎是一步一挪走進去,哪怕心中戰戰兢兢,依然保持着皇子的體面與尊嚴。他坦誠地看着司徒佑,跪地铿锵有力道:“玄鐵劍丢了,兒臣無法解釋。但請父皇相信,兒臣與寶月館毫無關系,更無從知曉是誰要害大哥。”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此事也好查,臣以為,大殿下遇害,誰最獲益最大,誰就嫌疑最大!”陸豐率先發難,“二殿下遠離朝堂,四殿下與大殿下一母同胞,只有三殿下在朝中頗有聲望。”
他一早就懷疑司徒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豈有不落井下石之理?
李雲山看着司徒铮的背影,總覺得這是針對司徒铮的彌天大網,但是沒有證據。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
胡思年為人剛直卻不傻,直言道:“怎麽我們想查什麽就來什麽,仿佛瞌睡遇見了枕頭?”
司徒佑并不相信寶月館的老板是司徒铮,畢竟他遇見淑妃時,司徒铮還沒出生。若說是威遠候,也說不通,畢竟那時陳貴妃已經入宮,陳家沒必要再獻上淑妃——這不是給自家貴妃找不痛快嗎?但他還是罰了司徒铮禁足,直到查明真相。這相當于軟禁了,他想看看,各路人馬會有什麽反應?
司徒钊從太極宮出來,感覺身體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他一向知道父皇不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如此不喜歡,不喜歡到可以憑借猜測給自己定論。而他對喜歡的兒子,哪怕證據就在眼前,也可以視而不見。既然如此,他為何要生下自己?
京都之大,何處落腳?天下之大,何處容身?他想找人說說話,排解內心的苦悶,可是找誰呢?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竟然是蘇蕙寧。只一片刻,他趕緊搖搖頭,從腦海中抹去蘇蕙寧的身影,自己與她萍水相逢,已經給她添了些許麻煩,不能再害她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穿過大街小巷,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等他意識過來時,已經走到一處宅院前。怎麽走到這兒來了?他幡然驚醒,轉身要走,卻聽門“吱呀”一聲打開,欣喜的聲音傳來:“殿下?”
是楚蝶。
楚蝶是他巡河時遇見的,父母家人都死于洪災,他看着可憐,便幫忙租賃宅院安頓下來。這本是随手做的好事,不求回報,誰知楚蝶漸漸生出其他心思,提出以身相許。司徒钊并無此意,又可憐她一個小姑娘孤苦伶仃,只得囑咐開陽時時照拂,自己盡量遠離。
司徒钊苦笑一下,大概真的是心中太堵了,才走到這裏的。
楚蝶歡天喜地把他迎進去,忙着端茶倒水,遞上幹淨帕子擦手,一疊聲招呼着:“殿下什麽時候回來?也提前通傳一聲,奴家都沒有好好準備。好在常備着殿下愛喝的六安茶,就怕殿下冷不丁過來。今兒才買了羊肉,奴家給殿下做羊肉燴面。還有去年埋得桂花酒,需得挖出一些來……”
司徒钊看着她忙裏忙外,連忙止住她:“不麻煩了,我坐坐就走。”
楚蝶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您都一年多沒來了,好不容易來一趟,還不要奴家招待。奴家是做錯了什麽嘛?惹您厭倦了?”
“不是,沒有,我只是……”司徒钊不知道如何跟她說這些皇室秘辛,只得岔開話題:“還有其他事情。”
“什麽事兒也沒有吃飯重要,您且等着,奴家馬上就好。”楚蝶把扒出桂花酒端上案幾,又忙着做羊肉燴面。
司徒钊忍不住借酒消愁,一杯、兩杯、三杯……漸漸地視線模糊起來,直到開陽在旁邊喊:“殿下,醒醒!醒醒,殿下!”
回到府上的胡思年盯着桌面發呆,桌子正中擺着一只燒了半邊的繡袋。這是他從火場裏随手撿到的,初時并未在意,以為是哪家食客落在火場的,直到這會兒重新整理,才發現不同尋常。
他的思緒回到幾天前。那時他正在挨個兒找同僚借錢,遍借不得只能落魄回府。還是司徒鈞正巧兒遇見他,率先慷慨解囊,從繡袋中掏出幾錠銀子給他。因為繡袋花色特別,明顯是女子用的東西,他特意多看了兩眼,本來還想彈劾司徒鈞親近女色、不思進取,但看在銀子的份上忍住了。
如今這只燒了半邊的繡袋,正是司徒鈞手中那個,說明司徒鈞去過寶月館。那麽他去做什麽呢?胡思年有了一個大膽推測,他要買兇殺自己!但是為什麽?難道陸大姑娘不是他害的,他要以此攪渾水洗脫嫌疑?胡思年搔着腦袋,怎麽也想不明白。
蘇蕙寧看着被開陽背回來的司徒钊,一個頭兩個大。如此醉醺醺的模樣,哪有照料病人的樣子?被聖上知道了又得教訓一番。她想讓司徒钊安置在其他地方,卻發現司徒钊常年在外,在京都根本沒有府邸,她又不能把司徒钊帶回東宮,這位看似出身高貴的皇子,居然無處可去!思及此處,又難免惺惺相惜:自己這個看似無上榮耀的太子妃,又何嘗有屬于自己的家呢?
她看着司徒钊臉頰通紅,哪怕是睡着時也不安穩,嘴裏時不時嘟囔兩句,隐約可以聽出“娘——”。她漸漸起了憐憫之心,攪了涼帕子幫忙擦拭臉頰,吩咐茯苓去煮醒酒湯,惹得茯苓心生不悅,“姑娘,你也太好心腸了!”到後邊,她索性全心全意照顧司徒钊,反正司徒鈞那邊有太醫令照看,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就這樣一直忙忙碌碌到半夜才去休息,臨行前不忘囑咐開陽好好照顧。
“殿下,蘇姑娘真是難得的熱心腸!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宿醉的人應當這樣照顧,既溫柔又細心,真是人美心善!”
開陽一清早就喋喋不休地彙報,引得司徒钊直揉腦殼:“好了,知道了,蘇姑娘是大好人,你都說了快八百遍了!”
“那可不,若是只有我自己,你肯定又要像從前一樣湊合一晚了!”
司徒钊敲了他一記腦崩兒,“還好意思說!以後好好學着點。”
“你家殿下是休息好了,我們姑娘可是半宿沒睡,黑眼圈都熬出來了!”茯苓端着一食盒早點進來,“照顧你家殿下到半夜,還不放心,大清早又起來盯着煮早膳,說是宿醉之後脾胃虛弱,要吃些軟爛的食物!”
茯苓把食物一盤一盤端上桌,蘇蕙寧施施然方至,司徒钊忙起身施禮:“有勞蘇姑娘費心了。”
蘇蕙寧側身避開,“倒也不全是因為照顧你,主要是有心事,睡不着。”
“不知道钊能否有幸,幫姑娘排憂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