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面對父母官,當時的村民有幾個有膽子說自己幹了什麽。
倒不是害怕懲罰,而是害怕一旦精怪能獲取利益的消息傳出去了,會有人分羹。
普通村民還好,要是被有權有勢的人知道了,那他們怕是一點好處都沒了。
因着這個念頭,導致他們集體對着那官員撒了謊,說是山中精怪作威作福,要求村民拿出牛羊豬肉作為祭祀,否則就不讓村民再靠山吃山。
官員聞言大怒,村莊靠山,那莊稼收成必然銳減,沒有糧食的日子,村民們只能靠着上山砍柴,偶爾俘獲點野味,撿點野菜過活,可這些山怪居然如此威脅,身為一方父母官,他自然不能容忍。
恰好這官員又是新科狀元,文曲星護體,對上山中精怪自然是夠了。
有了官員協助,那村民便有了底氣,帶着官差竟真的找到了精怪聚集之處,将它們圍起來,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漫天的山火,精怪的慘叫和臨末了的詛咒響徹山野。
精怪本是身死道消,但怨念成魔,從此以後,山裏沒了精怪,多了許許多多鬼不成鬼的怨靈。
可惜,怨靈做不了任何事。
本來那官員理應平步青雲,但是卻因偏聽偏信損了大德,仕途失意。
臨死之前,有怨靈入夢作祟,他方才知道自己當初的輕率,悔不當初。
這官員的後代也因此子嗣艱難起來,差點就斷子絕孫了。
這些怨靈聚集山中,看着村民繼續造孽,只是這些人之後做的事比起放火燒山只能算得上是小打小鬧,徒增山中怨氣罷了。
直到這些村民做起了人口買賣。
起初只是從外界買媳婦,後來有人得了便宜,便開始做起人口生意,斷斷續續竟有幾百年,只是這些人發達了便不再歸家,那些怨靈自然到不了村莊。
只是華國成立之後,度過了前幾十年的艱難,法制對于人口買賣有了規定,再不似往日随意,他們的手段便也陰暗不少。
起初是把婦女拐賣到村莊上的光棍,後來竟然發展到了一家父子共用一人,人倫喪失,令人發指。
對于想逃跑的,輕則打罵,重則斷手斷腳,最嚴重的時候,幾乎每家裏面都有一兩個被鐵鏈鎖起來,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的女人。
這些女人除了生養之外,在他們眼裏和畜生沒有區別,買進賣出竟都是可以的。
就是不小心被折磨死了,也就是往山上墳堆一丢了事。
何昕聽得心頭發寒,饒是那幾個中年男人也不由豎起汗毛。
“這幾十年算下來,這些畜生殘害的,也不下千人,加上當時的山裏精怪,這萬靈怨氣自然而然成了一方鬼境。”
不知不覺間,淩兮等人周圍已經圍了不少鬼魂,其中有些形容麻木,便是魂體都是殘缺的。
宋天意等人面面相觑,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淩兮想起了他們的存在,轉而問道:“你們是怎麽來這裏的?”
“天羅陣異動,我等被要求調查,我們兄弟五人便朝這西南方向而來,察覺此地有鬼境即将育鬼王,特來阻止。”
淩兮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那山鬼:“鬼王在哪?”
山鬼搖頭不知,倒是那些怨鬼裏走出一滿身煞氣的女鬼,她是在臨死前給一家老小下毒後,逃跑不成,跳下山崖而死。
“鬼王已經被那些村民擡回去了。”那女鬼眼底有幾分譏笑:“要不是村子裏出了大事,以那幫畜生,怎麽會大肆發喪?”
宋家最小的兄弟宋天奇聞言當地原地蔔了一卦,當即長嘆一聲:“完了!”
此刻的村莊裏,幾乎和森羅鬼境沒啥區別。
特辦處的增援趕到時,竟沒幾個天師有把握進去後能活着出來。
村莊外停了多輛警車,附近的村莊也進了不少警車,警察解救了淩兮之前被關押的小院裏的一幹女孩後,院子裏的火勢頓時大作,都來不及等撲滅,整個小院頃刻間便淹沒在火海之中。
那幾個人販子更是被當場抓獲,除了幾個出去繼續拐騙的還在追捕中外,在場的幾個基本都瘋了癡了。
一衆天師圍在鬼境外圍,彼此商量着對策。
如今天道衰微,能修煉出名堂的基本都是家族頂梁柱,下面的小輩縱有驚豔才絕的,但一來經驗不夠,二來誰又舍得把全家族的希望折在這裏面呢。
可是頂梁柱沒了,誰又能将小輩們護住。
一時間,竟也沒人主動請纓。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況這村子裏的,都是一群人渣。
就在這時,一老者的聲音打破了這繃緊了的氣氛:“宋家五兄弟如今生死不明,爾等還在這裏猶猶豫豫,各位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東南宋家幾乎全折在裏面了,我等卻還在貪生怕死。”其中一位中年人到底沒忍住,“我唐森願意做這引路之人。”
唐家來的後輩都是年輕人,自有幾分血氣方剛,見家長開口,也都紛紛應和。
有了這一開頭,加之原先那老者乃是這玄學界有名的何家,當着何老的面,沒有誰願意當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倒是特辦局其他人見狀出言阻止道:“各位都是玄學界舉重若輕的人物,若是都進去了,萬一這外面出現什麽狀況,怕是應付不過來,更何況,上面的人說了,會增派援兵過來。”
“援兵?”何老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可是那街上的客人?”
“正是。”
人族發展千年,對于異族自然也不是一味打壓,須知剛過易折,為我所用方是聰明之舉。
于是何老做主,将在場衆多天師分為兩路,一路進去,一路留守。
分配完了,何老方才作為領頭,帶着衆人破開法陣。從一小口裏依次進去。
甫一進去,外面的一幹人便封死了入口。
山腰上,一衆山鬼跪了一地,祈求淩兮為她們做主。
淩兮望着重新露出一角的滿月,道:“精怪本就是天地靈氣,身死則道消。”
那為首的山鬼一聽,膝行至淩兮身前:“我等不求轉世輪回,死而複生,但求惡有惡報!”
淩兮從她身上移開目光,看向那似是人鬼之首的紅衣女鬼:“你呢?”
“只要能讓那些人渣進修羅地獄,我等也不在乎能不能輪回。”
淩兮輕笑:“身上沾染了人命的,自然也不能立刻輪回。”
“那些人都該死,死有餘辜!”
淩兮凜聲:“那也不是你們決斷的。”
伏在地上的山鬼露出苦笑:“人族乃是萬靈之長,自然不是我等草芥可以報複的,是我等自不量力。”
淩兮低下頭,用手裏的短劍挑起那山鬼的下巴,“你倒是乖覺。”
“不敢。”
淩兮不再多言,此刻剛好滿月顯現,她向那月色伸手,一支月華判筆便出現在她掌心。
筆鋒落處,道道月華傾斜,上古文字便浮現在半空。
何昕不由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淩兮不知為何心口一軟,不由地邊寫邊念道:
“西南之山,百代之民,業障重重,打入修羅地獄,永世不得再投人道。”
末了,她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衆鬼,繼續寫道:“彼山之鬼,但聽天命。”
最後一筆落下,月華散為點點熒光,落在一衆女鬼身側。
判官帶着鬼差現身,意欲帶着這不該留在世間之人。
可那女鬼卻邁步來到淩兮身邊,同那山鬼一起,向着淩兮行了跪拜大禮。
淩兮臉色不變,只是在那女鬼自願戴上鎖鏈之時,月華判筆竟落下一根筆毛,附在了女鬼身上。
判官似是沒有察覺,只是在領着一衆女鬼進了陰陽通道之時,意料之中的嘆了口氣。
有了這神女的一絲念力,就算是十方閻羅審判之時,也要斟酌一二。
一衆人鬼進了幽冥路,剩下的山鬼身形都淡了許多,顯然是四周的森羅鬼氣淡了的原因。
淩兮只做看不見,朝那五兄弟道:“該下山了。”
“可是……”
“鬼王一家出世,就在村裏。”
宋天意聞言一驚,自然也顧不上此處山鬼,緊随淩兮腳步朝山下走去。
待他們離開此處,再回頭看時,竟再尋不到山鬼所在。
借着滿月的光亮,淩兮等人下山很快,越往山下走,越能感受到山下鬼氣之盛。
此時,鬼境內的一衆天師已是強弩之末。
剛出生的鬼王毫無理智可言,這村莊的村民早已丢了性命,且臨死之前,都是三魂六魄丢了大半,留下的也幾乎被吞噬。
而這些道法深厚的天師進來,無異于肥羊入狼窩。
充斥的鬼氣就讓他們應付得吃力,更何況他們能感覺到,鬼王已經快要掙脫鉗制了。
就在又一團厚重的烏雲遮去大半滿月時,鬼境的鬼氣達到磅礴之勢,鬼王終于撕裂枷鎖,重出人間。
便是鬼境外的天師,年紀小點的,都口吐鮮血,氣血逆流,當場倒地。
鬥法便是如此,一個不好,氣血逆流都是輕的。
鬼境之外尚且這樣,裏面可想而知,只怕是更為艱難。
鬼王出世時的鬼氣如浪潮一般,生生将他們淹沒,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們便只能成為鬼境之中的走屍了。
“快撤,把所有淨化符用上,能走多少走多少!”
何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撒出身上的淨化符,朝着來路退去。
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須臾之間,那鬼王便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女衣鬼王剛剛出世,雖然還很虛弱,當時也不是他們所能敵的。
這鬼王不過是少女模樣,一身紅衣尚且還是未出閣的裝扮,來之前他們就聽說了,這幫村民不知道聽誰的話,竟然敢去養屍地挖出了一具千年女屍,意圖和村中死了的青年結為陰親,以此庇佑,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如今全村俱滅,也算是一種因果循環罷了。
那鬼王面無表情地朝着他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索命而來。
千年未用過的聲帶沙啞,慘烈的鬼氣更讓人頭皮發麻:“天師。”
何老手持本命劍擋在最前面,早已做好一死的準備:“正是。”
那女鬼突然笑了,僵硬的面容露出笑容,可怖卻又有幾分可憐。
饒是已是鬼王,依舊能分辨出她活着時清麗的面容。
“天師,都該死。”
平淡的聲音落下,無盡鬼氣變成壓頂之勢,朝着他們撲去。
就在衆人拿着法器,做好赴死的準備時,一柄溢滿流霞的紙傘出現在他們頭頂之上。
流光溢彩間,竟生生将鬼境一分為二。
一抹霞光直沖雲霄,撕裂開遮月烏雲。清淩淩的月光之下,淩兮挽着一柄青紙傘走來,紙傘之下的人帶了幾分神性,竟讓人不敢直視。
那鬼王泛白的眼珠盯住淩兮,自知自己不敵,卻仍不想離開。
“你也是天師?”
淩兮搖了搖頭:“不是。”
“那你是來幫他們的。”
淩兮卻笑了:“春秋針氏,帝後命格,便是死了,也是鬼王之命。”
鬼王臉色不變,出言卻滿是譏諷:“你和他們一樣,都該死!”
話音落下,鬼王一點足尖,頃刻之間,她便移行至淩兮面前。
淩兮輕晃紙傘,便躲過這一擊,手上短劍飛出,朝着鬼王後背刺去。周身神性再度散開,光靠着神性便壓住女鬼五分戾氣。
落霞傘察覺主人受敵,霞光更重,連同月光一起,将這鬼境生生照亮。
淩兮靈力還處于被封印的階段,好在自己法器衆多,且都是上古名器,鬼王自覺輕敵,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落霞傘突然飛入半空,生生将鬼王罩入其中。
紙傘合攏,乖乖落到淩兮手心。
鬼境失主,宛如一顆失去控制的水球,“砰”的一下,其中鬼氣便向外湧去,山林都為之震蕩。
外圍天師見鬼境被破,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被鬼氣撲了個滿臉。
好在這兒人少地偏,鬼氣還未造成大範圍傷害,便被判官及時打開的幽冥路及時吸走,倒也沒造成大的傷害。
淩兮背對着衆人收起兩柄紙傘,順手擦掉嘴角的一絲鮮血。
那鬼王猛地朝她發動攻勢,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放出周身神性,就是想着那鬼王忌憚一二,畢竟鬼氣懼怕神性,靠近她便是自尋死路,可不料那鬼王竟是一心求死一般。
偏生她靈力被封,對付厲鬼還好,對付鬼王卻有點吃力,只能靠着法器。
落霞傘之所以會自己行動,也正是感知到了主人受傷罷了。
倒是這些判官鬼差,早不來晚不來,自己插手進了這件因果之時出來了,不是有目的的,她可不信。
但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淩兮再次摸了下嘴角溢出的鮮血,壓下嘴裏的腥甜之意,收起了一衆法器。
為首的何老雖然年老,但是卻是道法深厚,攔住了一衆年輕一點的天師,朝着淩兮走來。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淩兮不敢開口,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何老何等人精,自然看出了點什麽,也不計較,只是示意自家孫女過來:“今夜之事,恐怕還要向特辦處彙報,閣下忙了一晚想必累了,不如就坐老朽小孫女的車回帝都吧。”
淩兮點了點頭,便跟着何曦朝一輛黑色路虎走去。
一路上何曦倒也不多說什麽,她雖然只有二十來歲,卻從業天師十來年,自然也是穩重性子了。
她見淩兮不說話,也不貿然開口,倒是對一直跟着淩兮的何昕聊了起來。
“說起來,我們還是本家。”
何昕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
“不知令尊令堂可好,說不準我們還有點遠親。”
何昕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母親早已去世,我随的也是母姓。”
何曦聞言一愣,心裏卻有了一個荒唐念頭,但也按下不再多說。
淩兮靠在後座閉目養神,也不多言什麽。
車子行了不知多久,直到次日日中,方才停在了特辦處的院子內。
小歲早就在這兒等了很久了,淩兮調息了一個晚上,雖然不說好全了,但也好了七七八八。
除了養傷外,她還理了把昨晚落在她身上的功德,畢竟如今天道是真的衰微,就是降功德都有點把握不準,頗有點霸道之力在裏面。
淩兮只當是它又見到自己太興奮了,畢竟她隐約記得,當初她可是整個神界公認的天道親閨女。
神界?
淩兮被自己腦袋裏突然冒出的神界吓了一跳,她不是一直在幽冥之中嗎?為什麽會想到神界?還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不等她多想,車門便被小歲拉開。
小銀杏精道法低微,難以想象淩兮昨晚竟然憑一己之力破了鬼境,要知道,就算是他們這些妖精,如今也沒幾個人敢說能在鬼境中全身而退。
這天道諸多種族之中,自有平衡之法,每一種族最頂尖的存在,都是別族不敢肖想的。
這鬼王可就是鬼族的巅峰了。
如今見淩兮全須全尾,她一時間又哭又笑。
淩兮好歹和小歲相處一段時間,自然把她當做親近之人,見她這樣,只能試着勸慰。
正是頭疼之際,特辦處裏突然走出一人,高高大大地遮住了門口的大半陽光。
淩兮不經意間擡頭,剛好遇上殷誠的目光,腦海之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神界龍女來我幽冥,我自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