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殘篇】發纏刀
【殘篇】發纏刀
這是一場難得的大勝。
野塵軍總算有了機會細細打掃戰場,姬野從營房裏走出來,正看見兩個武士嘿呦嘿呦的擡着一大箱豁口缺牙的兵器過去。太陽光打在那上面,也不知道是從哪晃出來道熟悉柔和的青光。
姬野讓他們停下,自己過去翻了翻,找出把短刀來。
短刀已經沒了鞘,露出跟青鯊質地相似的刀身。畢竟是石青鐵英的好刀,倒沒卷了刃生了鏽,可刀身連柄也不到一尺長,像是女人帶的。
姬野把玩了兩下,打算把它拿回去給那個新來的星象家玩——以羽然的修長指掌,玩青鯊還差不多,拿這個未免卡手。
“姬野你看什麽呢?”向來神出鬼沒的羽然從旗杆頂飄落下來,拿了短刀左右翻看,“東西不錯,就是小了點兒,也就西門能用……這是什麽?”
羽然說着,用指甲從短刀的護手和柄的空隙間撥出了一圈細絲似的東西,三兩下拆下來,卻原來是細細一束的烏黑長發,年深日久已如枯草。
姬野和羽然兩人面面相觑,中間夾着一柄古怪的短刀和更古怪的頭發,皆是一頭霧水。
“這總不能是詛咒吧?”羽然小心的捏着那一束頭發,琢磨着。那頭發上連根繩子都沒有,卻密密實實的纏在刀柄上好些年,一看就是女人的手筆。
“也沒準是遺物。”姬野說。
兩人再次面面相觑,腦子裏都劃過一堆堆話本裏的恩怨情仇。
羽然是個好奇的事不弄明白就渾身難受的性子,立刻去找人問了。可惜項空月出去查看地形了,龍襄則身兼當護衛、書童和人形錢袋子多職,剩下的西門也靜也說猜不出來這是什麽習俗。
最後還是路過的呂歸塵給他們解了惑。
“這是蠻舞原上有些部族的風氣,”呂歸塵說,“他們相信,把親人或情人的頭發纏在護身的刀上能給他們帶來好運。”
“那看來這個好運不太夠用。”姬野煞風景的說。
随後他被羽然掐了一下,西門也靜倒是深以為然的點頭贊成這個觀點。
“那阿蘇勒,還有姬野,你們都給我點頭發吧。”羽然笑眯眯的摸出護身的匕首,說。
“你要幹嘛?”姬野問。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嘛。”羽然說,“一個人的保佑興許不夠,我就不信好幾個天驅宗主加起來還不夠!”
“……你打算要多少人的?”姬野表情僵硬的問。
“當然是我們亂世同盟的所有人。”羽然說。
姬野發現自己永遠也看不透這個一起長大的女孩,認命的貢獻出腦袋讓羽然下刀。好在羽然的手法很準,刀也夠快,不至于削或者扯掉塊頭皮什麽的。
大多數男人其實都不是很在意自己頭上的頭發多幾根少幾根,包括外表清秀文靜得不穿甲看起來經常會被誤以為是世家公子的呂歸塵。
但是這個大多數絕對不包括項空月。
“女俠,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批量訓練鶴雪團的方法?隕武神的秘傳?總之放過我的頭發,一切好說。”項空月被堵在牆角,總是笑得風流又奸詐的小白臉此時顯得異常柔弱無助。
已經貢獻了頭發的龍襄撇了撇嘴:“這麽沒膽,果然是個兔兒相公。”
姬野當然是對此表示贊同,并且連西門也靜都有些鄙視他了——身為強大的秘道家,掌握屠龍之術,心懷天下,卻為了幾根頭發斤斤計較,實在是難以理解。
哦對了,西門雖然是短發,但也沒能在羽然的摧花手下幸免,不過她完全不在意這事就對了。
羽然看着雙手護頭發一臉戒備的項空月,忽然笑得邪魅,用刀鞘挑着項空月的下巴。羽然本來就高挑,又穿了一身勁裝,長發束起,看着極其清麗,此刻卻又多出了幾分異常的俊美——姬野和呂歸塵和龍襄各自偏開目光,哪怕是臉皮再厚的此時都有點窘迫。
“小相公,你就從了小爺吧,你看你這細嫩的小臉兒,以後有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好日子!”羽然說。
“不從,死也不從,在下賣藝不賣身,在下的未婚妻還在鄉下等着我!”項空月滿臉堅貞不屈。
“她?她會成為小爺第七房小老婆的,你是第六房,到時候小爺讓你們天天團聚好不好?”羽然越發玩上了瘾,而姬野想找個地方把龍襄往死裏打。
西門也靜仔細的數了數,她大約是第五房沒錯了,就是不知道那邊的幾個誰是大老婆。如果是她那當然選姬野,但誰也猜不出來羽然到底喜歡什麽口味。
拿着戰報過來找人的息轅只想說你們為什麽都那麽熟練啊,又想想他們在夾縫裏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氣,又不忍心打斷他們了。
最後羽然大勝而歸,而項空月臉色青白,默默撫着斷掉的發梢,好像被人奪去了貞潔似的。
月上中天後,姬野正在練槍,忽然察覺有人在盯着他看。一回頭,羽然還穿着白天的衣服,托着臉看他練槍,明月的光輝下肌膚如軟玉,指尖微微透明,金發也浸了水似的微微透明,黯紅眼瞳潤澤深澈。
姬野收了槍,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看哪。蟬聲低啞,暑氣已消——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深夜獨處過了。
“青鯊給我。”羽然看他停下,站起來走過去,伸出手。
姬野聽話的拿來了青鯊,見羽然撥弄着自己的金發,小心翼翼的割下一小绺,跟事先準備好的兩绺黑發絞在一起,纏在青鯊刀柄上。
“好啦,給你。”羽然把青鯊塞回姬野手裏,捏着姬野的拳頭,像以前在南淮時那樣,做出大哥交待小弟時的認真樣子。“我當然會一直帶着你和阿蘇勒玩的,你們是不一樣的啊,所以別欺負龍襄了。我去找阿蘇勒,你早點睡。”
姬野心知自己一開口可能破壞氣氛,只是點了點頭。
羽然輕快的踮着腳尖一跳一跳的飄走了,姬野摸着青鯊手感熟悉的刀鞘,不知怎麽的,笑了出來。
“那大概是我最好的日子。可是太好了,人的一輩子就那麽多的好,一口氣都花完了,剩下的就都是不好了。”
“難得聽你說這樣的話。”屋裏的人笑的時候聲音都嘶啞難聽,像是喘不過氣。
“我記得你說想要一些陶土,今夜我又睡不着,就來看你了。”女孩坐在臺階上靜靜的說着,束起的頭發垂在她的黑袍上雪白如銀,小小的手放在膝蓋上,白皙柔弱得完全不像扶起一個皇帝的衆多的手之一。她并不看身後的屋子,屋裏的人也就沒有點亮燭火。
“你還是這麽喜歡觀星嗎。”屋裏的人說。
“我只是害怕。”女孩回答。
“怕什麽?即使你不再測算,他們還是已經都死了。”
“我害怕的是我不能及時的離開。”女孩說,“我很早以前就想走了……也許我會被姬昌夜或者其他人派出的刺客清理掉,或者提前死了,那樣也不錯。”
“那樣我會派另外的人把星象聖典送去蠻族。”屋裏的人咳嗽一陣之後低聲說,嘶啞的聲音裏還存留着昔日閑散公子般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