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殘篇】轉世if
【殘篇】轉世if
其實九州是不太存在轉世這種說法的。不管是在哪一族的神話裏,九州都有掌管生長的神,但沒有掌管死亡的神。沒有冥河,沒有歸宿。
如果非要說死神的話,那大概是谷玄。即使以現在的科技都不能觀測的星星,他在傳說中是帶來死亡的神,但他手下也沒有披着黑衣的侍從提着細骨制的燈,去收斂那些死後的孤魂。
各族的學者比較認可的理論是,智慧生物的精神在離開身體後只會在曠野和天空游蕩,直到慢慢消散,或者極其幸運的成為某個新生的魅的一部分。然而後者也不代表複活——就像被磨成了粉的小麥,你不能說面包還是某一顆麥粒。
所以九州的生物總是格外地虔誠和不虔誠。虔誠因為死後有可能回到他們信仰的神的懷抱,不虔誠因為無論他們行善還是作惡,死後都是一樣的結果。
但姬野他們偏偏就是例外,不過這也可能是北辰之神的一個惡作劇,為了讓他的使者們繼續替他挑動這個世界的烽火——或者這就是他賜給他盡職的使者的一個夢罷了。
總之,我們的羽烈王在十二歲的暑假的一個中午,毫無緣由地覺醒了。
當時姬昌夜睡不着午覺,正無聊地用紙團丢他的哥哥。
在他丢到第六個的時候,姬野突然利落地起身,随手抄起書桌和床的縫裏露出一點柄的□□,刀刃貼着他的脖子把他壓在床頭。
姬野居高臨下的觀察着他,略長的劉海不再能遮住目光。于是姬昌夜直直對上了那雙漆黑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冷厲森嚴的眸光比脖子上的那把刀更可怖,像皇帝睥睨冒犯他的蝼蟻。
姬昌夜當場就懵了。
他知道他哥在外頭打架不要命,但姬野回到家裏來從來都是挨罵的角兒,罵不還口。即使被颠倒黑白,被弟弟幸災樂禍地潑一身髒水也不帶動怒的,只是用那雙黑眼睛靜靜地看着你,挺招人厭的。
而今天,這個一直裝乖的狡猾聰明的孩子終于第一次嗅到了真正的殺機。他渾身發抖,覺得手指和大腦都像被凍住了,如墜冰窖。直到幾十年後,他回憶起這一刻都深信姬野當時真的會殺了他。
姬昌夜一生中最漫長的幾秒鐘過去,姬野的眼神微微變了,變得複雜和疲憊。
那神情既像孤獨的旅者看見篝火,又像是垂死的獅子回憶一生。
他默默地起身,把刀随手扔回去,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用手撐着額頭,少年人初見棱角的飛揚的眉都擰成了一個郁結的川字。
姬昌夜本該哭着跑去告狀,但他是裝乖不是真傻,他哥這模樣太不尋常了。縱然是鬼上身,上來的也絕對不是文人墨客之流,而該是什麽索頭的殺場将軍。
所以他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之後,只是哆嗦着摸了摸脖子,然後低着頭弓着腰,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出去寫作業了。
姬野一下午都沒從屋裏出來,姬昌夜也不敢進去,家裏維持着某種詭異的寧靜。好在還有姬昌夜他媽這麽一個平凡又不平凡的偉大女性在,她在購物歸來的二十秒內就以一己之力讓整個房子裏都恢複了聲色喧嚣。
當晚姬謙正下班,和妻子兒子一起吃了頓其樂融融的晚餐,對姬野的不露面不置一詞,只是對這個整天不着家将來必然只能當小混混的兒子更失望了些。
飯後他正想檢查姬昌夜的功課,就見姬野拖着行李箱走出來,低着頭,一身黑色顯得臉有些蒼白,看不見眼睛。
他低聲說:“……爸。我要和同學去北都旅游,暑假先不回來了。”
雖然長子的語氣有些怪,但姬謙正只以為是父子倆慣常的別扭——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正常的互相稱呼過了——所以只是皺了皺眉:“什麽時候走,多少錢?”
姬野報了個數,姬謙正猶疑了幾秒,就痛快的給他了。姬謙正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這次沒有唠叨,也沒有問護照之類怎麽辦的問題。可能是他潛意識的希望姬野不要出現……也可能是長子身上氣質的轉變,從執拗的孩子變得像一個可以平靜的接下一切摧折的成年人,有決定應該被尊重的權力了。
然後姬野就走了。
他報的數目并不大,除去路費,也就只夠一個男孩子在北都那樣的城市以最低标準生活一個多月而已。
準确的說姬野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不怎麽在乎自己的生活水平,心裏只有他要做到的事。
從前的他可以渡過天拓海峽,現在當然也可以,方法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目标。
他要去北陸,找他的阿蘇勒。
他要把他失去的找回來,而不會管那曾經是他自己親手推開的。
幸而,在他到車站之前,就有人把他攔下了。
車窗降下一半,副駕駛位的男人摘下墨鏡,陌生的利落短發和白色西服,但那微微一笑間的神韻依稀還是那個花月霜雪般的白衣公子。
“快下雨了,陛下先上來吧——臣知道青陽王在哪兒。”
姬野挑了挑眉,沒說什麽,開門上車,行李箱都沒提。幸而項空月早知道他一貫作風如此,後頭還帶了一輛車,把羽烈王的行頭帶上了。
“我确實知道青陽王在哪,不過——”項空月眯起眼,“他還叫呂歸塵,卻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了。”
“什麽意思?”
“他和你不一樣,沒有執念,或許永遠都想不起來你們。”項空月多此一舉的在空調房裏搖着一把白紙扇,“即使這樣,你還要他麽?”
辨別不出年齡的俊美男人笑得仿佛他們從前在中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眼底卻帶着絲絲詭秘深暗——終究是不一樣了。
“當然。”姬野說,“就算他想不起來以前,不是還有以後麽。”
“這番豁達,不愧是你。”項空月斂了笑,神色淡淡的,語調低沉曲折,像個傷春悲秋的老旦。
“可是我的神武王陛下,你想找的到底是你的阿蘇勒,你的南淮,還是你過去的心緒呢?這一天下來你也發覺了吧,那些東西都跟着你的記憶回來了啊。”
姬野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無表情的偏頭看着窗外的陰雲,有意無意地坐的筆直。他兩輩子都跟吃了化肥似的十二歲就一米七幾,骨頭抻得如此之快,沒瘦成竹竿也是萬幸。
項空月有種想拍他肩膀的惡趣味想法,不過為了自己高深莫測的形象最終還是未能成行。
他知道姬野正在想他的問題,同時體味着四肢百骸裏逐漸滲出的熟悉的痛楚。
羽烈王出身不算草莽,卻實打實莽了大半輩子,身上的舊傷比北辰的星星多,尤以肩膀為甚。三十歲之前是雪天時發作,之後是逢陰天都痛,總之而立之後他就沒有一天是渾身上下哪兒都好受的。
而在某人而立之前——準确說來是二十六歲前。從十二到二十六,再勾勾纏纏到三十二定下死生不複相見的盟約,說起來真讓人覺得這兩個家夥比女人還不痛快。
總之直到那件事之前,都會有人記得他的舊傷,帶着青陽魂陪他下棋、聊天或者幹脆一起發呆。而之後就只有一個不怎麽會說話的星相家了,她努力的去做她能做到的來消除男人的病痛,卻不能把他為之奪旗長戰殺個七進七出的人都找回來,于是越來越沉默老氣,十年不到就把前面幾十年沒經歷過的滄桑都找補回來了。
所以項空月選擇原諒姬野,即使在後人編排裏自己總是被這貨各種始亂終棄。丫已經夠慘了,不用坑都苦情得仿佛一顆小白菜,再下手未免就失了辰月的風度。怎麽說也是當年攪風攪雨颠覆天下的大教呢。
鋼琴的聲音忽然響起,像是露珠凝成的女孩子用不慌不忙的輕靈步伐在蓮葉上跳躍。
項空月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膩乎乎的叨咕了幾句最後說我當然沒忘了去接你啦乖乖等着哥哥殺出一條血路來娶你回家。挂了電話就人格分裂似的抱着手臂冷笑起來,陰森森的。
他說:“我要去接雍容,沒時間敘舊了。你到底想不想去找呂歸塵跟他再續前緣了?”
“想。”姬野毫不猶豫的說。
“求我啊。”辰月教主眉眼彎彎,充滿欠揍氣質而妍若一只鴨,在這方面果然風華尤勝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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