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無邪
思無邪
呂歸塵和姬野冷戰了。
長達一個禮拜,兩人都竭盡全力的不跟對方遇見,遇見了也避開目光,弄的所有人都不好了。
——而且他倆就算冷戰都是默契得吓人啊卧槽?!你敢想象在完全沒人通告的情況下他倆就可以完美的錯開出現的時間地點嗎?!姬野前腳打完球走了呂歸塵後腳就穿過籃球場去了圖書館!呂歸塵前腳出去倒垃圾姬野後腳就拎着水桶回來了!我的媽呀我和我的小夥伴都要吓死了!
比老夫老妻還過分的這倆人突然冷戰,這當然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
要知道自從初中時七個熊孩子先後相識,把天啓附中鬧個天翻地覆起,其他五個人就覺得這兩位是連體嬰般心意相通的死黨了。
原本他們還是鬧鬧騰騰的民間團體,頂多把那個專門刁難女生的老禿頭的假發支在酒精燈上燒了。直到某日,化學課代表項空月在送作業時被公山主任約談,然後他就笑眯眯的買了烤串、可樂、薯片和冰激淩,糖衣在前甜嘴在後的忽悠了起來。
他說我們是有志撐起天下的有為少年人啊不能這麽渾渾噩噩下去,我們要明确理念,自己有了覺悟才能統領更多的年輕人!第一步,就是要為我們的組織起個響當當的名號——姬野我看見你的手了,野塵軍這個名字個人色彩太重,打回去打回去。
龍襄說要麽叫天羅山堂吧!多霸氣!——羽然給了他個白眼,你怎麽不叫天仙砂糖呢?
羽然提議叫泰格裏斯團,多麽高貴優雅。——西門也靜說這個名字不能闡述我們組織的本質,可能會招來一群學外語和哲學的。
西門提議不如叫北辰組,項空月說聽起來好似什麽穿着黑西服手腕子上紋着花鳥魚蟲的組織。
項空月說叫辰月好了,星辰與月,立意多麽睿智高遠。姬野說我不會接受辰月這個名字,但是我可以把你揍成一塊陳年的月餅。
息轅摸摸後腦勺,明智的說:我起不好名字,先聽阿蘇勒的吧。
呂歸塵看了一眼姬野,姬野眨了眨眼睛。
于是呂歸塵猶豫道:“那就叫,亂世……同盟?”
“唉,就這個吧。”“嗯,挺好的。”“還是阿蘇勒有文化。”“我覺着天羅山堂也不錯啊……”
姬野與有榮焉的擡頭挺胸,拉着呂歸塵買關東煮去了,比他自己起的名字得了認可還驕傲。項空月抱着懷站在旁邊,極其優雅的翻了個白眼——還亂世呢,這麽中二的名字,一看就是你想要的好伐?
後來著名的亂世同盟就是這麽誕生的。
當然,我說這個只是為了表明,從初中起這倆人就早已經心有靈犀的事實了。
所以他們的冷戰就顯得非常不可思議。
為了老師的人類觀察計劃……啊不是,為了亂世同盟的內部和諧,項空月決定查清楚這件事。
他首先采訪了西門也靜。
時值周五的下午,嬌小的少女正在自家客廳保養那架巨大的黃銅儀器。
西門也靜說:我去的時候姬野已經睡着了,但是他被憤怒和不甘的意念所纏繞。姬野的精神是相當強韌的,普通的怒氣并不能影響他的夢境,我有證據懷疑他家附近有些東西……比如秘道家或者正在凝聚的魅。所以我正在準備一些東西去檢查他的住處。
項空月若有所思的告辭了。
然後他去采訪了羽然,當然他只是根據公交車的路線和每班的時間計算出了最佳的采訪路線,并不是因為聽完西門的陳述需要找個言辭伶俐的姑娘調笑一會兒洗洗腦子。
羽然坐在沙發上,雙手摟着抱枕說:我也沒見到過程,但很少看到阿蘇勒那麽生氣诶,臉都通紅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但是又不能揍姬野,自己跑去洗臉……然後姬野在包廂裏睡覺睡得恁香。本姑娘要不是最近幾年修身養性,幾乎想替阿蘇勒揍水牛一頓,太氣人了!
項空月刷刷刷速記完,正趕上翼天瞻回來,羽然忙不疊的把項空月帶來的垃圾膨化物往屋裏藏,他就知情識趣的跟老爺子客套兩句撤退了。
然後他去采訪龍襄。
一開門龍襄就跟個金絲猴一樣挂了下來,項空月淡定的揚起頭看着他,眸子猶然含着春花秋月般的笑意,指間凝出一抹薄薄的霜色:蜘蛛絲再不撤我就往你臉上劃王八了啊。
龍襄只好下來,麻利撤了半屋子蜘蛛絲和各種暗器,把從門口到沙發這一段地方騰了出來。
項空月說兄是否頭部有疾啊,在外面浪的時候大大咧咧誰的腿都敢躺,把自己家客廳弄成暗器窩幹嘛?你弄倒是也弄卧室啊,白鹿顏老師之前來家訪差點給吓死。
龍襄就坦然道我還用怕外人的手段麽?這是練來免得給自家人搞死的,我都不敢說全會弄。所以這麽危險的東西我幹嘛放睡覺的地方哦。
項空月了解的點點頭,開始采訪。他也沒少跟“自家人”大火球相向過。不過他懶得像龍襄這樣謹慎,而且秘道家左右使的都是秘術,動動腦總有破解的法子,不像他們天羅,從生物到生活用品,反正只要是物質,啥都能拿來殺人。
龍襄說我走的時候他倆還挺正常的啊,之後喝多了打起來了麽?以前的誤會爆發了?不存在吧,然然跟我講他倆從認識開始就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項空月冷漠的打斷他:我更想知道,為什麽你們四個開男生聚會不叫我?
龍襄愣了愣:可能……我們都下意識的把你當兔兒相公了吧。
項空月:這跟兔兒相公有什麽關系?
龍襄:當然有關系,純爺們聚會請個小白臉,那就跟豬肉炖粉條上插了朵栀子花似的,多別扭啊。
項空月忍住摔門而去的沖動,不甘心的問了最後一句:那為什麽你們請了阿蘇勒,他長得也不純爺們吧?
龍襄豎起大拇指:自從阿蘇勒爆狂血把他哥糊牆上之後,他在我眼裏就是爺們兒中的爺們兒!你?差遠了!
項空月好容易沒拔出沙發縫兒裏的冰鎬朝龍襄那張大臉上招呼兩下子,七竅生煙但仍風姿飒飒的甩上門,走了。
第四位采訪對象是息轅。
然而項空月到訪的時候,息轅正光着膀子吭哧吭哧的刨地,息衍坐在藤椅裏,高貴而不冷豔的看着一本《花花公子》,看書都不消停,嘴角那一抹笑配上那雙微微彎着的狐貍眼,瞳仁裏帶着燧火般的光。若是個意志不堅定的,此刻魂兒都已經越過裂章飄過亘白,直投奔郁非去了。
就沖這一絲笑,項空月都敢斷定,倘若息衍是個羽人,他去修習明月系的秘術那成就必然不比現在低。(注:九州十二主星裏明月系秘術多為魅惑類)
項空月問起息轅在幹嘛,這公狐貍端起茶杯一臉仙氣飄渺,道是息轅心疼叔叔來天啓照顧他而看不到南淮的十裏霜紅,便親耕後院為他種些嫩韭黃落花生冬天好下酒。
明裏暗裏交鋒幾句,外人看來俊美的少年和男人之間還是一片和睦其樂融融。由是項空月也不由得感嘆明珠暗投了,息衍這模樣這氣質,怎麽就和姬野等人同屬天驅這種粗魯愚笨的泥腿子呢。
兩個兼具博學多才/見多識廣和擅長瞎掰的人聊得熱鬧,話題從北陸局勢繞到雲州特産再繞到宛州今年得獎的金珍珠,天南海北走了十圈八圈後才繞回了正事上,兩人卻還都是八風不動面帶微笑,仿佛剛才那些胡扯都是志趣相投相見恨晚的結果。
息衍說:這事我倒是知道些……我那侄子當時早就睡着了,倒還記得給我打電話。謝圭來接他時看見姬小兄弟醉醺醺的摟着個穿青色衣服的姑娘,呂少爺是不是因為這個不高興就不好說了。
項空月想絕壁就是因為這個啊!不過阿蘇勒生氣的重點可能不是兄弟找女人,而是兄弟找女人的眼光如此差而且還不告訴自己……?畢竟姬野也是亂世同盟的頭兒,被英雄救美的女孩子跟他表白的經歷兩只手數不過來,偶爾情之所至投懷送抱那麽一下也是有的,也沒見阿蘇勒眨個眼睛。
他覺得這次采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但四這個數不太吉利,就順便去離得不遠的百裏煜那兒問問。
哦對,百裏煜就是争執事件的目擊者,也是他叫來的羽然和西門也靜,因為那家酒吧是他開的。準确來說,是煜大少爺堅持要來天啓念書時百裏景洪大叔為了讓兒子随時有錢用而不必等銀行開門,特地送給兒子的。
百裏煜說:那天我剛好沒事就去看看,正巧遇見息轅兄弟,送走他之後我想好久沒見塵少主了于是去了包廂,結果就看見門開着,姬兄弟把個披頭散發的姑娘按在沙發上……這其實也沒什麽,但是小蘇她一直被我護着沒見過世面,就沒忍住叫了一聲,把人都給招來了。我趕緊關了門帶人守在門口,沒讓外人看見。姬先生有些古板,我怕他動家法就只好請來羽姑娘了。這事是我對不住姬兄弟……他這幾天都沒笑過,是不是……?
項空月按了按額頭說煜少處理得極好,不過那個姑娘呢?
百裏煜一愣:之後就找不着了,畢竟當時她大半個人都給姬兄弟擋住了,而且燈太暗也看不清臉。倒是羽姑娘來的時候,塵少主突然從裏頭沖出來把我吓了一跳……
項空月嘆了口氣,收拾收拾神情,客氣的跟百裏煜告辭了。
翌日,“挽救野塵感情小組”——今早七點零五分成立——的組長羽然帶着龍襄西門和息轅,氣勢洶洶的殺到了項空月家來,破門而入,聲如雷震(羽然給龍襄拿了個家門口豆漿阿姨的喇叭)差點把正在睡美容覺的項空月吓出眼袋來。
成功入侵民宅的羽組長坐在床上翻着項空月的采訪記錄,眼睛亮晶晶的:項神探,找到真相了嗎?
項空月抿着安神的玫瑰茶,淡然反問:你想見見那個青色衣服的姑娘嗎?
羽然一拍桌子:想!
項空月就擡起手,遙遙指着龍襄:找他要去。
龍襄就一臉懵。
項空月說:大膽天羅,好好用你被蛇爬得溫度過低自動死機的大腦思考一下罷,你喝醉之前都幹了些什麽歹毒的事情!
龍襄雙手食指戳在太陽穴上,盤着腿努力回憶起來,然後他的表情越來越詭異,越來越扭曲。
最後他用一種幽魂般的語調問:然然,如果我死了,你願意帶我的骨灰去寧州隐居嗎?
羽然大聲回答:不願意!
龍襄整個人都灰白下去,緩緩地倒在項空月家沙發上,雙臂抱着膝蓋,緩緩地蜷縮成飽含肌肉的一大坨物質。
項空月憐憫的看着他說:你要麽主動坦白,要麽就祈禱他倆這輩子都不要想起來。阿蘇勒還好,姬野絕對會第一時間剖了你祭天的。
事情是這樣的。
龍襄那次本來是抱着娛樂兄弟的精神,帶了一身女裝去的酒吧。他尋思着四個人叉麻将,姬野絕對會拼命給呂歸塵喂牌,所以不用擔心呂歸塵輸。剩下他們仨,息轅作為從小就時常挽救長輩們于三缺一的好孩子,他的牌技是古月衣白毅等人親傳,還得過長公主的指點,那叫一個海納百川,所以要麽是他輸要麽是姬野輸。龍襄當然是可以穿着女裝自拍的那類,反正惡心的不是他自己,而姬野嘛……嘿嘿嘿嘿嘿嘿……
龍襄是這麽期待着的,并且覺得自己這個計劃非常完美。
誰知道姬野這個蔫壞的,第一杯墊肚就給他來了個大的。
也不知道他往那杯玩意裏加了什麽,當然也可能是百裏煜家調酒師的技術太高,那東西不管是外表還是氣味都非常人畜無害,入口才知道酒勁兒大得吓人,基本等于青陽魂原漿一百六十年陳釀,就是他家老爺子當成心肝寶貝的那一小壇——龍襄當然偷喝過,那次他才舔了一口就差點被放倒了。
空着肚子來這麽一下,就算這些年酒量長進許多也是夠勁兒的,龍襄當即醉了六七分。
而這個人喝醉了之後最大的缺點就是智商比清醒時還高,滿肚子壞水兒逮誰坑誰。
于是龍襄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要好好坑姬野一次,誰讓昨天物理測驗時這重色輕友的貨又把西門的紙團越過他直接給了呂歸塵的,害他又雙叒叕沒及格。補考可挺貴的呢。
于是龍襄先靠劃拳集火灌倒了姬野,又輕松搞翻了息轅,然後對天發誓保證不拍照,忽悠着已經有點兒迷糊的呂歸塵自己願賭服輸去換了衣服,龍襄摸出事先準備好的小包親自給化了個淡妝。
畫完他仔細一瞅把自己都給震了,我滴個親娘,姬野這孫子是眼光真好啊。
于是龍襄帶着三分得意三分震驚四分好想睡覺,自己走了,回家倒頭就睡,醒來一忘皆空。
呂歸塵迷糊中也忘了自己現在什麽樣,看見姬野趴在桌上睡就想把他扶到沙發上去睡。姬野就算是喝醉了也很警醒——以前随時随地被人埋伏練出來的——聞到不對的味道立刻睜了眼睛。
他立刻反手制住陌生人,低聲問:你是誰?
——謝圭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但他只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悄沒聲的把息轅帶走了。
呂歸塵說:姬野,是我。
姬野抽着鼻子聞聞,味道還是不對。
然後他就擡手摸了摸,毛手毛腳的把呂歸塵的頭發都給抓散了。罪魁禍首眯着眼睛瞅了瞅,覺得輪廓是對的那就沒錯了。
姬·喝多了以為又在做夢·野就把呂歸塵按到了沙發上,一條長腿還支在地下,居高臨下。
他說:阿蘇勒其實我對你……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女孩子的驚訝叫聲,把姬野給叫醒了一半,像兔子似的跳了起來紮着手站在旁邊發愣。門砰的關上了,意識到自己情況的呂歸塵立刻爬起來套上外套,好在龍襄還算有分寸,那件衣服上并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裝飾,只露個領口的話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抽了兩張紙巾胡亂的擦了擦臉,沖了出去。
姬野這才丢魂般的倒在了沙發上,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
他想:我他媽這都幹的什麽事啊?!
可能是頭昏腦漲加上那一巴掌的關系,酒勁在三分鐘內再次湧了上來,出于頭痛和逃避現實的想法,姬野順其自然的關掉了大腦開關什麽都不想,并且虔誠的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團空氣。
雖然已經推測出了八九分真相并且揍了龍襄一頓,在分頭去找兩人談心的時候,大家還是被震驚了。
——是的,大家以為的冷戰,其實只是這兩個傻子以為自己沒臉見對方,而默契的互相躲着!
是的!姬野一直覺得自己對呂歸塵有非分之想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把他當兄弟看的呂歸塵!
是的!呂歸塵覺得姬野一定特別嫌惡娘們兮兮的自己!而且他覺得自己穿成那樣還敢靠近姬野一定是出于潛意識裏的某種期望!所以他對不起把他當兄弟看的姬野!
亂世同盟的其他五人組,在得知真相時,包括西門也靜和項空月,集體都陷入了一種深深地蛋疼和暴躁中。
所以說你們倆老夫老夫了這麽多年,默契到對方還沒動就知道他要什麽,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單箭頭嗎?!你們到底是天然基還是腦子瓦特了?!趕快去給我結婚啊混蛋?!
那一整天,負荊請罪——背着一堆樹杈子蹲在教室門口憂郁抽煙的龍襄吸引了百分之一萬的回頭率。
同時某誤會解除的二人組又開始同進同出,毫無自覺的給圍觀群衆塞成噸狗糧。
而當路人問起龍襄這樣做的緣由時,羽然等人總是磨着後槽牙,微笑回答:
“一言以蔽之,思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