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錢寶貴被父親狠狠罵了, 完事越想越氣。晚上回屋疼的龇牙咧嘴,越發恨上了蘇禾。不,是蘇家所有人。
他開始盯梢蘇家人, 不過都是暗中進行。白天上班, 一下班就趕到蘇家和孟宏志家必經之路去蹲點,希望能把蘇禾抓個現行。
蘇禾将那些圖紙全藏在一個保險的地方,調查組沒走她不敢輕舉妄動。剛過一天心裏就開始叨咕:調查組的咋還在公社?聽說是去了另一個大隊,也不知道在調查啥。
圖紙可以先不給他,免得再橫生枝節。但這衣裳得給他啊, 不然他換什麽。
中午下工她去看那些衣裳,一件件的都挺髒。想也是,左腿骨折打着石膏,肯定做什麽都不方便。稀糊糊也是湊合熬熟。
就這麽給他送去, 還是洗淨了給他?
好,又給自己找個難題。說好了跟他保持距離的, 這怎麽兜兜轉轉的總跟他扯上關系。
“想什麽呢, 眉頭都打結了。”老太太從屋裏出來,就看到閨女站在那兒發呆。
“沒、沒什麽。”
老太太低頭瞧一眼那些衣裳,然後默默嘆口氣。“要洗就趕快去洗, 下午還要上工。”
“哦。”
端起盆去洗衣裳,她手腳麻利, 飛快的将衣裳洗幹淨晾起來。大哥進來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進屋吃飯去。
她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結果誰都沒問。這衣裳明顯不是家裏人的, 怎麽都沒人關心一句的嗎?
衣裳晚上下工時已經幹燥, 她吃了飯将衣裳疊好。用自己的包袱皮包起來,趁着夜色沒人時給他送去。
今晚有些陰, 在這個還未拉電的鄉村,哪裏都黑咕隆咚的。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上,她一貫膽大又走慣的路,今天的心卻提着,生怕遇到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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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小心謹慎,終于平平安安到了地方。敲門,聽到裏頭說請進後才推門進去。
他坐在炕上,今天家裏多了個小炕桌。炕桌上放着一碗糊糊,看來是剛要吃飯。
“衣裳,我給你放這兒。”
屋裏雜亂的很,剛洗幹淨的衣裳只能給他放炕上。這就免不了到了跟前,她看了一眼他的飯,覺得吃這個真不如烤紅薯。
竈臺大概是溢鍋了,一灘一灘的已經幹涸。用過的鍋碗用水泡着,他那碗糊糊一股糊鍋味兒。那味兒老遠就能聞到,看來糊的不輕。
男人順着她視線,頓時有些羞窘。“一時忘了,所以有些糊鍋,不耽誤吃。”
白面糊糊啊,做的比漿糊都讓人沒食欲。這人是不會做飯,還是手腳不方便才會如此。就算只右手能做,也不至于糊糊都做成這樣吧。糟蹋好東西。
看到自己的衣裳洗淨疊放整齊,他沖她笑笑:“謝謝。”
“沒事。你、你不會每頓都吃糊糊吧?”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一條胳膊不方便,除了這最簡單的糊糊,他還能做什麽。
“用不用我幫你換挂面?”
大隊就有一家做挂面的,可以買也可以用糧食換。他有白面,換了挂面的話吃起來也方便。
“麻煩你了。”他從兜裏掏出了現金遞給她。“謝謝倆字我就不說了,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絕不推辭。”
沒糧票的話價格貴,她拿了兩張大團結,剩餘的給他推回去。二十塊錢的挂面,夠他吃一段的。
“那我先走……”
“哈,讓我抓到你們了吧。”
告辭的話沒說完呢,從外頭闖進來一人。聽聲音蘇禾就知道是錢寶貴,這狗東西到底跟孟宏志有什麽仇,幹嘛盯着他不放?
“你抓什麽?”
蘇禾鎮定無比,我今兒可沒拿那些燙手的東西。衣裳已經給他放下,我就來他這兒一趟,我又不犯法。
“你跟孟宏志沆瀣一氣,剛才拿的東西呢,交出來吧。”
“我拿啥了?”她兩手一攤,“我啥也沒有啊。你讓我交出什麽?”
“你閃開、”男人說着上前扒拉她,桌子上沒有,那就是炕上。他在炕上到處翻找,只把衣裳翻亂,卻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孟宏志也不吃飯了,臉色陰沉。“錢寶貴,你今天以什麽身份來我這兒搜查?你要找什麽,我犯了什麽王法?你今兒不給我個交代,我到公社告你去。欺負我殘疾,你就能為所欲為嗎?”
“我、”怎麽沒有呢?剛才看到蘇禾拿着什麽東西啊,她前腳進我後腳來,怎麽就不見了呢。
“調查組的接到舉報,你違規作業。你別以為你上回躲過了,這回就能躲過。”
“我左腿骨折,左臂也受傷不利索,我一個殘廢還能幹什麽?違規作業,就我這樣連糊糊都做不好的人,我還能違規作業?”
蘇禾也趁勝追擊,“違不違規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說了算的?錢寶貴,你不好好上你的班,你一天天的到處找事兒是吧。”
“就算、”男人開口想說就算你沒有違規,但一下子又轉了話鋒。“大晚上的,你們孤男寡女在一起幹嘛?是不是搞破鞋。蘇禾,你離婚……”
“啪、”蘇禾擡手就給了他一個大耳瓜子。炕上的孟宏志也拿起自己的拐杖使出全部力氣捅在他腰部。
“啊、”錢寶貴被捅的大喊出聲,一個踉跄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捅可比敲打疼的多,全部力氣集中于一點,受力點越小疼痛感加倍。
“錢寶貴你少滿嘴噴糞。你和蘇禾沒離婚前我們壓根沒接觸過。”
錢寶貴捂着被捅咕的地方:“那現在呢?大晚上的,偷偷摸摸跑來你家……”
“現在我們在找對象,我胳膊腿都受傷行動不便,她過來照顧一下我怎麽了?”
“你們倆在找對象?”
孟宏志這話對蘇禾也不易于一擊炸雷,但也明白此時這麽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不然錢寶貴在外宣揚,沒有任何關系的男女大晚上在一個屋子,那真有可能被扣帽子。
看到錢寶貴驚、怒的臉,她更加覺得這話不錯。你算個什麽東西,姑奶奶都跟你離婚了,你一副捉奸的表情給誰看。
“我們都離異單身,找對象不是很正常的事兒。趕緊起來給我滾,別在這兒癞皮狗一樣的,”
“蘇禾、你罵誰是癞皮狗?”
“罵你。”蘇禾說的相當氣壯。“都離婚了還一條到晚跟蹤我,你不是癞皮狗是什麽?”
“我、你、”
“我什麽我,你什麽你,趕緊起來滾,別讓我揍你。”
錢寶貴都忘記自己初衷是什麽了,此時完全沉浸在喪失所有權的氣憤中。前世跟蘇禾生活幾十年,他覺得她就是他的,她怎麽能跟別的男人找對象呢。
狗男人,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狗攬八泡屎似得占着。此時大受打擊,看蘇禾拿起了煤坑的鐵鍬,他一骨碌趕快爬起來。
“蘇禾、你真的在跟孟宏志找對象?他可是下放人員。”
雖然他以後會成為省城首富,可他現在可是連狗都不待見的。做什麽都得偷偷摸摸,壓斷腿公社都不能明着讓人照顧。
“是不是都跟你沒關系。起來給我滾,別逼我動粗。”
“你今天必須告訴我,不然我就不走。不,我要到公社舉報你們,你們孤男寡女深更半夜搞破鞋。”
孟宏志拿着拐杖要捅他,這回他早有準備往後退到了安全距離。可地上還有個活蹦亂跳的蘇禾呢,被她一腳給踹中腿窩,他轉身就往外跑,因為她将竈臺上的刀給拿在了手裏。
“蘇禾,蘇禾、你冷靜。殺人犯法的。”
“砍了你姑奶奶給你抵命。你個王八蛋,張嘴就噴糞。你禍害的我還嫌不夠,一天天的居然還跟蹤我。你說,你想幹什麽?你想害我什麽?”
蘇禾在後頭追,他在前頭跑。孟宏志也看到蘇禾拿了菜刀,擔心的拄着拐下地。順着兩人說話的方向追去。
“蘇禾,你冷靜點兒。為這麽個男人賠上自己不值得。”
他擔心蘇禾一沖動真的做出傻事來。此事因他而起,若是蘇禾因此背上人命,他還怎麽有臉活下去。
錢寶貴驚慌的跑,不時回頭看一眼。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清,但他能聽到蘇禾的腳步聲。一聲聲的好像催命一般。他對蘇禾非常熟悉,看不到也能想象出她拿着菜刀的模樣。
“蘇禾,蘇禾,我錯了,我就有口無心。你、”
“你就是想死,我今兒就成全你。反正你成天在外敗壞老娘名譽,老娘今兒跟你同歸于盡。”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急的跑丢了一只鞋,光腳丫子在泥土、小石子的路上跑,恐懼讓他雖然疼卻不敢稍微停留。
“蘇禾、蘇禾、我錯了,我真錯了。”
他跑的方向是他家,這一路大聲呼喊已經驚動了許多人。大晚上的大家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只聽到他一路大喊認錯。
蘇禾将手中的菜刀換成了路邊撿的棍子,擡手沖着錢寶貴敲了過去。男人吓壞了,以為自己挨了刀,這一路的恐懼在這一刻達到巅峰,居然嗷的一聲昏了過去。
暗夜裏不知誰拿了手電筒,蘇禾看到了錢寶貴的情況。她跟他距離大概有十幾米,此時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一棵大樹後。
看到人們将他扶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沒幾分鐘他醒了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的問他發生了什麽。
“你被鬼追啊,一個勁兒的喊蘇禾饒命。蘇禾在哪兒呢?”
“你倆不是離婚了嗎,這是咋回事兒?”
他四下瞅瞅,沒找到蘇禾。心噗通噗通的跳,剛才蘇禾拿着菜刀的模樣實在是太吓人了。他從來沒見過她那個樣子,她怎麽會那個樣子呢?
難道,是她不想跟他離婚?一直有怨氣,恨不能跟他同歸于盡。看來他真的冤枉她了,她拿刀的舉動是惱羞成怒吧。只是去給孟宏志送小隊分的東西,結果他以為她跟孟宏志有什麽。
不得不佩服他這腦回路,想到此他默默嘆口氣。蘇禾其實挺好的,能幹長的漂亮,可她不會生養,運氣又差,跟她過日子太倒黴。
“我沒事了,謝謝大家。”
從地上起來,他拍拍身上的土,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子兩只全不見。他要返回尋找鞋子,蘇禾聽到了遠處拐杖的聲音。她趕快往回返,及時拉住了男人。
“你腿腳不方便,大晚上的跑出來幹嘛,萬一摔了不是好玩的。”
“我、我擔心你。”
“嗐,我就吓唬他。他那人多大膽兒我知道,這回不吓住他,下回他還得跟蹤我。”
他默默松口氣。“我都被你吓住了。”
她呵呵一笑。提着菜刀回頭看沒人往這邊來,她準備送他回去。主要是得将菜刀給他還回去。
“我也是沒辦法。”
他拄着拐走的很慢,她在一旁也不催。兩人誰都沒再說話,只有拐杖發出的聲音和輕輕的腳步聲。
孟宏志心思起伏,想說什麽又沒說。看到窯洞後蘇禾快走幾步将菜刀給他放屋裏,出來跟他揮手道別。
“我走了,再見。”
她說完轉身就走,腳步飛快瞬間就消失在了道路的拐彎處。他想說什麽卻沒來得及出口,一個人惆悵的坐在窯洞口的石頭上良久。
——
一場寒潮,氣溫一下子降到了五六度。地裏的莊稼還沒收完,坐着掰玉米的被凍的直哆嗦。
下了工小玲跟上來,兩人結伴走。“蘇禾你不冷嗎?就穿件單褂子。”
“我挑擔,身上全是汗。”
“要不我也去挑擔算了。”
“你挑得動嗎?”
“就是說說。我好像又有了。”
蘇禾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你家閨女還在吃奶。你怎麽……你這孩子也懷的太密了。”
“誰說不是呢。人家喂奶不來身子,我月子出來就正常來。大的和老二隔了一年五個月,這回又差不多。”
蘇禾沒說話,真心覺得這樣是受罪。可有啥辦法呢,除非你不結婚。結了婚無法拒絕男人,最後承擔後果的就是女人。
“聽說大城市有辦法能不懷孕。”
“啥辦法?”
“上環。”
小玲沒聽說過,但能不這麽頻繁生孩子的話她是覺得是好辦法。可惜她們這兒縣城沒有,要有的話……她還沒生出兒子來呢,有也沒辦法,都得繼續生。
“生吧,女人就這命。”
蘇禾默不作聲,挑着擔子腳步不停。什麽命,她偏不想認命。世上道路千萬條,總有一條給自己走。
挑着擔子回了家,進屋發現家裏氣氛不太對。老爹蹲在牆角抽煙,老娘坐在炕上愁眉不展。炕上還坐着給小五做媒的媒人。媒人看他們進來了,當即開口繼續說。
“要我說啊,這也沒啥不行的。你家蘇禾離異,她大哥喪妻沒孩子,沒負擔跟頭婚也差不了多少。她大哥也有住處,公社煤礦當領導。不得不說你家閨女就是好福氣,這找上門的條件都好,打着燈籠也難找。”
這話只有後半截,但根據線索還是能猜到什麽情況。蘇禾剛想開口問,她娘先一步說話。
“她大哥我見過,他今年多大?”
“三十,男人三十一枝花,正是好時候。”
“大了些。”說完轉頭看閨女,“禾禾、你咋說?”
“我不找。”
“你看,閨女不樂意,這事兒沒商量。”
媒人開口勸:“可你們不同意換親,人家要求加彩禮。”
小五也聽明白了,一向不愛開口的人當即表态。“那就退婚吧。”
現在退婚,雖然這樣會有損失,不可能将所有花費都要回來。但蘇禾現在沒再婚的念頭,不能因為對方提出要求就答應。
媒人看他們家人這态度,頓時起身下炕。“那我再去女方家說說,看他們能不能緩和。你們也別咬死了,這事兒好好考慮一下。其實這事兒吧我覺得不賴,親上加親好相處,人家哥哥長的不賴還是鐵飯碗,多好的事兒啊。”
媒人走了,他們一家坐下商量。換親、加一百塊彩禮。這兩項哪一項都讓人那麽難以接受。
蘇安開口直接說:“退了吧。媳婦再找就是。”
他爹抽口煙嘆口氣:“這眼看都要進門了……她大哥媳婦啥時候沒的?”
蘇安回:“半年了。”
蘇平冷哼一聲:“這是知道禾禾離婚了,趁火打劫嘛就是。”
蘇安重複剛才的話。“讓媒婆退了,這媳婦我不要了。”
蘇安說完起身就走,小夥子平時就不愛說話,今天已經算話多了。這是關系他的事兒,他是當事人,所以才這麽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娘、那事兒?”
“退了拉倒。吃些虧就吃些虧吧,我其實啊一直就對那姑娘直打鼓(疑慮)。咱小五不愛言語不會哄人,那姑娘呢看着太油滑,怕小五哄不住人家。如今退了也好,給小五踅摸個老實的更好。”
給的糧食什麽的就不說了,訂婚已經給了訂婚禮金。如今婚事不成了,肯定要損失。不過她爹娘和小五都這個态度,事情很好解決。
翌日上工,一衆男人中她萬綠叢中一點紅。走路飛快,挑的一點兒不比男人少。大隊支書半路上攔下她,看那臉色就知道有喜事。
“你被評為勞模了。”
“真的?”
“真的。秋收後公社大會,當衆表揚發獎狀。聽說還發獎品,不過不知道是啥。”
“謝謝叔。”
“不用說這客氣話。叔該謝謝你,給咱大隊争光。”
蘇禾開心的回家,将這事兒跟父母分享。看着閨女一朵花一般的臉,老太太也是樂的見牙不見眼。轉頭跟媒人開口道。
“瞧瞧,我這麽優秀的閨女,我能強扭這瓜嗎?強扭的瓜不甜,我希望我閨女以後能甜,能幸福。”
媒人今兒又來游說,說周峰秀有多優秀,勸他們同意婚事。聽老太這麽說,她只能退一步。
“那我再去跟他們說說,別好好的事兒給弄不好了。你們別急,等我的信兒。”
媒人水都沒喝一口起身走了,蘇禾望着父母開口說:“秋收眼瞅着要結束了。抽空爹和我哥小五去幫我收拾窯洞。按上門窗,我就能住了。”
老太太知道兒媳什麽德行,擔心閨女一個人但也點了頭。“好,讓你爹他們幾個抽空給你去弄。娘給你做個門簾子,冬天擋風。”
“好,謝謝娘。”
紅薯,小隊秋收最後的陣地。其他地已經開始犁地,這邊還餘十幾畝的紅薯在起。大家齊動手,都在說今年紅薯收成好。
“不光收成好,味道還好。甜津津的,烤着吃太好吃了。”
“你一天忙的還顧得上烤紅薯?”
“就那天在火堆裏烤了一個。哎呀,想想都流口水。”
大夥分享着收獲的喜悅,雖身體勞累,但心裏安适。收完了最後的紅薯,公社開始趕大集。
前一晚大家就開始預熱,一個個開心的很。晚上吃了飯燒水洗漱,蘇禾端着水在院裏洗腳,旁邊坐着她弟弟。
“小五、你喜歡啥樣的姑娘?這個要是不成的話,我找我同學給你介紹一個。”
說起這個小夥子就臉紅了,不過院裏黑看不清。“姐、這事兒不着急。”
“你不急,爹娘可急的不得了。你也不小了,到這個年紀了就得想這個年紀的事兒。”
“那你自己呢?”說完小夥子轉頭,望着姐姐十分抱歉。“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沒事。姐啊,姐是傷了一回,這傷沒好前先自己過着。等啥時候傷養好了,再找對象。”
“我也不急,等過年後再說吧。”
姊妹五個,她倆挨得最近。小時候跟在姐姐屁股後頭的小跟班,如今也長成了大小夥子。聽到要姐姐給他換親,當即堅決表示了反對。
老兩口出去跟老夥計們閑聊了,院裏就他倆。單獨跟姐姐待在一起,小夥子的話還算多了些。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着。
“我沒跟她單獨一起過。娘說的去了她家要有眼力見,我去了不是挑水就是幫着幹其他的,沒那閑工夫。”
蘇禾笑他。“你呀。當時說的時候點頭,還以為你多喜歡呢。”
“沒。我就是聽爹娘的,他們說行那就行。”
“不能這樣。結婚是你的事兒,是找個人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一輩子啊,多長。這麽長的時間過日子,最起碼也得找個自己喜歡的,或者喜歡自己的。”
“姐、你當初喜歡姐夫嗎?”
“他、他那會兒、”
“他那會兒對你好。他能說會道,長的好還是鐵飯碗?”
“好像是這樣。”
她喜歡錢寶貴嗎?好像沒有。就是很理智的在衆多追求者中挑了個最好的,沒想到這結果會是這樣。
“嗐、我自己都不明白還教你。你別理我,你的事兒你自己做主。”
“呵呵、姐你還是那麽好玩。”
蘇禾擡手用水撩他:“臭小子,跟姐姐沒大沒小。”
姐弟倆正玩鬧,大門口進來倆人。走進了仔細一瞧,是小五的對象。同來的還有一個男人。
“蘇安、”女孩見面開口喊,聲音軟軟的。農村裏這種嬌嬌的女孩少見,一雙眼睛脈脈含情。
“媒人說你要退婚,你怎麽這麽絕情啊。有什麽話坐下來好好說,有商量的。”
蘇禾的視線落到那個男人身上,因為那男人一直在看她。這目光讓她不舒服,擦幹腳上的水飛快的穿上鞋子。
男人也忽然意識到什麽背過身,但聲音卻傳了過來。“蘇禾、我們以前見過的。你忘了?六月六小五和我妹妹訂婚,當時我也在。”
哦,蘇禾想起來了。訂婚時女方家來了十個人,好像是有他。蘇禾對他沒印象,也從未打聽過未來弟媳家中情況。
她穿好鞋子站了起來。“你們今兒來是?”
男人将身子轉過來了,沖她先鞠了個躬,把蘇禾都弄懵了。“對不起,這事兒是我做的太莽撞了。先給你道個歉。是這樣,我今年三十,公社煤礦的代理礦長。喪偶、沒孩子。我是真心相中你這個人,不是那種娶不上媳婦用妹妹換的。”
這條件的确不錯,想也知道不到需要換親的地步。蘇禾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如今這男人倒是親口解釋了緣故。
一旁他妹子也開口附和:“禾禾姐,對不起這事兒都怪我。是我沒跟媒人說清楚。我哥是喜歡你,絕不是什麽換親。這樣吧,咱們各論各的,我跟小五還按之前說的。你跟我哥,你們自己談。彩禮啊還有什麽條件,你盡管提。”
蘇禾開口問:“你說的加一百彩禮是怎麽回事?”
“那個啊、”女孩躊躇着,目光四下看看。“是有人給我們出的主意,說這麽提的話能讓你們順利答應。”
“誰給出的主意?”
“禾禾姐你就別問了。這事兒都是我不對,是我出了昏招。我給你們道歉,對不起。”
說着話蘇禾爹娘從外頭回來了,人家親自上了門,當即請人進屋說話。一聽姑娘這态度,老兩口當即歡喜。畢竟是已經準備結婚的人,一切照舊的話了了老兩口一樁心事。
“小五、你咋說。娘的意思,既然月秀說了一切照舊,那娘就給你們張羅婚事。”
大家的目光全移向小五,讓腼腆的小夥子低下了腦袋。默默擡頭看一眼蘇禾,蘇禾那意思你的事兒你自己做主啊。
“那、那行吧。”
當事人自己樂意,旁人自然不說什麽。婚事是早就說好的,日子都定好了,農歷十月初三。條件不變,那将剩餘的錢和布給人家,其餘的就是結婚當天的下轎錢。不多,就是那麽個意思。
月秀将目光移向蘇禾,開口替她哥說:“姐、我哥你看咋樣?其實這段日子給我哥說媒的也不少,可我哥都不樂意。他真很喜歡你的,要不你們相處看看。”
蘇禾感覺到大家都在看她,其中一道視線落尤其強烈。轉頭,跟那男人的目光對個正着。男人因為不下地幹農活,比老農民看着顯年輕。見她望過來頓時一笑,眼神帶着絲絲緊張。
“還是不要了。”說完她忽略掉大家失望的表情,起身往外走。“爹娘,我先出去了。客人走的時候讓小五去送送。”
她說着話出了門,她父母默默嘆口氣。這條件其實挺合适,人也長的周正,這丫頭到底為啥不樂意?沒辦法,閨女自己的事兒,她不樂意誰也不能強求。
“喝水,喝水。這孩子就是犟。算了,她不樂意你們另尋合适的。”
周家兄妹還能說什麽呢,默默的喝了水告辭。小五出去送了一段,回來後到父母這邊上炕睡覺。
“小五、你姐屋裏燈吹了嗎?”
“滅了。”
“唉、你去周家去的多,她這個哥住的地方咋樣?”
“三間東屋,比咱家房子寬敞。娘、我姐不樂意,你打聽這幹啥?”
“我就問問。”
沒孩子、長的周正、有工作、年齡也不算太大,這條件多好,偏她閨女不樂意。女人的好時候就這幾年,等年紀大了容貌衰了,再想找好的怕是不能。
小五的婚事就這麽定下了,結婚娘家給陪嫁暖壺臉盆毛巾等物,婆家只需準備兩床婚被就好。
老太太攢的棉花票布票都拿出來,到供銷社先瞧了瞧。公社供銷社的東西就那些,她扯了白布做裏,以往積攢的花布做面,一床被子五斤棉花,供銷社沒棉花了,她得等到趕集時。
“說是會進一批棉花。你趕集的時候再來一趟,也許那會兒就回來了。”
“唉,好。”
地裏的莊稼都顆粒歸倉時,公社趕集的日子也到了。一大早蘇禾洗漱後換了新衣裳,今兒她要上臺領獎,得捯饬體面。白底印櫻桃的花襯衫,深藍色的褲子。腳上是自己做的布鞋。
這打扮在後世來說土氣,可這時代卻是非常亮眼。平日裏穿舊衣幹農活的姑娘,忽然這麽收拾起來,看一眼就能明白為什麽有公社一枝花的稱號。
杏眼桃腮,唇不點而紅。下地幹活的人皮膚居然還是這麽好,凝脂白玉一般。抹點兒雪花膏就呈現最自然的白裏透紅,鏡子裏顧盼神飛,嬌豔欲滴。
“姐、好了嗎,隊長讓人來喊你了。今天你們要發言的。”
“好了。”
小五看了她一眼轉身先走,今兒公社趕集,他得去找未婚妻,陪她買結婚的東西。他姐好俊,跟他未婚妻是不一樣的漂亮。
蘇禾到大隊去集合,今兒要先開表彰大會。她一到立馬吸引了衆多目光,好多人在偷偷的議論她。
“跟大姑娘似得,還是那麽好看。”
“那是。咱公社一枝花,那是白叫的嘛。”
婦女主任拉住她的手。“哎,我嫂子的表弟,在運輸隊上班。給你介紹介紹?年紀不大,帶着個小姑娘,四歲了。姑娘家家的好弄,養大了嫁出去就是,不影響過日子。”
“算了,我現在沒這心思。”
“哎呀,就見見嘛,又不損失啥。男人長的可周正了,運輸隊收入不低。他們跑運輸的,有時候都有外快掙的。”
“多謝,我現在真的沒這心思。”
“行,等你啥時候想找了跟姐說,姐給你介紹好的。不說別的,就你這長相,不是鐵飯碗的咱都不見。”
離婚了,一個秋天傳的整個公社都知道。她這好幾個給介紹對象的,都讓她給推了。
事先将演講稿看了一下,上午九點表彰大會開始。各大隊的勞模上臺,其中好幾個女性。她站在最中央,奕是一溜人中最亮眼的存在。
公社一枝花,真是人美又能幹。
“這麽好看又能幹的媳婦,錢寶貴那個傻蛋咋不要了?”
“誰知道呢。說是她不會生養。”
“狗屁,結婚不到一年呢,說這個也太早了些。”
“我說也是。好多人都是開懷晚,結婚三四年才有信。”
“我大姨結婚六年才懷的我表弟,後來又生了四個。要是因為這個離婚,只能說他是個笨蛋。”
“就是。這麽好的媳婦,不會生大不了抱養一個也行啊。”
倆大媽在低聲說着話,旁邊一個女人忽然插話進來。“哎,他嬸子。你家跟蘇家離的好像不遠吧。給我家小子說說,我們不在意這生不生的問題。”
“她大姑、人家眼光高着呢。沒工作的指定不行。”
“可、我家小子可是後生,沒娶過媳婦。頭婚。”
“那,那不是蘇禾她娘嘛。走,咱們問問去。”
蘇禾在臺上領獎,風光無限的時候再次出現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情況。獎狀拿在手,獎品是一丈二的布。
這個好,棉布可以做新衣。可拿到手她有些無奈,怎麽是黑色的迪卡啊。這料子比棉布貴,可她一個姑娘家,用這布能做什麽?
從領獎臺上下來,拿着布有些煩惱。瞅瞅找不見她娘,摩肩擦踵的集市上,黑壓壓的全是人腦袋。
算了,也不找了,她徑直拿着布料去供銷社。賣布的櫃臺是一位大姐,她認識的人。
“蘇禾、趕集啊。”
“嗯。姐、我這一丈二的迪卡,能不能用六尺換花布?”
“哎呀,這恐怕不行。”女人砸吧一下嘴,十分的惋惜。“要是早一個月就好了,我之前扯了六尺花布。可惜已經做成衣裳了。不然我跟你換。”
迪卡比棉布貴,換的話不吃虧。可如今供銷社都是國營,不允許就是不允許。她有些失落,還想着換了棉布做件冬衣呢。
要不拿去黑市賣掉換錢,然後再買棉布?
想到這個主意,她覺得可以一試。今兒就是集市,集市上自家東西可以拿來賣,只要量不超過就行。
拿着迪卡布料她出去找了個地方蹲了下來,将布料擺在自己身前。有人問就說拿來換花布。
“蘇禾、”
有人喊她的名字,一擡頭居然是小五對象的那個哥。怎麽碰到他了,蹲在地上的姿勢讓她有些低弱,她頓時站了起來。
“好巧。”
男人笑起來,讓自己更有親和力。他長的不賴,身上穿着沒有一個補丁的中山裝,襯托的人更有氣質。
“是、真的好巧。你在這兒是做什麽?”
“沒什麽。”
他看到了她面前的布料,本來是想讓她将自己遇到的難題說出來他好獻殷勤,結果她卻什麽都不說。
“蘇禾、”
正覺得尴尬,熟悉的聲音她回頭果然看到拄着拐杖的孟宏志。他胳膊上的石膏拆了,如此更加靈活。
“你胳膊好了?”
“嗯。胳膊是輕微骨裂,恢複的快。”
“那就好。”
“我剛才看到你在臺上了。”孟宏志臉上帶着笑,眼眸溫暖與有榮焉。不用多言語,她明白他在替她開心,覺得這榮譽名至實歸。
歡喜有人明白,那就等于乘了倍數,心花怒放由內之外,白裏透紅的臉頰粉撲撲的好像嬌嫩的花瓣。
“蘇禾,你跟孟老師很熟?”
蘇禾回頭、眉頭微微皺起來,這人怎麽還不走?都拒絕你了,你就麻溜的離開。幹嘛還要開口問。
“只是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