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彼此諾言
彼此諾言
良久,沈諾白從周潛懷裏擡起頭。
周潛用指腹擦拭沈諾白臉上的淚痕,皮膚上的灼燙微微刺痛指腹,他小心地湊上去吻了吻,像虔誠的雪落在神祗沁出愛意。
“你……”沈諾白看到周潛也泛了紅的眼尾,他不禁輕聲開口。
就着擁抱的姿勢,周潛垂下眼皮,“你是想問大伯父和我說了什麽?”
“嗯。”沈諾白蹭進周潛懷裏。周潛撈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指縫摩挲,卻不帶一絲狎昵。
周正譽從902接走周潛後,開車帶他去了錦川的護城河邊。春末的風溫度适宜,吹在身上很惬意,但周潛只覺得煩躁。
周潛踢開腳下的碎石,沒等周正譽開口,他就自顧自地開始坦白,“我喜歡沈諾白,很認真地在喜歡他。”
老爺子也好,周正譽也罷,周潛從未對他們剖析過自己的情緒。之前的他像一株野草,在最盛大的房子裏不着調地瘋長,有種長完這季沒下季的頹靡。
他們不止一次擔心,會不會某一天周潛就突然覺得沒意思了,一把火連根縱了自己。
直到他在後山飙車受傷,這種埋在心底的猜想好似變成了現實,老爺子坐不住地把他扔來錦川,祈盼新的環境能帶來新的生機。
“您是來勸我分手的嗎?”他看向周正譽,眸子沉滿郁色。
散盡往日裏的散漫,周潛端正地站在周正譽面前,他甚至比周正譽還有高一些。
一陣風吹過,周正譽忽然覺得感慨。
好像那顆枯敗的野草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抓住青春的尾巴,結出了枝桠,有了想要拼命抓住的東西。
“我說話管用嗎?”周正譽樂了。
Advertisement
他知道現在應該把周潛當成大人對待,而大人談話的基礎是平等。
“也是。您就算勸,我也是不打算聽的。”
周正譽:“……”
即使長大了,還是這副少爺脾氣。
周正譽點了根煙,他想了一秒,将打開的煙盒朝周潛遞了遞。
周潛挑眉拒絕,“不抽。我男朋友不喜歡。”
周正譽終于明白為什麽每次老爺子都會氣得打人了。
他自覺沒意思,收了煙盒,“阿潛,唐律師聯系我和老爺子時,我們的确很驚訝,她準備的東西太齊全,也太直白。”
周正譽遞給周潛個文件袋。裏面的照片和資料詳細地像是紀實片。
“不過,我們并不覺得你喜歡男生是天大的錯誤。”周正譽望着蔚藍的長河,語氣和睦。
甚至出于周正譽的私心來講,如果周潛喜歡并願意為之追趕的那個人是沈諾白,他反而覺得是件好事。
他見過沈諾白,很出色的少年,阿潛的轉變也和沈諾白密切相關。
這話周正譽并沒有選擇告訴周潛,他客觀地說,“可是阿潛,除了小孩子的任性外,喜歡一個人從來不僅只是一份心情,還需要責任和擔當。”
“我希望你能對你做出的選擇負責,也希望你能擁有把握喜歡的能力。”
周潛心裏早就翻湧成浪,他詫異于周正譽和老爺子的不反對,也緊迫于面對現實他尚且弱小的事實。
不是沒想過帶沈諾白一走來之,他嚣張跋扈了十多年,也任性散漫了十多年,從來就不是能受威脅的性子。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如果唐憶真的發瘋跳下去,沈諾白今後會帶上難以卸下的枷鎖,他就會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可以脫離唐憶,但卻不是現在。
短暫的沉默後,沈諾白沒有聽到周潛說話,他不安地蹭了蹭周潛。
周潛回過神,扯了抹笑,“大伯父說,我一定是走了狗屎運才遇到你這麽好的人。”
“他還說,我是不是騙你了,你才會答應和我混在一起。”
沈諾白懷疑地睨了他一眼。
“別不相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周糯那丫頭有多喜歡你。小丫頭都當過你的小家長了,你早就是被認可的家人了。”
周潛拆了塊巧克力喂給沈諾白,他的唇色太過蒼白,得補充點糖分。
綿軟的甜膩在口腔彌漫,沈諾白拽着周潛的衣袖抻了抻。他試圖在周潛臉上找到扯謊的痕跡,但一無所獲。
這麽輕易就被認可了?
沈諾白眼裏全然是不可置信。這在他過往的經歷中顯得那樣不真實。
周潛看出他的心思,很輕地嘆口氣。
他劃開一段視頻給沈諾白看。視頻上周糯被老爺子抱在懷裏,小丫頭拿着一幅畫激動地講。
“爺爺,這是諾諾哥哥。糯糯可喜歡他了,哥哥也喜歡他。”
“上次糯糯還去給他當了小家長呢!諾諾哥哥答應要陪我一起去游樂園玩!”
“爺爺,諾諾哥哥也可以做我們的家人嗎?他可好了,還帶着哥哥偷偷寫卷子呢……”
小丫頭叽裏咕嚕說了很多,周老爺子始終笑着,末了才說了句讓周糯帶這個諾諾哥哥來家裏看他的話。
“這是大伯父發給我的,他們昨天回蕪水了。周糯這小丫頭在老爺子面前,一直在誇你。”
“你不要覺得我在騙你,大家都很喜歡你。”
“不過,我才是最喜歡你的那個。”
安适的氛圍仿佛空氣裏點燃了支安眠香,在周潛的小聲哄誘中,沈諾白眼皮變得沉重,終于抵不過倦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太累了,緊繃的神經在睡夢裏都得不到舒緩。沈諾白皺着眉,唇角抿成平直的線。
周潛緩緩地把人放平,指尖輕摁眉心試圖撫展,他最見不得沈諾白這樣。
等人睡熟一點,周潛才捏着那份RY合約起身去陽臺。他找宋峙給合約做了評估。
宋峙回得很快,“我的建議,這份合約有利有弊。對舞臺明星夢有追求的那些人來說,不失為一塊敲門磚。每個行業都有行業壁壘和霸王條款,有些東西在無法規避的前提下,只能盡力做到頂尖,然後去争取話語權。”
“如果是玩票性質,那就最好不要碰這東西。”
他說到這兒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張家的小兒子。”
“他最近在蕪水圈子火得很。就是因為去RY當了半年訓練生,扛不住想解約跑路,但是又不甘心巨額違約金,找了很多律師出馬,後來被唐律師攬了案子。”
“唐律師?”周潛問。
宋峙:“對,唐憶律師,沈諾白的母親。”
……唐憶他丫的就是個瘋子!
她費盡心思地要把別人的兒子從火坑裏撈出去,結果一轉頭又要把自己的親兒子送進去。
周潛渾身散着戾氣,他咬緊後槽牙暗罵了聲。
這時,客廳傳來細碎響聲。周潛收了手機去看,是沈諾白醒了。
“你都聽見了?”
沈諾白點點頭。
他從夢魇裏掙紮起來,下意識地就來找周潛,然後就聽到了周潛和宋峙的對話。
周潛擔憂地看着沈諾白。
“別擔心。我想好了。”
“這合約,我簽。”
沈諾白收拾好情緒,恢複往日的沉靜。
唐憶是在企圖用道德綁架的方式“毀掉”他。
沈諾白雖明白,但他不甘願。
既然唐憶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會撐不住RY的訓練,他和周潛的感情也熬不住,那麽他會證明給唐憶看。
他會用他的方式去證明,唐憶自以為是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不管是跳舞,還是周潛,他都不會放棄。
沈諾白脊背弓着,像每次在試卷的密封線裏簽名一樣,在這份合約後簽下他的名字。
他清楚地聽見,筆尖在粗糙白紙上劃下最後一筆短橫,像是一把鈍刃慢吞吞地割斷他和唐憶之間所剩不多的羁絆。
沈諾白走的那天,是周潛親自送的。
他帶的行李不多,只一個雙肩包就是全身的家當。
飛機劃過天際,留下一道白尾。
——等我去找你。
那天,這是沈諾白和周潛對着天際同時許下的諾言。
一個月後,唐憶來錦川一高找到周潛。
周潛進咖啡店時,他還穿着校服,利落輪廓下多了些成熟。
期末考試成績剛出,好消息是他的成績剛好夠到火箭班末尾,壞消息是沈諾白已經不再火箭班了。
說不定正是因為沈諾白的離開,才多出他這個名額。
周潛諷刺笑笑。
唐憶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瞥見他挂着笑,才皺眉開口,“我想我不用再自我介紹了。”
“雖然我答應沈諾白,他肯去RY,我就不插手你們的事情。但我認為還是有必要告知你,你和他之間沒可能。我不希望我的兒子因為這個将來受歧視,我這麽說,你能聽明白嗎?”
周潛半阖着眼,捏着勺匙攪拌咖啡。
沒順着唐憶的話講,他扯出一個更加惡劣的笑容,陰翳而不懷好意,像是要掀翻一汪平靜的湖面。
“唐律師,您真覺得贏了嗎?”他叫她唐律師,似乎在提醒唐憶的殘忍無情。
“沈叔叔的離開讓您覺得這世上的感情和諾言通通靠不住,于是您換了一種極端開始對待沈諾白,企圖用壓迫控制的方式來滿足您內心的空缺。”
“可是,您認為達到目的了嗎?”
周潛支着頭,他語氣平和,和資料裏桀骜沖動的少年形象大相徑庭。
“你在質疑我?”唐憶不滿地眯起眼睛,“你有什麽資格?”
“你們周家對你寬容,但我作為沈諾白的母親,不會放任不管。”
周潛輕呵了聲,他在嘲諷唐憶到現在還看不清。
“不管您信不信,總有一天您會為您的錯誤買單。”
“您拿自己作為籌碼,這次是成功了,可如果沈諾白做到了,下次您又該拿什麽威脅他呢?”
周潛明明說得是問句,但他和唐憶都清楚——
沒有什麽了。
唐憶已經親手斬斷了她和沈諾白之間的最後一絲感情。
“失陪,我還要回去做卷子。”
周潛将錢壓在咖啡杯下,頭也沒回地走出唐憶的視線。
唐憶下線倒計時。
不洗白唐憶。唐憶本身就是個有性格缺陷的人,沈之江的離開對唐憶來說是背叛,沈之江走了,沈諾白就成了她全部情緒的發洩口。
很遺憾,她真的不愛沈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