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他突然的動作不止讓許川來不及反應, 就連站在門邊的單明都吓了一跳。
但比起許川八年不見翟清俊,對現在的他一無所知;單明還算有點心理準備,畢竟翟清俊這些年來的變化, 他也算是一點點見證過來的。
“慢着點兒,”他出于醫者仁心還是出聲提醒,“有話慢慢說, 你別着急。”
翟清俊沒回他, 但手上勁稍微松了些。許川借機從他手裏抽出胳膊, 把椅子挪了挪, 臉色不太好看地拿過了衣架上挂着的羽絨服。
許川穿好衣服,拿起桌上裝滿藥盒的袋子, 見翟清俊一副在等他的姿态,心裏糾結,但還是說:“我就不去……”
“走,去吃飯。”翟清俊打斷他,沖他揚了揚下巴, 示意他走前面。
許川出門的時候和單明對視了一眼,單明滿眼都寫着“自求多福”。
他蹙眉,有些惱。
這樣不打招呼地就把他推到翟清俊面前,他一點準備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怎麽面對。
別說面對了, 翟清俊現在這個樣子,他連說一句完整的話的機會都沒有。
“站這兒跟他眉來眼去能頂飽?”
翟清俊踢了一下椅子腿, 木制椅腿和地板磚之間摩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咯吱”聲。
聽着人心裏不舒服。
許川只好走出去。
六樓本就人少,又是飯點, 更是沒幾個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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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樓道裏就剩他們兩個。
他不知道該去哪,又不想回頭問翟清俊。
正糾結着, 手裏突然一空,袋子被翟清俊提走了。
“你生病了?”翟清俊走到了他身邊,提起藥袋子往裏面看了看,最上面是一盒消炎藥。
“給季叔拿的,他最近有點中耳炎。”許川照實說。
“……”
他眼睛不敢亂看,但翟清俊就站在他身側,餘光不可避免地可以掃到。
他聽到翟清俊松了口氣,應了聲:“哦。”
兩人之間是鮮有沉默的,從前那麽多年都是。
翟清俊面對許川的時候永遠有話說。
此刻的氛圍讓許川既不适又心焦,他竟頭一次生出了“是不是該找個話題”的想法。
兩人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了樓梯間,空蕩的地方,每下一個臺階都會發出前後兩聲幾近相連的聲響。
“去,去哪?”許川生澀地開口。
這應該是個正當的話題吧。
“我家。”翟清俊說。
許川愣了一下,腳底險些打滑,他自己穩住了,但翟清俊的手搶先一步已經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做飯?”許川有些驚訝。
他問過單明的,翟清俊現在不是常住北京的嗎?他父母又從以前開始就是天南海北調動的,嘉文市的房子怎麽想也不會有人住。
空了這麽久了,還能進得去人嗎。
翟清俊就像能聽見他的心聲似的,松開了他的胳膊。
“定期有人打掃,昨天我也叫人打掃過了,不會讓你進去吃灰。”
魔幻。
這個世界自從翟清俊敲響耳鼻喉科辦公室門的那一刻起,就變得魔幻起來了。
許川坐在車上時還在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終于壞掉了,自己虛構出了眼前的場景和人。
“去哪了。”在車上,翟清俊突然出聲問。
許川思考了兩秒,才想明白他問得應該是這些年他在哪生活。
什麽時候翟清俊說話也這樣打啞謎似的了。
他心裏怪了一句,嘴上倒是立刻回答了:“加拿大,讀書。”
“讀了八年?”翟清俊問。
不知為何的,許川聽着這句有點陰陽怪氣的。
他解釋道:“本碩博,夏天剛畢業。”
翟清俊愣了一下,他低頭扣了扣手,悶悶地應了一聲:“哦。”
沒等許川松口氣,他又問:“書就那麽好讀嗎,要讀八年?”
怪,真的是怪。
他怎麽莫名其妙開始指責自己讀書了。
許川一腦袋疑問,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才好。
翟清俊是因為學了法律嗎,練了一身把人一句話堵死的本事。
“學的什麽啊?”見許川不說話,他又換了個問題。
“化學。”
“也沒見你高中多愛學化學,出國倒是愛學了,寧願學八年化學也不回國,加拿大飯好吃還是人好看?”翟清俊嗤笑了聲,“等有機會我也去看看,到底有多吸引人。”
“……”
司機在前面都聞到了很濃的火藥味,透過後視鏡不斷往兩個人臉上瞟。
許川被說的臉色很難看,他偏頭看向車窗外,外面的景越來越熟悉,這八年過去,嘉文依舊是那個沒什麽發展的小城市,除了路翻修了,其他好像沒怎麽變。
但許川還是覺得陌生。
就像翟清俊一樣,看着哪兒都沒變,又像是哪兒都變了。
“你怎麽了?”許川脫口而出。
說出口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他不該問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翟清俊的臉色,後者果然表情在一瞬間就變了,一秒抓住了他的目光,轉過頭和他上視線,表情中透着些意味不明的笑。
他沒回答。
許川心裏因此一路都緊着。
終于,到了熟悉的小區,司機停在他家樓下。
許川離付款碼更近,正要拿手機掃碼,翟清俊就把他的手按下去,自己掃了。
付完錢說了句:
“加拿大也用微信支付嗎?”
許川臉控制不住地一黑。
翟清俊家陳設沒怎麽變,兩人一進門都很熟悉。
雖然許川還是感覺很奇怪,為什麽剛見面就直接跟他回家了。
他彎着腰,慢吞吞地換了鞋。
“咚”
酒瓶和桌面碰撞的聲音。
許川心裏空了一下,他放好鞋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聲音的源頭。
翟清俊脫掉大衣随手搭在沙發背,他撸起袖子,露出了結實的小臂,拿着剛從櫃子裏取出的兩瓶酒,許川看着覺得有些熟悉。
“過來。”
翟清俊說。
許川腦子裏快速檢索着這個酒瓶他到底在哪見過,他沒動。
他微微眯起眼,看到酒瓶子上寫着xx啤酒,一些不太清楚的記憶漸漸複蘇。他很少喝酒,對酒瓶子是很陌生的,唯一讓他有印象的,喝多了的一次——
KTV那次。
他繼續盯着酒瓶子看,和腦海中那個不清楚的圖像漸漸對應上。
誰會把這種幾塊錢一瓶的啤酒收藏在櫃子裏?
見許川盯着酒瓶子看個沒完,翟清俊說:“日期很新,阿姨每周都去買一次。”
“我不喝酒。”許川移開目光,不再看。
翟清俊像聽不見一樣,拿筷子抵着打開了一瓶,他喝了一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幾年這啤酒味道一點沒改,還是那麽難喝,尤其是放熱了,更難喝。”他自顧自地說。
又看向許川:“你後來還喝過嗎?”
“沒有。”
“也對,加拿大哪有這玩意。”
“過來,一直站門口幹嗎?”翟清俊對他說。
許川站在原地,把剛脫下來的羽絨服挂了起來,腳步一點沒移。
說不上為什麽,他心裏莫名其妙有點恐懼。
“過來。”他冷着臉,又說了聲。
別的都變了,臉一點都沒變,面無表情地時候看着很兇。
許川說:“我明天要走,不能喝酒。”
對于他的解釋,翟清俊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他只是固執地認為許川在拒絕他。
喃喃道:“又要讓我等你。”
許川聽不清:“什麽?”
翟清俊站了起來,過來強硬的抓着許川的胳膊,将他硬拉了過來,摁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把另一瓶酒以同樣的方式打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緒很複雜,許川只跟他對視了一眼就立刻移開了,不敢多看。
翟清俊酒量很好,許川一直都知道,他絕對不會因為剛才那一口啤酒就醉,所以現在這種複雜不清的情緒,是他本身就要表達的。
又或者說,是他在清醒的狀态下都壓制不住的。
不該來的。
許川有些後悔。
“這個酒,你喝多少會喝醉?”翟清俊問。
許川以為他要說“一瓶沒事”之類的話,就答:“我喝不了酒,喝一瓶也會醉。”
沒成想翟清俊直接将酒瓶子遞到了他面前。
“喝完。”
許川一愣,擡頭看他。
“你喝了這個就會說實話,喝完,把你八年前要說的秘密告訴我。”
他看着許川,短短一句話,剛開口時語氣還很硬,越說聲音越抖,說完後眼中感覺像浮起了一層霧似的,快要看不清了。
許川頓時坐立難安,他一整顆心快被酸意包裹住了。
看着眼前的酒瓶子,遲遲不肯接過。
翟清俊就這樣舉着等他,等了一會兒,突然來了脾氣似的,彎下腰來把酒瓶口直接遞到了許川嘴邊,瓶口和許川的嘴唇相貼,一擡胳膊就能直接灌的姿勢。
他看着許川的眼睛,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命令他:“喝。”
八年不見。
翟清俊半個小時前還說“最好的朋友”,嘴上念舊,但對他的态度完全沒有以前那樣好了。
以前怎麽會跟他這樣說話呢,從不會強硬地要求他什麽的。
更不會明知道他不能喝酒還這樣逼迫他。
許川不免有些難過,他知道翟清俊也許在為自己的不告而別生氣,但依然很難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和落差感。
避無可避了,他就着翟清俊的手,微微張開嘴,試探性地喝了一口。
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下巴突然被捏住,強迫他仰起頭,口腔也被迫打開,啤酒沒有遮擋的大口大口強行灌入,許川身體本能地抗拒,奮力掙紮着,一把打開了啤酒瓶。
啪——
一聲脆響,酒瓶落地,應聲碎掉。
許川站了起來,彎下腰扶着桌面瘋狂咳嗽,他滿臉都挂着啤酒滴,白色毛衣半數被浸染。
他咳得全身都疼,通紅的眼睛裏滿是生理性的淚花。
他微微擡起眼皮,看着眼前盯着他看的人,灌他啤酒讓他差點窒息嗆死的人。
翟清俊那雙情緒複雜的眼睛裏,許川看見的最多的居然是悲傷。
一陣鋪天蓋地的難過襲來,許川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眼裏的淚花,他仰起頭想讓它流回去,但徒勞無功,眼淚順着兩側照舊落下。
“醉了嗎?”翟清俊看着他問。
許川不說話。
“說。”
又是這個命令的語氣。
許川不願看他,執拗地撇開臉去。
“別讓我等。”
“我沒讓你等。”許川狼狽地在臉上抹了一把,他忍着痛苦說:“我不知道你想聽什麽,八年,太久了,我早就忘了。”
他八年前想說,那時候翟清俊并不在意。
現在翟清俊想聽,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忘了?”翟清俊眉梢輕挑,他表情看着有些危險,甚至笑了一下。
許川被他今天的态度刺傷了太多次,忍無可忍地随口胡言:“如果你覺得我們做不了朋友了,那就不做,你沒必要這樣羞辱我。”
他立刻向門口走去,半道就被翟清俊截住。
眼前的人像一堵牆一樣堵着他,讓他寸步難行。
“你到底要幹什麽?”許川咬牙。
翟清俊看着他的眼睛,真誠地、乞求似地說:“我要你把八年前要說的秘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