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他語氣淡淡的, 乍一聽沒什麽情緒。
李文豪被唬住了,重新拿起筷子準備夾菜的時候,腦子才接上線了似的響起警報。
他張了張嘴, 眼神中有些不可置信:
“我操,你來真的?”
“什麽的真的假的?”翟清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文豪好像嗓子裏堵了什麽東西似的,哽了一下, 然後拔高音量, 十分有一百分的震驚:
“你這些年一直單着, 真就是為了許川啊?”
衆所周知, 翟清俊長了張好臉,在上大學之前性格還很不錯, 不止是李文豪,認識他的每一個人都不覺得他能單身這麽多年。
可偏偏就是單着了,半年前過了26歲生日,到現在連個初戀都沒有。
平時到了年關,幾個老熟人約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飯, 年年都繞不過翟清俊的感情問題。去年童一舟結了婚,婚禮前一天晚上幾個人坐一塊兒。
童一舟喝得有點上頭,拉着翟清俊問:“翟哥,放高中我肯定死都想不到你以後會是這個樣子的。”
“工作壓力大。”翟清俊說。
這話他跟這群人說了八次有餘,次次有人旁敲側擊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怎麽性格變化這麽大呢,遇到事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他都回:“工作壓力大。”
壓力确實大,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翟清俊是什麽人?公認的天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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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文二中的老師自打翟清俊畢業之後, 年年跟新生念叨,當年有個多厲害的學長, 考狀元跟玩兒似的。
“屁嘞。”童一舟一甩頭,完全不信他這個破借口了。
翟清俊不吭聲了。
旁邊就有人激動指着他說:
“對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你看看,一有點事就直接不說話了,一整個晚上就往那一坐,你不問他不說,你問了他不想回答的,他更不說。”
酒過三巡,童一舟勾着他的肩,手指挂到了他脖子間的佛牌吊墜,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
“翟哥,雖然你工資比我高多了,但是我怎麽就覺得,你現在過的一點兒都不幸福呢。”
翟清俊默不作聲地把他的手從繩子上挪開,嫌棄地抽了張紙給他抹了抹臉。
“你要不找個對象吧,啊?”童一舟就着他的手擤鼻涕,翟清俊差點把他丢出去,但還是忍住了。
“找不着。”翟清俊把鼻涕紙丢了,重新抽了張紙給他擦了擦。
“怎麽找不着?你能找不着對象?有錢有顏有身材,你出去大街上問問,肯定有人跟你。”童一舟一揚手,指着窗外,看着好像迫不及待要沖出去似的。
翟清俊按住他,神色淡淡:“行了,別在這替我自戀了,就是找不着。”
醉鬼是聽不進別人的話的,童一舟低垂着腦袋,喃喃着:“真的,有個對象真的能幸福一點,你是我哥,我不騙你。”
有個對象當然能幸福一點。
不然人為什麽要戀愛,為什麽要結婚。
那麽多不堪的戀愛,破敗的婚姻,前車之鑒比比皆是,為什麽還永遠有人選擇相愛呢。
因為要幸福啊,都想賭自己會幸福。
“知道了。”翟清俊看着一桌子趴得東倒西歪的醉鬼們,知道自己現在說話大概沒有人會記得,“能讓我幸福的人,我現在找不見他。”
……
他這些年單着,為了許川嗎?
“不然呢。”
翟清俊嘴終于随了心,脫口而出。
他看到李文豪震驚到要跳起來的模樣,心裏有一片枯死的草場突然照進了陽光,他第一次發現,說出來原來這麽簡單;承認自己喜歡許川,是個這麽輕松的事。
-不然呢。
-當然了。
-我在等他呢。
李文豪撇過頭去,深呼吸了一口。
“我他媽的,”他吸了吸鼻子,情緒一時間激動得緩不過來,特別想說話,腦子又亂得一句話組織不出來,“我真服了,我他媽傻逼似的,真看不出來。”
他自己琢磨了半天,又皺着眉問:“那許川呢?”
“不知道。”
“他喜歡你嗎?”
翟清俊說:“見面了問問。”
……
……
李文豪以為這個見面了問問,是指他們未來的某一天,在祖國大地的某一處相遇時,兩個中年男人憶往昔青蔥歲月時要問的問題。
結果第二天被佳佳揪着耳朵問“戒指落哪兒了”,連滾帶爬地給翟清俊打電話,問能不能過去取戒指。
翟清俊平靜地說:“這會兒不在家。”
“等你下班行不,我操救命兄弟,佳佳真的要把我耳朵擰斷了。”李文豪說。
此時翟清俊剛落地,走出機場,呼吸了幾分鐘來自西北地區熟悉的幹燥空氣。
他語氣淡淡:“周一回去。”
“啊?出差了啊?”
“沒。”
“……那你在哪呢?”李文豪心頭升起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翟清俊:“嘉文,剛到。”
“……”
電話挂斷後,連佳佳都沒興趣繼續擰李文豪耳朵了,一臉震驚地問:
“你跟他說了?”
李文豪迷惑地撓頭:“我就提了一嘴啊,誰知道他怎麽。”
佳佳表情詭異,呆滞地咽了咽口水。
“……他這麽瘋了?”
翟清俊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第二天就跑回嘉文市了。
他在心裏暗暗說教了一下自己,不要這麽着急。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等一天的。
但是沒道理可講。
講什麽理?哪有什麽理。
翟清俊從昨晚李文豪離開之後,一晚上陸陸續續聯系了很多人,得知許川目前還沒有離開,他就立刻買了機票。
此刻出租車一路橫沖直撞,半個小時從機場沖到了地區醫院門口。
翟清俊看着手機上十分鐘前發來的微信消息——
-操,你快來,我快沒借口留他了
他來不及掃碼,給了司機一百元現金,就一路從門口跑到了醫院大樓裏。
北京預備入冬,嘉文就是徹底入冬。
地上結了一層霜,都快中午了也化不掉,今天是個大陰天。
翟清俊穿着大衣,一路上不少人側目。
耳鼻喉科。
門診樓六樓。
翟清俊在心裏默念。
進門診樓卻一眼看到了維修牌。
電梯好死不死的挂了維修中。
六樓啊。
他最擅長爬六樓了。
高考完的那個夏天,華瑞錦庭2號樓的六樓,他爬了無數遍。
他舍棄了電梯,每次都慢慢地走,每一個臺階都在心裏數十秒,好像爬慢點,到了六樓就會有人給他開門。
他心裏亂糟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回過神時人已經站在六樓,耳鼻喉科辦公室門口。
裏面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手機上的消息停留在那句“我快留不住他了”。
一股熟悉的情緒席卷而來,翟清俊感覺自己大腦都快不清醒了,不停地向他傳遞一個消息——
他來晚了。
許川走了。
他又來晚了。
許川又走了。
突然,辦公室內傳出紙頁翻動的聲音,翟清俊被這細微的響動一瞬間吵醒,抽離出了自己難以控制的陰郁情緒。
他腳步在這一刻變得很慢很慢,帶着些微弱的希望,祈禱裏面再發出些什麽聲音來。
——咔嗒
按動筆的聲音。
翟清俊終于站在了門口。
他看着裏面,桌前坐着的人身上并沒有穿白大褂,樣式簡單白色毛衣,他低着頭,頭發看着長了些,露出的側頸看着和從前一樣白得刺目。
瘦了嗎?好像有沒有。
都怪毛衣,他分辨不出來眼前的人到底瘦了沒有。
明明大家久別重逢都要說一句“你瘦了”的。
他該說什麽呢?
“咚咚咚”
許川忙着寫東西,沒有擡頭。
把剛剛單明交代給他的話複述了一遍。
有人來敲門,你就說——
“你好,先挂號。”
許川說。
聲音比從前聽着低了點兒。
但又好像沒有,可能是他的心理在作祟。
翟清俊想。
他看着眼前的人,情緒在一瞬間出奇的平靜。
“沒病。”
許川寫字的手一僵,他好像聽到了一道很熟悉的聲音,熟悉到他不敢遵從本能地擡起頭來。
那道聲音卻不給他逃避的機會,很快就從門口移到了他面前。
他聽到那人拉開了對面的椅子,坐下。
聽到他說:“就一個問題。”
許川在心裏反問,什麽問題。
心裏卻又浮起一個令他恐懼的猜想,他緊張地眼睛都不敢眨。
就這樣定定的,好像被翟清俊一句話施了個不能動的魔法。
“當年為什麽沒有告訴我,你的秘密。”
翟清俊看着眼前遲遲不敢擡頭的人,沒有任何猶豫地問了出來。
啪嗒——
筆掉在了地上。
許川彎腰去撿,再擡起頭時,他避無可避地對上了翟清俊的目光。
眼前的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翟清俊穿着得體的深灰色大衣,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表情看上去很嚴肅。
不止是表情,他整個人身上都透着莊嚴肅穆。
和從前那個自己不需要開口,他一個人就能自言自語一整天的翟清俊,好像完全搭不上邊了似的。
時間可以改變這麽多嗎?
他死死摳着右手背的皮肉,抿了下幹澀的嘴唇。
聲音沙啞地說:“記不清了。”
許川的目光落在翟清俊臉上。
他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不用看他的臉也能清楚地記得他臉上的每一寸了。
但他依然能一眼看出他這些年來的變化。
成熟了,穩重了,看上去事業有成,應該過得很不錯。
許川心裏松了口氣,認為自己當年離開是正确的。
“什麽時候回來的。”翟清俊沒再繼續逼問他,換了個話題。
許川也輕松了些:“上個月。”
“這麽久了?怎麽不聯系我。”翟清俊手放在身前,手指虛虛地交叉着,看着姿态很随意,問話的語氣也懶懶的,“我手機號又沒換。”
“你不是在北京嗎?”許川說。
“在北京怎麽了,在北京就不能回來了嗎?”翟清俊說。
許川不太适應和現在的翟清俊聊天,他感覺自己每說一句話都被逼得難受。
“就是怕你麻煩。”許川低垂着眼睫。
“麻煩我算什麽麻煩。”翟清俊盯着他,“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過了八年就不是了?你有事都能找到單明這兒來,就是不能找我?找他不叫麻煩?”
“……”
他堵得許川幾乎沒法開口。
好在這時辦公室的主人回來了,一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趕緊雙手合十:
“祖宗,都是祖宗。終于見上了,你倆不餓嗎?快去吃個飯吧,我這兒等會兒其他醫生吃完飯回來了我不好交代。”
他話音落,翟清俊就站了起來。
許川剛一晃神,人直接被翟清俊抓着胳膊拽了起來。
他腳下一絆,差點摔了。
翟清俊發出了從下飛機以來的第一聲笑。
他說:“許川,你還跟以前一樣,沒我就得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