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翟清俊沒怎麽喝醉, 隔天起來時頭依然有些悶痛,他吞了片止痛藥,雷打不動地趕去了律所。
這四年來他日日如此, 除非病到徹底爬不起來,否則不會輕易請假。這種極度自律的生活态度自打大學裏養成了之後,延續到了現在。
“早上好, 翟律, ”年輕的實習生女孩抱着一沓資料進來, “我昨天整理了下周三出差的案卷資料, 是放我那裏還是……”
翟清俊腦子短路了一瞬:“下周三?”
實習生一噎,打量着他的臉色, 吞了吞口水。
“是前天王律說轉接給你的那個案子。”
“……”
翟清俊指了指桌角:“放那吧,謝謝。”
“不用謝不用謝,翟律,還有個事……”
翟清俊:“嗯。”
實習生閉了閉眼,內心掙紮。
他臉好臭。
能不能問啊啊啊, 萬一被罵了怎麽辦。
救命救命,翟律看着真的很吓人。
“王律說,叫我實習期都跟着您,”她拼命咽口水,眼睛一秒都不敢在翟清俊臉上多停留, 硬着頭皮說:“叫您帶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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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翟清俊停下回複郵件的手,眉尾輕輕揚起, “原話。”
怕什麽來什麽。
實習生內心雙手合十,祈禱老天保佑自己別被攆出去。
“王律他說, 他說……”她眼一閉心一橫:“您也是本科畢業就進律所的,說我跟着你比較能學到東西。”
職場第一課, 語言的藝術。
翟清俊伸手拿過桌角的案卷,擡手翻了翻,掃了兩眼就想起來這個案子了。
相當難纏,難怪要丢給他。
他頭也不擡,實習生只聽到很輕的一聲笑。
翟清俊又冷又嘲諷的聲音傳來:“他這麽說?”
實習生全身僵硬,表情都凝固在臉上。
大腦裏不由自主地浮現昨晚的場面——
大腹便便的王律剛教訓完其他實習生,眼睛一轉落在她身上,嘲弄地問了句:“X大那個本科生是吧?”
她點頭。
王律把此刻翟清俊手中翻看的案卷丢給她:“去,找那邊那個,翟清俊。”
“……啊?”她抱着散亂的案卷,一臉的蒙圈。
王律轉過身去,開始擺弄辦公桌上的擺件。
“我們所就翟律跟你情況一樣,碩士學歷都沒一個,照樣能進來混得風生水起的。你們就師哥帶師妹去吧,我看挺好的。”
實習生兩眼一閉點頭如搗蒜。
“嗯嗯嗯對,就是這樣說的。”
“我知道了。”翟清俊放下案卷,擺了擺手:“去吧。”
她剛走到門口,又聽翟律說:“下周三,你也去。”
實習生前腳走,後腳李文豪電話就打了進來。
“大律師,你昨晚怎麽給我弄回來的?”聲音迷迷糊糊,嗓子還啞着,一聽就是剛睡醒。
翟清俊:“叫了個叉車,給叉回去的。”
“我去,”李文豪埋進被子裏笑,過了會兒突然說:“我昨晚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吧?”
“什麽算不該說的?”翟清俊問。
“比如……提起什麽人。”李文豪試探性地說。
“……”
翟清俊手指曲起,輕輕敲擊着桌面。
兩人這樣互相沉默了半分鐘有餘,李文豪都快憋不住了。
翟清俊:“提了。”
“我靠?”李文豪懸着的心徹底吊死了,“我我怎麽說的?”
翟清俊故意又沉默了一會兒,急得李文豪快打車過來找他了。
他才慢悠悠開口:“你說佳佳,我好想你。”
“……”
“操。”李文豪緊張得握緊的拳頭松了力,低低地罵了一聲。
他吐了口氣:“行行行,我知道了。沒事兒了兄弟,你忙吧,我也收拾收拾上班去了。你這兒有沒有一次性牙刷啥的?”
“衛生間櫃子裏,你翻翻吧。”翟清俊說,“挂了。”
他今天任務不輕,手頭的案子還沒徹底解決,下午約了一個當事人見面,王律這邊又給他增了些負。
下午工作處理完之後,還額外留下來加了會兒班。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翟清俊按開燈,習慣性地掃視了一眼房內。
他一個人住,租了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
他爸媽每年過來看他都吐槽一遍,說爸媽來看兒子,還得住酒店,哪有這樣的。
汪瑩不止一次跟他說過換個大點的房子這件事,話說得相當明确:“家裏不缺那點錢,你省什麽呢?”
翟清俊也想不通自己省什麽呢。
他自己的工資也足夠支付一個環境不錯的房子的租金了。
仔細琢磨一下,他不是省錢,就是不想。
不想住一個大而空曠的房子了。
可能是前十八年實在是一個人住夠了。
他一個人,吃飯很好湊合。
冰箱裏有什麽就一起往鍋裏扔,弄熟了就行。
他身體不錯,這樣吃也吃不壞。
今天情況更特殊一些,看着冰箱裏剩餘的一大一小兩個西紅柿,翟清俊翻遍了整個家都沒找到雞蛋。
看來今天只能吃西紅柿炒番茄了。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房門就被人敲響。
翟清俊拿着兩個西紅柿過去打開門,對上大包小包累得氣喘籲籲的李文豪。
“沒吃呢吧?”李文豪一邊走進來換鞋一邊說。
翟清俊接過他手裏的兩個大袋子。
“剛準備炒菜。”
“別炒了,咱吃火鍋吧。”李文豪把帶來的菜往桌上擺,擺到一半想起來個問題:“我靠,你個單身漢,家裏有沒有個像樣的鍋啊?”
翟清俊從冰箱頂上取下來一個嶄新的電火鍋。
“別看不起單身漢。”
“有就好,吓死我了。”李文豪擺好菜,走到門口把外套脫下來挂起來,“天兒真是冷了,眼看着又要入冬,就想吃熱乎的。”
“怎麽想着過來了?”翟清俊倒底料,加開水,沒一會兒鍋就紅了。
“跟你吃個飯太難約檔期了,逮着機會多吃幾頓,別你哪天又出差,又見不着了。”李文豪摸了摸凍得冰涼的後脖子,環顧了客廳一周,“我以前真沒想到你住這兒,你這麽大一律師,住的地兒還沒我寬敞。”
“一個人住,要那麽大沒用。”翟清俊說。
神了,他剛想起關于房子的事情,李文豪一來就也跟他提。
“你工作這麽穩定,沒打算買房嗎?”李文豪問。
“不買,北京房子這麽貴,我一個人,不劃算。”翟清俊說。
這是他的慣用說法,當時搪塞爸媽時也這樣說的。
這是個很難挑出毛病的理由。
李文豪果然認同地點了點頭。
兩人默契的今天誰都沒拿酒出來,昨天喝得難受,今天都打算歇歇。
但李文豪吃着吃着就覺得,有些話他又有點憋不住了。
“哎翟清俊。”
他忍不住開口,心裏糾結又掙紮了幾下,擡手在自己嘴巴上扇了一下,怎麽就這麽憋不住事兒呢,吃個火鍋還吃醉了不成。
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話音一落,翟清俊就停下筷子看向了他。
李文豪閃躲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裏把自己罵死了一萬遍。
他舔了舔後槽牙,“嘶”了一聲。
“那誰。”
翟清俊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提了起來。
“誰?”
李文豪:“佳佳。”
“……”
懸着的心放平了。
“哦。”
李文豪摸了摸頭發:“我跟佳佳又聯系上了,就前不久。”
“挺好的。”翟清俊說。
他印象裏大學那會兒他倆就分了,因為異地。
佳佳成績不好,留在本地上了個專科;李文豪雖說成績也不怎麽樣,但好賴是嘉文二中出來的,到底還是過了一本線,不多,整好二十分,夠他報個普通一本。
“她來找我了。”李文豪說。
“複合了?”翟清俊問。
“還沒呢,當時分手的原因……好像沒跟你講。哎喲,不知道怎麽說,挺丢人的,下次給你說吧。反正當時感覺被她騙了,她也不解釋,也不哄哄我什麽的,斷了就斷了,一下子就沒消息了。”
李文豪煩躁地又扒拉了一下頭發,說:“我沒想這麽快原諒她。”
“那你怎麽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就……就先這樣吧,”李文豪說,“但說實在的,我還喜歡她,算了,我還是挺賤的。”
翟清俊笑了一聲:“确實。”
李文豪一嘆氣,把問題甩給他:“那你說,要是你你怎麽辦?”
“前提條件不足,推不出來。”翟清俊說。
“前提條件就是,她騙了我,而且她不哄我不道歉,就消失了。”李文豪把筷子拍在桌上,翹起二郎腿向後仰,靠在椅背,“以及,我犯賤得到現在還喜歡她。要是你,你怎麽辦呢,大律師。”
他手搭在腿上,看着翟清俊,等着他的答複。
他看到翟清俊低垂着眼睫,不慌不忙地吹了吹冒熱氣的藕片。
咬了一口,扯出了幾根透明的絲。
他吐了出來。
“沒熟。”
他擦了擦手,不得不回答了李文豪的問題。
“我的回答對你的感情問題不會有幫助的。”
李文豪愣了愣。
“為什麽?”
翟清俊看着他,笑了下。
“因為佳佳是個女孩子。”
“……”
李文豪呆坐了近十分鐘。
翟清俊說完就繼續吃飯了,他并不在意這句話會不會被已經有了四年社會閱歷的李文豪聽出深意。
“……”
李文豪收回視線時,眼睛由于太久沒眨,幹澀地難受。
他捂着眼睛揉了揉。
松開手時,他問:
“如果是許川呢。”
翟清俊拿筷子的手不自然地僵硬住,他呆楞了兩秒,擡手時筷子碰到桌邊,掉在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
“佳佳見到許川了。”李文豪徹底憋不住了,他徹底破罐子破摔,“在池曉的墓地,她來之前去了一次,剛好遇到許川了。”
他說完,眼眶不自覺地有點紅。
強忍着情緒罵翟清俊:“你他媽的,撿個筷子要撿半輩子嗎,聽到沒啊,我說許川回國了,現在就在咱們祖國大地的不知道哪個地兒待着呢。”
“你,什麽打算?”
翟清俊把掉了的筷子拿到廚房洗了,重新拿了一雙出來。
他臉色看着很平靜。
——越平靜越洶湧。
李文豪心頭不由自主地蹦出了這六個字。
操,他太有文化了。
在世大文豪。
翟清俊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文豪下意識抖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不說的,我真是今天剛知道,就趕緊過來找你了。”
翟清俊又垂下眼,看不出情緒。
“他現在在哪?”
翟清俊問。
“這我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回國了,前幾天在嘉文,這幾天不知道還在不在。”李文豪趕緊解釋。
“知道了。”翟清俊說。
李文豪一愣:“那你的意思是……就這樣不管了?”
翟清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突然笑了。
“我的意思是,回來了就好。”
“回來了就沒機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