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那天汪瑩打破沙鍋也沒問出許川到底出了什麽事, 翟清俊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無論她說什麽都沒再答話。到最後她推翻了近期的計劃,訂了最近的航班。
“我回來一趟。”
翟清俊終于打破沉默的封層, 從鼻腔裏悶悶地“嗯”了聲。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扇好似永遠不會打開的門,離開時大腦中還在瘋狂勸說自己“再等兩分鐘”,他腳步一次又一次停下, 可樓道裏依舊沒有任何響動。
回到他的房間裏, 桌上還擺着他寫有他筆跡的幾張紙片。
是他這些天來, 每天夜裏睡不着得空爬起來寫的計劃。
關于大學的計劃, 關于旅游的計劃,關于未來的很多很多。
雖然一直沒從許川嘴裏問出來他喜歡的地方, 但他有印象,許川說他小時候在南方待過一段時間。
他還嘴賤地在許川惆悵自己長得不夠高的時候,在旁邊嘻嘻哈哈地說:“你南方人,正常。”
然後被許川揍了,叫他不要搞地域歧視。
所以關于大學以後的計劃裏, 他有幾個發展的意向城市,都在南方。
翟清俊看着紙片,這上面的字實在算不上好看,他幹脆一把将它們全揉了,沒有猶豫地丢進了垃圾桶。
又拿起筆, 重新扯了幾張紙。
字不好看,他要重新做一份。
汪瑩在隔天晚上落地嘉文市, 風塵仆仆地到家,箱子丢在旁邊沒顧着收拾, 先倒了兩杯水坐下和翟清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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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許川的高考,她依舊問不出來什麽, 只好轉而問點能讓翟清俊開口的。
“你跟小川吵架了嗎?”
“沒有,我們很好。”
翟清俊回想過去這段時間,他們甚至比之前關系還要更親密,每天吃住都在一起,晚上許川睡着的時候還會下意識把手搭在他身上的。
那麽好,為什麽突然消失。
汪瑩只好改口安慰:“小川應該就是臨時有事,可能被媽媽接走了也說不定,應該過段時間就回來了,畢竟家還在這邊呢。”
“不。”翟清俊搖了搖頭,他捂着臉:“不可能的,他有事會跟我說的。他就是不見了,媽,你懂嗎?我能感覺到,我找不見他了。”
“……”
汪瑩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自己已經徹底長大成人的兒子,她幾次張嘴,又噤聲。一種無力感襲來,就像翟清俊能感覺到他抓不住許川一樣,她感覺到自己抓不住兒子了。
他就這樣坐在他眼前,但他的思維也好,行為也好,一切似乎都不再是她這個媽媽可以控制得了的。
“……你跟小川,”汪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幹澀的嗓子,她眼睛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幾下,想要掩蓋住內心的緊張,“你們,如果就是普通朋友的話,你不應該管人家這麽多。”
她說完,翟清俊忽然松開了捂着臉的手,他眼睛不太适應光,緩了幾秒。
看着他的反應,汪瑩心極速下沉。
終于,翟清俊開口了。
“我跟許川,不止是普通朋友。”
沉到底了。
汪瑩又動作緩慢地喝了一口水,她微微偏開頭去,很快地揚手抹了一下眼角。
“那你想怎樣呢。”她忍着難過問。
翟清俊看向她,眼底有些紅,是熬出來的血絲。
“……我想跟他說,我好像知道他之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
——翟清俊,沒有好兄弟之間像我們這樣牽手。
——也沒有好兄弟之間,像你對我一樣好。
也知道為什麽看到兩個男人接吻後,再看到許川,會有奇怪的情緒。
知道為什麽每次自己摟着許川說“好兄弟”的時候,許川的眼中全是妥協。
知道為什麽他說“繼續當朋友”時,許川會偷偷轉過去擦眼淚。
他都想通了。
他想找許川聊聊。
他有好多問題想問,比如——
許川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
以及,
許川的秘密,為什麽沒有告訴他。
說好了明天的。
怎麽突然的,他們就沒有明天了。
……
……
起初只有翟清俊一個人把許川的離開放在心上,但當半個假期過去,許川依舊沒有現身的時候,李文豪他們幾個開始覺得奇怪了。
腦子空當下來的時候,突然就會想起:許川去哪了,怎麽好像很久沒見許川了。
翟清俊整個暑假哪裏都沒去,他堅持每天去許川家敲一次門,堅持每天給許川的微信發很多消息,堅持每天看一遍許川本就空空蕩蕩的朋友圈。
抱着渺茫的希望等待某一刻許川會再次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翟清俊帶着通知書又一次奔向許川家。
他剛出電梯就聽到有不小的動靜,心髒當即砰砰直跳,他腳步都虛浮了起來。
“許……”
兩步路的距離,他近乎小跑過去,對上了身着搬家公司工夫的幾個工作人員,餘下的字就吞回了嗓子裏。
“找人?”其中一個人問他。
翟清俊走到門口,往裏看了一眼,家具幾乎搬空了。
“要搬到哪去?”他表情看上去很呆愣。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他手裏紅色封皮的通知書,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
“你朋友啊?”
“對。”翟清俊着急地問:“要搬到哪裏去?”
“業主搬哪了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這房子大概是賣掉了,這些家具都是要出掉的。”
……
翟清俊帶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原路返回,一路上他大腦空空蕩蕩,好像什麽都沒想,但又好像被什麽情緒填滿了。
那天之後,他很意外地生了一場病。
翟清俊身體素質一向很好,這次一燒,一整夜都沒退下去。
汪瑩夜裏守在床邊,他燒糊塗了,嘴裏一直嘟哝着夢話。
她低下去湊在他嘴邊聽——
“好渴,買瓶水,給許川帶一瓶。”
“等會去吃飯,不要芹菜,許川不吃。”
“……”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
許川家早已搬空,裏面時常有施工隊進出,翟清俊沒有再上去過,只是是不是去樓下晃一圈,擡頭看一眼六樓。
他離開前季叔的小店也一直關着門,聽汪瑩說,他剛到北京,季叔的小飯店就又重新開張了。
翟清俊在電話那頭笑,說這小老頭真是夠可以的,明晃晃地躲他呢。
大學剛開學前兩天兵荒馬亂的,翟清俊第一次住宿,躺在狹窄的小床上失眠了一整夜。
隔壁宿舍有兩個人是高中同學,一起考過來的,做什麽都結伴,翟清俊總避着他們走,一見到就會讓他想起許川來。
如果沒有意外,他和許川也該是這樣的。
不,他們會更好。
那兩個人會拌嘴會吵架,會對對方有不滿。
他永遠不會對許川不滿的,許川……許川如果煩他,他也可以改。
宿舍是标準的四人間,各自的區域劃分的很開。雖然四個人都讀法學專業,但全是獨行俠,日常彼此不幹擾。
學期間汪瑩打電話來問他,适應的怎麽樣。
翟清俊說沒什麽需要适應的,就是一個人生活而已,他早就習慣了。
一轉頭,隔壁宿舍出來兩個人,一個打車一個看店,商量着晚上出去吃頓好的。
翟清俊背過身去,不太自然地舔了舔後槽牙,又重複了一遍:“我一個人慣了,沒什麽不适應的。”
……
……
翟清俊假期回去後,難得的爸媽都回來了,一家人齊齊整整過了個好年。
年夜飯過後,一家人東倒西歪地在沙發上坐着聊天。
聊翟清俊小時候,聊翟清俊這些年,聊他們彼此工作間遇到的些趣事。
臨近十二點時,他爸看了眼窗外炸開的煙花,突然很輕地嘆了口氣。
汪瑩問他怎麽了。
他看着翟清俊。
“不知道是不是長大了,怎麽突然話變這麽少。”
他話音落下,客廳陷入長久的沉默裏。
時鐘轉到十二點,天上煙花不停放,窗外的景獨一檔的吸引眼球。
翟清俊一直看到最後一朵煙花從天空中消散。
“我這半年,沒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
年後季叔的小店還是開門了。
季叔遠遠地看見翟清俊,人一溜煙就躲後廚不出來了。
沒成想翟清俊從中午坐到晚上,硬是坐到店裏都不上人了,準備打烊的時候,還不肯走。
季叔摘下常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在手裏來回揉着,坐在了翟清俊對面。
兩人相對着沉默了很久。
翟清俊:“季叔,他去哪了。”
季叔擡手想指一指,又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他媽說去加拿大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兒,我不識地圖。”
翟清俊握着水杯的手緊了緊。
“……出國了?”
“他走之前叫我以後再見你了,別跟你提他。”季叔滿臉的為難。
什麽意思啊?
翟清俊品了一下,氣笑了,眼眶倏一下就泛紅:“幹嗎,打算叫我把他忘了?在這演偶像呢跟我?”
季叔抹了一把光頭,咂摸了半天,說:
“挺奇怪的,他媽說小川出國花的是他爹的錢,他那個爹,居然舍得給小川出錢了?不過也對,他那兒子前兩個月被教唆去捅人了,背個人命官司,下半輩子是得在牢裏過。”
翟清俊目光定定地看着某處,聞言很輕的笑了一聲。
“捅人,這麽有出息?”
“那兩口子能養出來個什麽玩意兒啊!”季叔嫌棄得很,“你看小川,根本不需要人管,都長這麽好。”
他又情不自禁地提起許川了,季叔在自己嘴上拍了拍。
“不跟你說了,改明兒再過來吧,我要打烊了。”
後續幾天翟清俊太忙,一直也沒再找到空閑。
又是一學期後,暑假來臨。
落地嘉文市的第二天,翟清俊就直奔季叔的小店而去。
破敗的招牌徹底被摘了,店門被大鐵鏈子拴着,挂了把巨大的鎖。
翟清俊咬牙切齒地去隔壁商店問了問。
店主磕着瓜子說:“蜀香源啊?關了一兩個月了,老季改行了。”
當街發火會被當瘋子抓進精神病院吧?
翟清俊把火氣一直忍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終于忍不了了,憤怒地吼了一嗓子。
操他媽的!
跟許川沾邊兒的人都他媽大騙子。
一個兩個在這兒跟他許諾,全都一個說法,明天明天明天。
什麽都明天!
沒他媽一個守約的!
許川就是騙術最高明的。
明天告訴你。
這五個字,是翟清俊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大、他最恨的謊話。
一個又一個的明天。
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他就開始等,等到大學畢業。
華瑞錦庭2號樓的六樓在這幾年已經住進了新的住戶,季叔也再也沒了消息。
嘉文市找不到一點許川來過的痕跡。
翟清俊意識到這點之後,就也很少回來了。
他對讀書沒什麽興趣了,大學畢業直接進了律所,之後幹脆就在北京常住。
李文豪畢業之後輾轉也到了北京,說闖蕩幾年,闖蕩不出結果就回嘉文開個酒館買酒去。
翟清俊工作很忙,李文豪天天叫他吃飯,總也叫不出來人。
某天終于約出來了,他像高中時候那樣,把自己工作的事兒,生活的事兒,戀愛的事兒,都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一場酒喝完,李文豪抱着瓶子趴在桌上,悶悶地說:“翟哥,你現在特像一個人。”
“誰?”
李文豪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地說:“他話也特少,感覺很神秘……你知道吧,我一直覺得他很難接近,雖然他跟你很親近。對,你們關系好,他只喜歡你。別人……他都不在乎,話是真他媽少啊,一句話都不說,能在那坐一晚上,我真他媽佩服。”
翟清俊端着茶杯的手一頓。
這會兒他們有老友間的默契了。
不用提名字,都知道在說誰。
“好多年沒見他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李文豪喃喃,“多久了啊?我跟佳佳都分了好多年了,我算算。”
他喝的說話都大舌頭,掰着指頭,一二一二地數了半天也沒數出來結果。
“池曉是哪年走的來着……”
他數着數着,思緒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翟清俊一想起那個人,大腦就自動鎖定在和他相關的事情上。
他沒喝多,但也不需要這樣掰着指頭數。
他記得比誰都清楚。
“八年。”翟清俊說。
李文豪趴在桌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對,對……八年。”
八年。
太久了。
時常不提起的話,翟清俊幾乎要覺得自己忘記許川這個人了。
他快要記不清許川的聲音了,也想象不到許川現在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長變了沒有,身體好點沒有,在國外讀書順利嗎?
有沒有遇到一段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