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不知為何的, 許川第一反應就是出事了。
他手比腦子快,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信揣起來了,沒讓季叔看到。
好在季叔也不愛管閑事, 還以為是哪個小女生給他寫的情書,給許川安頓好之後他就回店裏了。
許川坐在沙發上,盯着茶幾上的兩封信看了很久, 都沒敢拆開。
他很輕地吐了一口氣, 心裏不停地勸說自己, 他都已經這樣了, 還有什麽事可以讓他害怕嗎?
沒有了。
……應該沒有了的。
許川翻找出和池曉的聊天框,信息停留在最後一句“高考加油”和“你也是”。
他看了很久, 越看越覺得這條消息似乎哪裏不太對勁。
池曉在高考前第三天給他發了高考加油。
為什麽是三天前,為什麽不是最後一天。
許川面色痛苦地捂着額頭,他好像在鑽什麽奇怪的牛角尖,但是心裏的惴惴不安讓他無法抽離出情緒。
他立刻給池曉發了條消息:
你在哪。
等了十分鐘依舊無人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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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川感覺到心口越來越悶,他又給池曉打了個電話——
響到自動挂斷, 無人接聽。
……
許川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他不得不說服自己看信,先拿起了那封寫着“許川收”的信。
如果沒猜錯的話,起碼這封,是池曉寫給他的。
他是個不稱職的朋友, 幾乎沒有見過池曉寫字,也不認得池曉的筆跡。
信拆開後, 裏面是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
內容很簡單,只是兩句話而已。
-許川,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朋友,我希望你勇敢, 祝你幸福。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最後幫我一次。
許川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更輕,短短兩行字,他讀了不下十遍。
他放下信紙,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依舊無人回複的“你在哪”,心幾乎要墜到谷底。
他有一種預感,這句話大概永遠不會得到答複了。
許川顫抖着手拆開了封皮寫着“池曉收”的那封厚厚的信。
打開後,裏面是兩種材質不同的信紙分別折疊在一起。
第一封厚一些,紙質也新一些。
第二封只有一張紙,紙質已經發黃了。
打開信紙,引入眼簾的字體與池曉的字并不一樣,但一眼看得出字的主人是一個女孩。
字體娟秀而工整,一筆一劃地寫着世間究極的痛苦與折磨。
[曉曉,你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了。我是自殺的,你不用懷疑,也不用追究。你很多次問我這一年時間裏到底經歷了什麽,我總是羞于啓齒,再三逃避。到了今天,我終于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你全部真相。
初三回到嘉文市十二中後,我在那裏遇到了紀骁。他說成績不好,叫我給他補習,最開始就是在班裏課餘時間給他講題,後來臨近中考,他讓我周末去他家。我那時沒什麽警惕心,以為他是真的在為中考發愁,我就去了。也就是在那天,我的人生好像走進了一條死路。他一進門就撕扯我的衣服,無論我怎麽求救都沒有用,他說他喜歡我,早就想這樣了,他說看到我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就想把我弄髒,髒到只有他願意接受我。
關于中考,你也很驚訝吧,我确信我的發揮是正常的,可我的中考成績被篡改了。紀骁家裏非常有錢,有錢到一種我無法想象的地步,有錢到他一句話就可以掌控我的人生。我問他為什麽不把自己買進二中,他說他要拉我下泥炭,我們要一起在最爛的地方爛死。我不願意,可是我不得不願意。
我和他的關系是畸形的。他對我的喜歡并不是普通的愛情,他只是喜歡看我又髒又爛的模樣,只是喜歡欣賞我歇斯底裏卻又無法改變的無能模樣。他除我之外還有很多個女孩,我曾經親眼見到過,不,應該說是……我曾經在他房間門口排隊。他是一個變态,一個真正的變态。
我原本祈禱着高考的來臨,這是最公平的考試了,沒有人可以動手腳,是我離開他唯一的途徑。但我不得不放棄了。曉曉,你知道嗎,我懷過孕,在一個月之前。我爸爸媽媽都不知情,紀骁叫人帶我去做手術,輕車熟路的樣子,好像根本就是一件沒所謂的事情。我不敢想,在我之前已經有多少女孩被這樣對待。我已經如他所願,爛透了,我也成了一個惡心至極的人,像下水道裏腐爛的枯葉一樣腐臭。
到今天,我熬不下去了,對不起,曉曉,我真的撐不住了。你要好好的生活,你是最厲害的,你的未來一定很燦爛很美好,一定一定不要插手我的事,我死後,一切随意。如若紀骁連我的屍體都要管控,那也無所謂了,我不會再感到痛苦了。不要去找紀骁,不要想為我報仇,沒有人鬥得過他。
再見曉曉,我們還會再見嗎]
信的下方,有很輕的鉛筆印寫着:
會的,我們會再見的
許川認得了,這是池曉的字。
許川從沒聽過“紀骁”這個名字,但他的大腦中已閃出了這人的臉。是池曉總跟着的那個大少爺。
池曉根本沒聽這個女孩的話,她還是來了,她還是去找紀骁了。
另一封陳年的信裏,依舊是這個女孩的字。
許川打開看了一眼。
瞬間想通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有沒有結果。”
“我沒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機會了。”
“我給你說,我以前也有個特別喜歡的人。”
“你怎麽知道我有勇氣?我也沒有,我就一直沒說啊……就沒有機會了啊。”
沒機會了。
原來是這樣沒機會了。
恰逢李文豪打進來電話,許川接起:“喂。”
嗓子啞得他自己都害怕。
“出事了。”李文豪難得的正經。
許川閉了閉眼:“什麽?”
他似乎已經知道了。
“池曉。”李文豪想說,但喉嚨緊得疼,後面三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
兩人相對的沉默着,不知這樣過了多久,許川眼角有一滴淚滲了出來。
他接上李文豪的話:“自殺了。”
李文豪死死咬着牙。
“是。”
“在哪裏。”許川聲音顫抖地快要說不出話來。
“三中一號教學樓……樓頂,跳下去的。”李文豪說。
陣陣耳鳴,許川已經聽不見聲音了。
他手機滑落也沒有意識到,落地摔出一聲響也聽不見,胃裏翻江倒海泛起惡心。
許川幾乎是一路撐着牆和沙發跑進衛生間,不停地嘔吐,早起季叔帶來的那點飯這會兒全吐出來了。
緩過勁之後,許川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眼淚幾乎爬滿了整張臉,面色蒼白如紙。
為什麽。
他所遭遇的一切,身邊發生的一切。
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
……
“許川?”
電話那頭,李文豪聽見微弱的動靜,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遍遍地喊着許川的名字。
……
許川重新拿起手機,李文豪終于松了口氣。
他吸了吸鼻子:“我……我這輩子第一次遇見這麽大的事,你可千萬別再出事了。”
許川輕輕吐了口氣:“我沒事。”
“我差點給翟清俊打電話,讓他去看看你。”李文豪說。
許川坐在地上,低垂着眼睛:“別跟他說。”
……
電話剛斷,翟清俊就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居然真的打過來了。
許川覺得不該接的,他這會兒情緒太差勁了,一旦露餡,翟清俊就會知道這件事……他知道了,也會難過。
但他實在是很難受,很想聽聽他的聲音。
“半天不接,剛打還占線,跟誰聊天呢你?”電話一通,翟清俊不太高興地說。
許川努力地想讓自己語氣輕松一點:“快遞站,打電話叫我取快遞。”
他果然很擅長說謊,張口就來。
“行吧,你買啥了?怎麽不跟我說,我去取呗。”翟清俊說。
許川沒應他,而是問:“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找我,怎麽了。”
“……我找你需要什麽理由嗎?”翟清俊覺得他有些奇怪,安靜了片刻,追問:“你怎麽了?”
“我……”許川張了張嘴,他想不出一個好的理由,他大腦開始空白。
翟清俊替他想到了一個好理由:
“不舒服嗎?是不是剛出院太累了不适應。”
“嗯。”
翟清俊懊惱:“我就說應該過去陪你出院的。”
他原本要去,但汪瑩臨時打了電話過來,叫他幫忙早上去找人蓋個章子,偏偏那人只有今天早上在嘉文市,翟清俊不得不去。
許川坐在地上靠着沙發,他單手捂着眼睛,虛弱到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我睡一會兒。”
……
許川自覺對人的離世沒有什麽實感,他從小習慣了分離。
是,他應該習慣了分離的。
許川看着窗外想,他應該習慣的,眼淚卻倏地滾落了下來,快到他來不及眨眼。
幾乎是頃刻間,情緒全線崩潰,精神世界幾近坍塌,許川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流出這麽多眼淚來,一顆一顆砸在沙發邊緣又或是地板上。
他不得不雙手捂着臉,漸漸将自己蜷縮起來。
他為什麽還沒有習慣。
為什麽接受不了。
他不是接受能力最強的人嗎?
他早該平淡地接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來到他身邊,又分離。
……
終于。
在他将自己蜷縮起來,封閉進自己的狹小空間裏不知多久後。
空蕩的房間裏響起了微弱的、哽咽的哭聲。
又在某一刻轉為了失聲的恸哭。
……
……
池曉的自殺案很快在三中那一片引起了轟動,衆說紛纭。
有人說高考壓力太大逼得學生跳樓。
有人說她遭受了不公平待遇要跳樓。
有人說她為情所困抑郁難解才跳樓。
坊間傳言四起,真想無人知曉。
許川挑着那片小吃街最熱鬧的時候去點了份涼皮,聽老板娘和其他幾個店的人唠嗑。
“三中這爛學校哪有那麽大壓力,要我看,小姑娘內心還是太脆弱了。”
“什麽壓力啊,我看就是有隐情。聽說她跳的時候有人看見了,坐在頂樓拿着手機還玩了會,看着怪開心的,一點兒沒猶豫就跳下來了。”
“你聽誰說的啊?”
“還能有誰,老丁家兒子,那不天天在三中這片巡街呢。”
“哎喲,這倒黴鬼一家,前些年跳樓那個,是不是也讓他家哪個兒子撞見了?”
“可不是麽,當時是老二,這次是老三。”
許川故作随意地搭話:“三中前幾年也有人跳樓?”
幾個人表情一頓,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面面相觑,幾秒後又一拍大腿放棄掙紮。
“反正也過去兩年多了,當時還一人給了一千塊錢封口費。”
“封口費?”許川追問。
老板娘靠着門框說:“前些年那個,也是個姑娘,怪可惜的。好像剛上高中沒多久吧,就跳樓了。可能跟校園霸淩什麽的有關系,當時事情一出來,到處都在壓,诶你家是不是不住這片?”
許川如實說:“我家住二中那邊。”
老板娘挑眉:“對嗎,你看。消息鎖得可嚴實了,出了這片都沒人知道。那姑娘應該是得罪了有權有勢的富貴人家了。也是從那——”
她指了指。
這片都是平房,路邊樹也矮,擋不住三中的高樓。
她一擡手就能指到那棟最高的一號教學樓。
“就那棟,跳下來的。”
許川低頭假意吃了幾口,胃裏實在難受,每一口都像在用刑。
他背對着老板娘,語氣輕松:“确實可惜,不知道誰那麽王八蛋。”
老板娘閑着也是閑着,突然壓低聲音說:“哎,你們知道那個嗎?”
她用氣聲報出一個所有人耳熟能詳的品牌。
“就是他家兒子。”
“他家兒子?咋能在咱們這個小地方上學呢?”
“我老公之前去他家幹過活,知道點兒,他老爹老娘都在這邊,估計也是想找個小地方清淨,而且咱們這高考還占點便宜。”
“要真是他家,那就不奇怪了。”
許川拿出手機搜了那牌子,顯示目前公司在一個姓紀的男人名下。
他默不作聲地咬緊了牙,收起手機。
“之前跳樓的女孩叫什麽?”他問。
老板娘一喜:“你還真是問對人了。”
許川轉過頭去看她。
老板娘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十二中知道不?”
“嗯。”
“那包子鋪老板的女兒呀。”
啪嗒。
許川沒拿穩,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
“是嗎?沒見過。”
……
……
消息封鎖得太好了,全網都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許川整夜整夜睡不着。
自殺案在本地引起了很大關注度,就算沒有李文豪傳話,翟清俊也還是在幾天後得知了這個消息,震驚之餘,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許川。
當時門一打開,裏面的人看着比之前更加瘦弱,穿着更顯寬大的睡衣,面色蒼白如紙,眼中沒有一點光。
他就似連掀起眼皮都耗費了很大力氣,抓着門把的手無力的落下。
“你來了。”
翟清俊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才感受到一種名為難過的情緒迅速在體內蔓延。
他跟着許川進了他家裏,之後無論許川做什麽事情他都會在後面跟着。
夜裏許川睡不着,瞪着眼睛翻來覆去,翟清俊困到眼皮打架,一次又一次試圖将他圈起來。
“睡吧。”
許川悶不吭聲。
翟清俊用有力的雙臂将他圈在懷裏動彈不得,又在他耳邊念叨:
“許川,睡一會兒。”
這幾個字像是有魔力,許川轉了轉身,面對着翟清俊。
他木偶似地開口:“我感覺冷。”
大夏天的,明明都要熱瘋了。
卧室裏空調的溫度也并不低。
翟清俊将他抱得更緊,手掌在他後腰輕輕拍:“睡吧。”
往後幾乎是每一天,翟清俊都這樣陪着他熬。
這些天大家都不免壓抑,李文豪叫他倆去喝酒,解解愁,許川自然是不去的,翟清俊趁着季叔來家裏,頂着兩個大黑眼圈去了一趟。
局間除了喝酒的時候都閉着眼睛,不過這酒局本身也壓抑,他這樣看這也不奇怪。
李文豪的女朋友也在,她戳了戳李文豪的胳膊:“他咋困成這樣?”
“陪許川熬呢。”
“許川怎麽了?”女孩表情有些格外的認真。
李文豪悄悄說:“好像跟池曉的事兒有點關系,最近在找什麽證據呢。”
女孩沉默了片刻。
“怎麽了?”李文豪問。
她眼神閃躲地移開。
“哦,沒事。”
這天夜裏許川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對方似乎知道他想要什麽。
好友申請通過後,對方發來第一句話。
-林茵,她叫林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