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
病房中長久地陷入死一般的靜谧中, 翟清俊幾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心髒在不停地下墜,耳邊聽到許川輕到快要消失的呼吸聲。
他從小很少遇到極端痛苦的情況,這是第一次知道, 人在精神極度痛苦的時候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他放在許川後背的手從剛才開始僵住,就這樣懸空了幾分鐘。
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停住,痛感就不會蔓延, 就不用面對現實。
一直到許川的手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翟清俊才不得不回過神, 他幾次張嘴, 确實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許川推了推他,擡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 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看向窗外。
“好可惜。”
這是他第一次在翟清俊面前表露出“他很想和翟清俊上同一所大學”這個願望。
他的感情向來內斂,哪怕內心已經瘋狂到願意為此放棄一切,他也從來沒有宣之于口的勇氣。
“沒事的。”翟清俊呆在原地,半晌就憋出來三個字。
許川眼睛始終看着窗外。
他沉默寡言慣了, 這會兒更不會說話。
翟清俊深呼吸一口,坐了下來,把垃圾桶踢過來開始削蘋果。
他故作沒事地說:“那我們去一個地方也行啊,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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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許川大腦下意識回答。
但他沒能說出口來。
他沒有什麽喜歡的地方,也沒什麽喜歡的東西, 他這個人活得簡直寡淡到極點。
他對大學就一個要求,翟清俊去哪他去哪。
這麽想想他好像還挺病态的, 要真像他說的,可以和翟清俊一輩子都只做普通朋友, 哪有普通朋友要這樣“誓死追随”的。
他好像個變态似的。
怎麽考前努力的日日夜夜裏都沒發現自己早就病得不輕。
現在也好吧。
他沒辦法如願一直跟在翟清俊身邊了,翟清俊可以自由的, 随心所欲的享受未來的生活。
他有什麽好不滿的呢,有什麽好痛苦的呢,這不是他一直以來願望嗎?
——翟清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永遠自由,永遠幸福。即使自己不在他身邊。
果然啊,人都有私心,他私心最重了。
最後一句話多牽強,當時許願的時候佛祖都笑話他吧。
怎麽有人敢在佛祖面前心不誠。
翟清俊不敢擡頭看他,就低着頭一邊削皮一邊兀自念叨着:“其實我覺得北京不錯,學校多,上海也可以。你喜歡那種大城市嗎?或者浙江呢,湖北?江浙滬一帶其實都離得近。”
“……”
“看我刀工不錯吧,沒把蘋果削瘦了。”
“你想不想出去玩?旅游去吧咱倆,七月份再回來。”
“以後我也可以經常去找你啊,離得近天天去,遠一點周末去,宿舍住不慣了還可以搬出來。”
“……”
翟清俊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麽離開病房的了,他只記得自己說了好多好多話,許川一直沒回頭看他。
他也一直沒有弄清楚許川高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多大的問題。
許川一句話都不說。
翟清俊離開不過十分鐘,病房門再次被推開,許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很快移開。
好像進來的人多看一眼都會讓他髒了眼睛。
“好點了嗎?”許翊伯坐在了剛才翟清俊坐的椅子上。
“……”
許川忍無可忍:“出去。”
“你弟弟他……就是他媽慣的了,沒腦子,他兩根手指斷了,醫生還在想辦法,不一定能接上,也算是付出代價了,你先不要對我有抵觸心理。”許翊伯情緒平穩地說。
許川每次面對許翊伯的時候,都會很理解田慧靜,沒有一個人是他逼不瘋的。
他總是一副情緒穩定的模樣,說一些讓人血液上湧的話,逼到對方歇斯底裏看上去像個瘋子,他好像很享受這種感覺。
許川對小時候的部分記憶也不明晰了,但他記得兩人還沒離婚的時候,他們幾句對話後,田慧靜就會變成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一樣,拼命地摔砸,尖叫,喊啞了嗓子也無法平靜下來。
許翊伯就會站在一邊,點燃一支煙,靜靜地欣賞着她為自己癫狂的模樣。
許川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下的床單。
他知道,他要控制好情緒,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不要重蹈媽媽的覆轍,不要讓這個真正的瘋子得逞。
“我的地址是你告訴許一澤的嗎?”許川問。
許翊伯沉默了一下。
“抱歉,可能是我說漏嘴了吧。”
“你打給我的生活費都會給許一澤報一遍賬。”許川陳述道。
“……”許翊伯解釋道:“都是我的孩子,他有知情權。”
“你跟許一澤說,我有多好有多優秀,目的是刺激他發奮圖強,還是刺激他找我發瘋?”許川擡眼看向他。
許翊伯下意識和他對視了一眼,看到他眼底的平靜,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當然是讓他好好學習。”許翊伯自若地說。
“你們家現在溝通出來的解決方法是什麽呢?”許川不接他的話,只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許翊伯眯了眯眼:“你弟弟手指斷了,還不一定能接上,他媽媽也不高興。”
許川打開手機,當聽不見似地開始翻手機了。
許翊伯微微蹙了蹙眉:
“我知道你吃了點虧,你現在說這些都是怪我,确實,我是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你想要我怎麽補償呢?”
他一副受害者似的姿态,把高考缺考說成是“吃了點虧”的小事。
饒是許川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也不免咬緊了後槽牙。
“你知道缺考是什麽意思嗎?”許川問。
許翊伯不說話。
“就是,哪怕我這麽優秀的人,也沒書讀了。”許川扯出一個蒼白的笑,他盯着許翊伯的眼睛,情緒看上去愈發平靜了:“許一澤這事兒是違法的,你和你老婆知道嗎?”
許翊伯:“……你想讓你弟弟坐牢?”
許川不糾正他一口一個“你弟弟”,許翊伯在他面前沒有一個字是白說的,随便哪個字把他激怒了,都能達到他的目的。
“對啊。”許川理所當然地說,“不該嗎?”
許翊伯對法律不了解,但也知道國家和社會都是很保護高考生的,許川這麽一說,他立刻要拿手機查,但是也不知道從哪搜起,半天躊躇,有點煩躁地問:
“兜了半天圈子,你直接說吧,想要什麽。”
“錢。”許川說。
許翊伯露出了然的表情,“多少。”
“三百萬。”許川說。
許翊伯愣了一秒,站了起來,眉頭一皺看着他:“瘋了吧你。”
“或者我送許一澤進去待五年呢。”許川說。
許翊伯舔了舔後槽牙,原地轉了兩步,又煩躁地坐下:“你不都沒書讀了嗎?你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對啊,我都沒書讀了,我拿個高中文憑,能做什麽。”
許川說每一個字都痛的快死了,好像傷口剛剛結上一層薄薄的痂,就這樣連帶着血肉一起扯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我沒有這麽多錢。”許翊伯說。
“去借。”
“你真是跟你媽一模一樣,眼裏只有錢。”許翊伯心裏的煩躁已經憋不住了。
許川笑了:“嗯,是。”
許翊伯滿心煩躁,走前甩了一句:“再說吧。”
他走後,許川捂着心髒緩了十分鐘有餘。
還好,許翊伯沒文化,什麽法律法條的,他一點兒都不懂。
他不敢相信當年田慧靜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這個男人是完全沒有心的,任何一個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人在他面前都會那樣輕易地被逼成瘋子。
手機響了短信提示音,顯示他有快遞一天前被放在小區快遞櫃,再不去取就退回。
許川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但無論如何明天他也出院了,剛好可以明天去拿。
他躺下,打開微信,看到來自田慧靜的很多條消息,顯示在列表裏的最後一條是“有事要跟媽媽說”。
這句話看着很可笑,許川沒有這個有事要跟爸媽說的習慣。
因為他說了也沒有人會管,也沒有人會搭理。
他只知道自己從八歲開始就沒有爸爸媽媽了。
季叔還是很操心他,第二天一早就來了,領着一大堆早飯,硬逼着許川吃了些。
他把東西收拾好,給辦了出院手續,陪着許川一起回家。
許川沒跟季叔說起關于高考的事情。
一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二是不願意提起。
三是知道季叔會很難過。
季叔是這個世界上最在乎他的人了,明明大家都很不解,他一個單身漢,過自己的日子不就好了嗎?幹嗎非得撿別人的孩子養着,還寶貝的跟自己親生的似的。
許川也不解,季叔和他非親非故,完全可以把他随便丢掉的。
但他寧願辭職當個廚子也要把自己照顧着,那片街坊嘴挺碎,茶餘飯後編排了他些不好聽的,他也不在意,這麽些年來還是堅持管着他。
讓許川沒徹底成一個沒人管的野小孩。
“取個快遞。”
快遞櫃裏就一個扁平的小包裹,用泡沫袋裝着,許川捏了捏,還挺厚。
“買什麽了?”季叔問了聲。
“不是我買的。”許川把泡沫袋拆了,丢進垃圾桶。
裏面是兩封信。
季叔剛要掃一眼,就見許川手快地已經揣進兜裏了。
“哎喲,有秘密啊你。”季叔說。
許川咽了咽口水,腦子裏閃過兩封信上寫着的字,有些不自然地回:“嗯。”
兩封信。
分別寫着——
池曉收
許川收
還是兩個不同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