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三章
闊別許久的同學,在海城又遇見也是程與梵意料之外的,她們都是法學專業,一個班大部分人家裏都有公司,從小到大名校一條龍服務,畢業後要麽繼承家業,要麽繼續深造,其餘剩下的也基本都能進一個相當不錯的律師行工作。
叢玫和程與梵那時一個宿舍,關系雖然比不過阮宥嘉,但也還算不錯。
如今老同學相遇,自然是要敘敘舊。
“你還老樣子沒變。”叢玫腕間戴着一支玉镯,色澤玲珑剔透。
程與梵客套禮貌“你也是。”
叢玫忽然仰頭笑開“別恭維我了,我早就不是當初的樣子了。”略有自嘲的搖搖頭“我現在就是一個喪偶的女人,和你是真的比不了。”
說完,目光不錯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同學,褪去學生時代的稚嫩,以往青澀的眼神早就不複存在,剩的只有成熟女人的風韻。
叢玫不着急談論自己的事情,反倒問起程與梵:“你還沒結婚嗎?”
“沒有。”程與梵覺得這不算說謊,自己的确是沒結婚。
她不想和她讨論過多私人問題,不等叢玫繼續發問,程與梵便将話頭接了過來——
“你老公去世多久了?”
叢玫大概也看出程與梵的意思,也沒有再揪着是否婚嫁的問題說。
從包裏尋出之煙,銜在嘴裏“可以嗎?”
程與梵點點頭,伸手遞來的玻璃煙缸也同樣滿是煙蒂。
吞雲吐霧間,叢玫和她娓娓道出自己的事情——
Advertisement
“畢業之後,家裏安排了相親,其實我很不想結婚,畢竟當年我才二十三,我覺得人生還是可以有很多種可能的,我不想走我媽、我姐姐、我姑姑她們的老路,而且就算要走,我也想最起碼三十歲以後,為此我還專門跑去了國外,可到底胳膊拗不過大腿,我再逃始終還是得回來。”
“後來我就結婚了,老公對我還行,主要是他們家的事業對我們家有幫助,這種家族式的商業聯姻,最終得利的都是家裏,當事人的感受是其次,再加上他又是獨子,所以我父母就更滿意,結婚沒多久我就被催着懷孕,我本來想..嫁都嫁了,就這麽過也不是不行...”
叢玫煙抽的很快也很兇,幾句話的工夫,一支就沒了,掐掉的同時,又點了支續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孩子還沒懷上,他人就死了,死就死了,我倒是也無所謂,只要我把我該拿的拿到就行,可現在他爸爸那邊突然又冒出來了一個兒子,事情就變得有些難搞。”
程與梵明白了——
“私生子?”
叢玫笑笑,嗯了一聲“其實這個兒子,一直就存在,我老公還沒死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他還有個弟弟,本來就是私生子,分一點錢就行,可現在名正言順的長子死了,我那個老公公怎麽可能把東西留給我一個外人,所以就把主意打在了這個上面,結婚後我也不是全職主婦,品牌是我和我丈夫共同創立投資的,現在他們想占為己有,我不可能同意的。”
“法人,股權這些,有沒有問題?”程與梵問道。
叢玫說:“沒有,我現在只需要一個律師,不瞞你說,這段時間,我見過很多律師,但是沒人願意接,我也是無意中知道你在海城,所以...就過來找你了,老同學。”
這不是什麽難打的案子,唯獨可能麻煩的點的就是時間,叢玫表示自己可以等,也等的起,只要能把東西拿回來,即便一年半載也不要緊。
程與梵和她簽署委托書,随即與她握手——
“其實,就算你不說老同學,我也會接的。”
叢玫笑的更加快懷“我就說你沒變吧。”
程與梵想松開握着的手,卻被叢玫握緊。
叢玫看着她,眼底閃過一絲晶亮,似乎還帶着某種興奮——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吃頓飯。”
程與梵沒什麽表情,語氣淡淡的“不知道,不過最近應該都不行,比較忙。”
叢玫一副早料到的模樣,慢慢松開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拒絕我都這麽幹脆利落。”
人走後,程與梵默聲不語,獨自靠坐在沙發椅上。
手機連震了七八下,她垂着的目光随意瞟去。
有阮宥嘉的,也有時也的。
程與梵的臉瞬間冷下來,周遭空氣都仿佛降了十度。
誰的消息她都沒回,任由手機在桌上震着,直到時也給她把電話打過來,不得已她才接了。
電話一通,時也的聲音便傳過來——
“怎麽沒回微信。”
“在忙。”
時也啞然,她聽得出程與梵語氣不好,剛想解釋什麽,就聽這人又是一聲冷漠——
“要開會,不說了。”
一分鐘不到,電話就被挂斷。
時也甚至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出口,她握着手機,心煩意亂,手裏的劇本也沒精力去看,嘈雜的環境裏,她只有一個想法,這個破劇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拍完!
這邊時也的電話剛挂斷,那邊阮宥嘉的電話緊跟着過來。
程與梵強忍着,但是又糟糕透頂,她憋着一口氣,把電話接起來——
“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我神經了?所以接二連三打電話?我很好!我沒事!”
手機那頭兒的阮宥嘉一怔,但也沒生氣,只是輕聲說道:“時也已經給你打過電話了嗎?”
阮宥嘉是當初陪着她走過來的人,對程與梵現在這樣的症狀很了解,所以這也是程與梵為什麽能跟阮宥嘉直言不諱,而不能跟時也道明真心的原因。
像團棉花包,砸上去得不到任何反饋,程與梵剛剛的憤怒,被阮宥嘉照單全收。
此刻的她滿滿頓挫“打了,但是我真的沒事。”
阮宥嘉知道她現在冷靜了,于是說:“我打電話給你,不是要問你有沒有事,也不是要看着你,而是想要告訴你,你這狀态時也關心你很正常,就像我當初關心你一樣,你有什麽受不了都可以說出來,不管跟我還是時也,千萬不要自己憋着。”
程與梵:“好,我知道了。”
兩通電話結束,一直到下午,手機都沒有再響過。
程與梵去洗手間,不知道為什麽,平常幾步路的工夫,今天卻走了好像很長時間,一條直線走廊,愣是有種迷宮的感覺。
衛生間裏沒有人,程與梵低頭洗手,耳邊回蕩着水流聲。
視線一瞥,角落裏似乎有人。
程與梵回頭看了眼,似乎又沒有人。
她繼續低頭洗手,忽然間一擡頭,聞舸的臉出現在鏡子裏。
程與梵吓一驚,兩只腳不聽使喚的打軟,踉跄着往後退,恰好此時,衛生間的門被推開,陳燃進來了。
“老大,你怎麽了?”
程與梵呼吸急促,手指向鏡子,陳燃不解——“什麽?”
鏡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有程與梵跟陳燃的臉。
程與梵滿頭大汗,在驚恐中慢慢站直身子,她拂開陳燃的手,搖頭“沒什麽。”
陳燃看着她:“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
“我沒有不舒服。”
丢下這句,程與梵拂袖而去。
叢玫的財産官司進行的很順利,就像她自己說的,當初在和丈夫創辦這個品牌的時候,她就留了一手,沒有對丈夫的話言聽計從,該自己攥在手裏的份額跟權利,一點都不松口,所以即便對方難纏,官司也不會有多難打。
這天,叢玫又給程與梵打去了電話,說是想請她吃飯,算是感謝。
程與梵想拒絕,但一出律所就聽見有車在門前打喇叭,定睛望去正是叢玫,她換了輛車,之前的那兩個高高壯壯的保镖也不在了,叢玫的頭探出車窗,與她揚手打招呼。
人都到門口了,再拒絕就有些說不過去,程與梵無奈之下,朝她點了點頭。
兩人約在一間西餐廳。
幽暗的燈光,精致的裝潢。
程與梵和叢玫面對面坐着,太久沒見了...似乎有些拘謹。
但叢玫卻沒有生疏,同她談笑風生,說着大學裏的那些事——
“我記得你那時候很喜歡唱歌,不過你總和阮宥嘉在一起,我每次都約不上你,但其實...我後來又偷偷去看你,我到現在都覺得,你在臺上的樣子,很迷人。”
叢玫言語裏有一絲挑逗,程與梵聽出來了,但是并不想回應,而且她從不覺得自己和叢玫有多熟絡,哪怕大學的時候,她也只是覺得叢玫是自己的舍友,并沒有其他。
叢玫酒量不錯,期間一直舉杯“老同學,咱們喝一個。”
程與梵左手邊擺着紅酒,但她沒動,說道:“我開車了。”
叢玫不以為意“我也開車了,可以叫代駕。”說完又補了句“不是這麽不給面子吧,說不定咱們以後還有機會合作呢。”
程與梵不想和她糾纏,打算喝了這一杯就找個借口走,剛拿起酒杯,餘光裏的視線忽然閃動了下,黑色的水晶玻璃,印出一張臉——
暗紅的燈光,昏沉照在上面,那張臉呈現出一種扭曲怪異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程與梵。
詭異,血腥,龇着牙嘴,化作妖獸。
程與梵一驚,手裏的紅酒潑出來,灑在地上,白色的地板瞬間沁瞞赤紅...
濃稠暗臭,變作血水。
扭曲的臉頓時跳到血水裏,高度硫酸腐蝕的糟爛,那張臉恐怖至極。
程與梵胸腔堵住,呼吸不暢,驚厥的症狀随之而來,臉部肌肉不受控的開始抽出,渾身的毛孔都像要爆炸開來,那張臉似乎從地上鑽進她的身體裏,附着在每一個細胞中。
叢玫發現她的異樣“你怎麽了?”
程與梵沒有回答,胃中不停作嘔。她的眼睛在餐廳裏四處梭巡。
叢玫問她:“你找什麽?”
程與梵臉色慘白:“水....水!”
叢玫招來服務生,程與梵把一整杯的冰水都喝完了。
杯子放回去的時候,因為手勁兒太大而折斷。
叢玫被她吓到:“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程與梵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狼狽的跑出餐廳,快速鑽回車裏,她想走,可兩只手顫抖不停,拳頭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緊,但就是控制不住抖動。
“啊!!”大叫一聲!
拳頭砸在方向盤上,豆大的汗珠,雨一樣滲出來,程與梵努力克制呼吸,在顫抖的間隙裏,叫了代駕。
一路上,程與梵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車開至目的地。
代駕提醒她:“您好,崇明路到了。”
程與梵沒動,目光掃過車窗外,海浪擊打着礁石。
“掉頭。”
“不好意思,我們這是手機接單。”
“我加錢。”
“不是加錢的事兒...”
“雙倍。”
代駕不再拒絕,按照程與梵說的新地址,将車又開了過去。
到程與梵自己的家。
她點了支煙,抽完後,吃了醫生給她開的安眠藥。
第二天,正常上班。
律所很忙,手裏一直有案子分過來,一堆名譽侵權的官司,照以往這樣的案子交給下面人練手就可以,反正都是同公司、同類型,起訴立案開庭,她最多除了策略就行。
但程與梵沒有,她偏要親力親為。
光一個中午,小組氣氛就壓抑的要人命。
他們小組私下有幾個關系好的,在群裏@陳燃——
「程律今天這是怎麽了?」
「何止今天,你不覺得,她這段時間都是這樣嗎?」
「該不是...」
沒等大家讨論出所以然,陳燃出現——
「閑的是不是?別瞎說八道!」
陳燃在群裏這樣說,但是心裏也在擔心,自從那天慶功宴裏程與梵被那個大肚子女人掌掴之後,她的情緒就有點不太對了。
忽然,想起來程與梵中午好像還沒吃飯呢。
陳燃立刻動身。
辦公室沒人,陳燃四處張望,走到樓梯間,她看見程與梵在裏面。
剛想打招呼,卻又發現不對——
程與梵兩眼空洞無神,直愣愣的望着臺階上面,陳燃以為上面有人,歪頭瞟了眼,沒有人啊,所以...她在看什麽?
畫面有些魔怔,程與梵也魔怔,像是有人在她身上拉了條繩子,領着她往樓上走。
“老大...老大...”
程與梵沒有理會,依然朝樓上走去。
陳燃心裏激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随即也跟了過去。
程與梵走到天臺,周圍巨大的水箱,發出轟轟的耳鳴聲。
陳燃眼看程與梵往邊緣走去,急忙加快步子——
“老大!”
她的手拍在程與梵的肩上。
程與梵一愣,情緒稍縱即逝。
陳燃有些不解:“老大,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程與梵從兜裏摸出煙盒“我抽支煙。”
樓下有吸煙室,有什麽必要非來天臺?陳燃覺得不像。
她當下沒有多說,但卻一直等着程與梵,直到她抽完煙,回到辦公室,陳燃才沒再跟着。
陳燃擰着眉,臉色沉重,她真的覺得不對...
于是,去到孫旭東的辦公室,敲響了門——
“孫總。”
孫旭東來的時候,程與梵還在整理文件。
“看你這臉色熬夜了?”
見程與梵沒吭聲,又說:“知道你着急升高夥..買大房子,但也不用這麽賣力啊。”
以前程與梵會打趣回來,可這次卻沉默以對。
孫旭東摁住程與梵手裏的文件,正色道:“休假吧,身體是個革命的本錢,不舒服的話,就去醫院看看,調理調理也好。”
話音未落,程與梵忽然撈過椅背上搭着的外套——
“休假是吧?行,看病是吧?行。”
另一邊,時也從劇組趕回來,她把自己的戲份集中拍完好不容易擠出了時間,想趕回來好好陪陪程與梵。
“我回來了...”
舟車勞頓的疲憊,似乎在到家可以見到這人的一瞬,消失無蹤。
時也把燈打開,喚了聲程與梵的名字,輕盈的步履,嘴角上揚的聲音,每一個表情都在期待,然後卻落了空。
程與梵不在家。
每個房間都是空蕩蕩的,除了貓糧碗是滿的,一切的樣子都是自己走之前的模樣,時也的手在茶幾上摸了下,一層薄灰。
時也滿心歡喜的期待落空,她慌心不已,忽然想到什麽,跑去卧室拉開衣櫃門——
所幸程與梵的衣服還在裏面,心裏這才松了口氣,衣服還在,人就還在,沒回來的話,應該是在她自己家。
當下,沒再耽擱,時也急忙開車過去。
拿出手機給程與梵打電話,意料之內的沒人接。
這邊,程與梵已經吃過藥躺下了,卧室床上,蜷縮成一團,手機響的時候,她沒有起身的欲望,但好像多了某種功能,可以把周遭不想要的聲音全忽略掉。
黑着燈,時也打着手機光,踱步進去。
她看見程與梵在床上,熟悉的人,熟悉的氣味,讓時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走過去,拉過被子,時也貼着程與梵躺下。
藥效的勁兒不知是過了,還是壓根就沒反應,時也一進屋,程與梵就聽見了。
在她貼過來的時候,程與梵選擇了後退。
“時也,我很累了。”
時也一愣“我只是想抱抱你。”
程與梵不接這一茬,裹着被子往床邊挪去——
“睡吧。”
時也寶貝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