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章
昨天折騰了一宿,今天白天也沒怎麽好好休息,兩個人的狀态都很疲憊,時也怕程與梵情緒大起大落,所以便有想讓她早點休息的打算。
但時也不知道程與梵想不想睡,有時候疲憊不等于困倦,而且程與梵的心思向來都很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早早的上床躺下,她也不一定能睡着。
家裏太安靜了,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種無形中空氣擠壓的感覺,讓時也很難受,不管心理還是生理,都像被抽幹氧氣。
她看了眼程與梵,這人坐在沙發上,身後墊着靠枕,沒穿以前她們同款的吊帶睡裙,今天的她十分規矩,穿了件灰白格子的居家服,個子不矮,骨架卻不大,只要不站起來,像這樣坐靠着的時候,時也感覺自己一只手都能将她環過來。
“要不要看電影?”時也想弄點聲音出來,但又怕跟她說話她會煩“我找了兩部老片子,看評價都挺不錯的。”
“随便。”
程與梵沒什麽情緒,似乎看也行..不看也行,但因為時也提出來的緣故,那就看吧。
昏暗的客廳,燈光幽藍。
天剛黑的時候,時也就已經把窗簾拉上了,這會兒全靠投屏給的一點亮,但這部電影似乎不怎麽給力,或許是老片子的因素,所有整體的畫面都偏暗,哪怕是白天的畫面,光線也只有一點點,兩個主人公,從外面進屋子,屋子裏更黑。
時也坐在程與梵旁邊,按照往常...她們現在就算沒有擁抱,但也該依偎,可事實卻是程與梵盯着投屏無動于衷。
她好像看的很認真,每一幀一秒都沒有錯過的樣子。
這片子是部老港片,時也光看了評價都說好看,但并不知道電影具體是什麽內容,全程廣東話、英文、潮汕方言,各種夾雜混亂,每出現一個人物,都要說話,但說的話都都不相同,他們似乎不需要翻譯器,就都能聽懂不同人說的不同語言。
八九十年代的港片,總離不開黑.社.會、堂.口、老大、阿嫂還有殺手。
這部片子也一樣,不能免俗。
片頭一開始就是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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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不同,這部片子沒有那麽血腥,一上來沒有喊打喊殺的,古惑仔滿街亂砍的畫面。
殺手手裏拿着槍,但極少真的開.槍,槍似乎只是證明他殺手身份的工具,真正誅人心的是狡猾陰狠的計謀,毒辣狠厲的手段。
時也有些後悔,自己不該挑這個電影,基調太暗沉,太陰郁。
程與梵現在不需要考量,不需要思辨,她需要可緩解情緒壓力的排解,即便是幼稚也不要緊。
時也在沙發上坐不住“換一個吧,這個好像沒什麽意思。”
程與梵:“随便。”
時也不敢再去翻什麽老電影,經典的她也不要,找了一個搞笑綜藝。
笑點密集,但是沒人笑。
其實那部片子,程與梵以前看過,表面上是黑.幫片,實際上是有關于宿命的讨論,那個殺手為了能活命,在各個堂口、老大中間斡旋,就這麽一路過關斬将到了最後,他在碼頭看着停泊的船只,他以為自己可能活命了,以為自己的這把博弈贏了,然而就在擡頭的一瞬,電線杆上的燈照在他臉上...
倏地一聲槍響。
殺手被爆頭。
子彈從右邊的太陽穴穿過左邊的太陽穴。
這是這個人第一次在燈光下露出正臉,他的臉上甚至還帶着微笑。
程與梵認為這是這部電影的點睛之筆,自以為逃出命運,然而命運早就注定。
後勁兒太大了,大到有時候想起來那個殺手的笑,都叫人毛骨悚然。
程與梵不知道時也是怎麽挑到這部電影,她在想...
這是不是也在變相的提醒自己....宿命。
程與梵的內心跟臉上的表情永遠不能畫等號,時也知道這平靜無波的面容底下一定波濤洶湧,但是浪不掀起的那一刻,她也沒辦法深入探究。
她覺得程與梵還是給自己面子的,因為直到綜藝放完,她才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去哪兒?”時也急忙問了句。
“十一點了,休息吧。”程與梵回答道。
時也跟着程與梵,怕浴室鎖門的事情再發生,所幸程與梵再沒鎖過門。
床還是那張床,人也還是那個人。
但是這種沉默的感覺...卻好像什麽都變了。
時也扯着被子,轉身面向程與梵。
程與梵擡起一只手臂搭在臉上,半條胳膊遮住本該露出的表情。
時也猜不出她在想什麽,但能感覺到...她一定是皺着眉的。
“困不困?要不要我給捏一捏?”時也說。
程與梵閉着眼,沒直接說話,而是僵了一會兒才開口——
“你不累嗎?”
她的嗓音有些硬,沒有生氣..沒有憤怒..,但也沒有溫度。
時也攏着被子,往程與梵的身邊挪了挪,赤着的胳膊和她的居家服貼在一起,質地綿軟的居家服,讓時也稍稍有一絲放松,純棉的布料,柔軟的觸感,和這人的心一樣。
“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程與梵沒有拒絕。
人像個木偶,但心還是心疼她的。
抱着時也的動作,幾乎是本能反應,就這麽把她攬進懷裏,時也的臉埋進程與梵的頸窩,她又想哭了,眼睛又濕潤起來,程與梵身上的味道太好聞了,哪怕就這麽抱着一輩子,自己也聞不夠。
程與梵察覺到頸窩的濕潤,她知道懷裏的人又哭了...
手掌在時也的後背撫了撫——
嗓子略微低啞“是我惹哭的你嗎?”
時也搖頭,但眼淚卻不受控的拼命往外流,其實她只有一點點想哭,可眼淚這東西就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旦打開...就怎麽關都關不上。
程與梵嘆口氣,無奈中摻雜苦澀,她用力抱緊她,低頭吻在她的發頂“睡吧。”
她把真正想說的話留在心底——
哭吧,至少你能哭出來。
時也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愛人的懷抱總能給予安全,所以在程與梵說完那句睡吧之後,她真的就睡了過去。
黑暗裏,有個寂寥的身影,蹑手蹑腳從卧室出來,輕輕關上門,獨自走向陽臺。
有風,樹在晃。
程與梵思緒清明,絲毫沒有睡意。
她看向旁邊的角落,眼底蓄滿淚水,不由自主地抖動肩膀,單薄的骨架像被風一遍又一遍的吹散,淩亂的如同瓷器崩裂,那些沉積在陰暗裏...自以為封閉的往事,全都山崩地裂的襲來...
或恐怖、或驚懼、或暈厥...
程與梵蜷縮在地,淚流滿面....
“我可以忏悔嗎?”
“是不是...忏悔,也不能贖我的罪...”
悲傷的故事已經發生,可生活不可能因為悲傷止步。
時也的戲要拍,通告要趕,這幾天文堯堯一直在催她,說劇組那邊不能再等了。
“你要忙就去忙吧,我這裏不用擔心。”程與梵一邊洗漱一邊自然地說道。
時也陪了她一個星期。
程與梵除了第一天情緒波動的比較大之外,其餘時間幾乎沒什麽波動,但在時也看來,她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好情況,畢竟一個人...怎麽可能沒有情緒波動,而且還是在發生了這麽大事的情況下。
說實話,時也寧願程與梵大哭大鬧,也好過這樣克制冷靜。
“不要緊,我後面的檔期排的不是很多,到時候我把那些鏡頭補拍一下就可以了。”
程與梵撈過自己的那件白襯衫穿上,袖口嚴絲合縫,随意攏了下頭發,便用黑頭繩在腦後紮了個低馬尾,氣質幹淨利落,職業女性的氛圍被一件白襯衣瞬間拉滿。
她停下翻領子的動作,擡頭朝時也看去,語氣稍有輕松地問道:“別告訴我你是後期想摳綠布?”
時也沒說話,很明顯被程與梵猜中了。
程與梵繼續低頭翻領子,邊翻邊走到這人跟前“你是打算等這部戲上映後,被罵出圈嗎?我知道現在娛樂圈有句行話,叫黑紅也是紅。”
時也沒忍住,在她肩上拍了下“我沒說。”
說完,又補了句:“你才黑紅呢。”
然後伸手幫她系襯衣扣子。
“最上面一個要扣嗎?”
“扣吧。”
程與梵仰起脖頸,等時也系好扣子,才又低下來,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晃了晃——
“我真的不要緊,我好很多了,你覺得這一個星期我有什麽問題嗎?”
“去工作吧,我說真的,一個人能有一份自己的事業,尤其對于女性,能在某個行業裏嶄露頭角,更是件不容易的事兒,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絕對不是靠別人罵兩句,就能黑紅起來的,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努力。”
程與梵沒有誇大,她的性格不能讓她誇大事實,職業本能也不能讓她說出不符合科學邏輯的言論,她現在所說的,都是和時也在一起這麽長時間,自己親眼所見的。
早八點空腹健身,一日三餐吃的東西都不如一個幼兒園小孩一頓飯的量大,開水沖幹蔬菜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美食,黑咖啡幾乎不離手,因為有抑制食欲的作用,就算某天開戒,也要用三個小時的超強運動作為交換代價。
洗臉洗澡有一套系統流程,不單單是水乳那麽簡單的往臉上抹,程與梵算過...光早上洗個臉,她都要四十分鐘。
健身是健身,塑形是塑形。
光瘦是沒用的,還要保持體态優美,也就是要求那些所謂的線條流暢,肌肉分布勻稱,走起路來身姿挺拔,頭不能擡得擡高,肩不能聳的太大,兩臂之間的搖擺不能随意,就連一步路邁出有多少距離,都是經過提前訓練的。
或許有些人會說,都是金錢作祟,但真的把自己放進來,就會發現...金錢不代表汗水,有些東西也不是金錢能代替的,常年累月的做一件事情,如果沒有超強的毅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毅力也不能光是毅力,還需要很強的韌性。
時也凝着眉,表情認真,她明白程與梵話裏的意思,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非要在工作跟你之前選一個,我選你。”
程與梵低頭看着翻好的領子,默聲兩秒,随即道——
“是嗎?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麽?”
“我會選工作。”
程與梵沒猶豫,脫口而出。
她松開時也的手,轉身拿過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我認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誰都不該過度依附于誰,不管是經濟還是心理,你為了我不去工作,放棄事業,只是自己的自我感動的行為,我不會覺得有什麽感激,相反我還會覺得這是一種包袱,說直白點..你在給我變相的壓力。”
時也沒懂,為她好怎麽就變成壓力了。
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程與梵,漂亮的眼睛裏掩飾不住的無措茫然。
在一起這麽久,忽然之間...似乎就不了解了。
程與梵知道時也是對她好,她能感受到來自這人的關切,濃濃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證明。
“時也...”
“嗯?”
“我真的沒事,你去忙你的就好,不要守着我,我們就像以前那樣相處,好嗎?”
時也或許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了解程與梵,但程與梵卻一定能了解自己,她聰明睿智,看事情客觀冷靜,無論旁人如何雄辯,她也能始終堅定自己的原則。
程與梵太知道怎麽樣讓時也妥協了,只要她說出自己的想法,态度稍稍柔和一些,時也就一定會同意。
時也從來都不忍心為難她。
果然,這一招奏效了。
程與梵趁熱打鐵,拿過時也的手機,給文堯堯發了個微信,讓她現在來接人。
文堯堯回複的很快,有沒有半秒?
程與梵笑了笑:“你看,她肯定等的很急。”
時也看着程與梵發過去的微信,目光又挪到這人的臉上——
“你真的能上班了嗎?我可以答應你去工作,但前提是你不能對我有所隐瞞,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程與梵沖她笑了下,笑容轉瞬即逝“我可以,不騙你。”
說完,程與梵又放下剛剛拿起的西裝——
“我陪你等文堯堯來,等她來了,我再走。”
時也點點頭,并沒再說什麽。
半個小時後,文堯堯接走了時也。
臨走前時也抱了抱程與梵,跟她說別關機,自己要随時查崗。
程與梵答應她了。
車上,時也憂心忡忡,就連文堯堯都看出她的情緒不對,想了想應該是被自己催的,于是主動開口——
“姐,那個我....”
“別瞎想,也別瞎道歉,我是昨天沒睡好,和你催不催我沒關系,而且也不是你催的我,劇組那邊這一個星期,恐怕也快把你逼瘋了吧?說起來...我得謝謝你幫我頂了。”
文堯堯眨了眨眼“說什麽謝啊,這不都是我應該做的嘛。”
到了劇組,時也趁着空閑的檔口,給阮宥嘉打了個電話,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尤其是那人越說自己沒事,自己就越心慌。
阮宥嘉聽時也說了說情況——
“你別擔心,她估計是一時間沒辦法接受,之前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線,又被這麽難堪的打破,她消化也得有一陣兒。”
時也扶着額:“聽你這樣說,我放心多了。”
阮宥嘉笑了笑:“說真的,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多怕你誤會。”
時也:“怎麽會,我還得謝謝你把她送去醫院,還給我打了電話。”
阮宥嘉靠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感慨:“時也,你給她一些時間,多包容一些她,心理上的病很難好,複發的幾率也很大,她不給你打電話,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和你講這件事,她雖然看上去很堅強,但其實是個內心脆弱敏感的人,她太能發現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了,這樣的人很溫暖,但同時也很內耗,所以聞舸的事情發生後,她把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頭上,那件事在南港鬧得很大,幾乎滿城風雨,聞舸的家人,把所有矛頭攻擊都對準了程與梵,程與梵甚至給聞舸的父母下跪了...”
“什麽?!”時也不可思議“他們憑什麽!程與梵只是一個律師!”
“很難想象吧,如果我沒有親眼所見,我也很難想象,一個那麽驕傲的人,一個可以和天之驕子匹配的人,被人用最惡毒的語言謾罵詛咒,被人摁着脊梁強行接受,那段時間她承受了很多不該她承受的東西,其實她已經很堅強了,如果換做是我...或許早就受不了了...”
阮宥嘉嘆口氣繼續說——
“她沒有放棄過,她一直在自救,從南港到海城,哪怕跟家裏斷了聯系,一切從零開始,她沒有想過退縮,我本來以為...她變成之前那樣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雖然冷漠,但最起碼能像個正常人生活,直到她遇見你,和你在一起...”
時也聽見阮宥嘉在手機的那一端笑了——
阮宥嘉說:“她和你在一起後真的不一樣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好像被放到蜜罐子裏沁了一遍,渾身上下都是我有對象的戀愛酸臭,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發覺以前得過且過的人,忽然有了幹勁兒,說幼稚一點...走在路上向日葵都跟她招手,就這麽感覺...時也,真的...人這一輩子很難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充滿幹勁兒的另一半,大部分人都是糊裏糊塗的過去了,我聽程與梵說過你們中間失聯了十年,十年...可不是一天兩天,這期間你們有可能見過成千上萬的人也說不定...”
阮宥嘉頓了頓,又開口:“我想起來一個特別符合你倆的比喻,跨過千萬人群,只為與你相遇。”
時也被阮宥嘉說的臉紅,竟不好意思起來。
“矯情是吧?”
“還好。”
“日子有時候就該矯情着過,跟戀人都不矯情,還能跟誰矯情。”
說到最後,言歸正傳,話題還是轉到程與梵身上。
阮宥嘉和時也說:“你去忙你的,我會幫你看好她的,少一根頭發絲,你唯我是問。”
她能幫忙,時也已經很感激,哪還能這麽沒良心——
“謝謝你。”
“嗯?”
“那麽難的時候陪着她。”
阮宥嘉嗐了聲——
“朋友嘛,謝什麽。”
律所裏。
那天的事情似乎煙消雲散,沒有提,也沒有問,就連陳燃也好像失憶一樣。
但大家越這樣,越讓程與梵不舒服。
那種揣着明白裝糊塗樣子,不要太明顯。
“老大,咖啡!”陳燃推門進來。
程與梵淡淡的嗯了聲,再沒有別的話。
陳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把咖啡放到桌上,臨出門又問了句“中午有沒有想吃的?樓下又開了間東南亞餐廳,跟那個娘惹菜打擂臺,咱們要不要去嘗嘗?”
“中午再說吧。”
“好。”
離開辦公室後,陳燃抿了抿嘴角,她覺得自己老大似乎又回到剛來律所時候的樣子了,冷冰冰的。
工作照舊,程與梵也照舊,大家沒有沒事,她自己也沒事。
只是頭會有點疼,可能是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個星期...她幾乎沒有阖眼的時候,一天下來最多兩三個小時候,程與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又不能吵時也,又不想留在卧室。
擁抱沒有用,戀人的氣息也沒有用。
吃了兩顆布洛芬,程與梵任由頭疼發作,反正也不會疼死。
程與梵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深邃的望向落地窗外,藍天白雲竟讓她頭暈目眩...
忽然間,她的頭比剛剛又疼了很多....
...有三十層嗎?
好像沒有。
可也已經很高了...為什麽真的敢跳?
也許,對于有些事情來說,死不可怕,活着才可怕。
律所外,一輛豪車停下。
從車上下來一個戴着墨鏡的女人,雖然擋住了眼睛,但眼睛以外的地方還是能看得出,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白皙緊致的皮膚,玲珑有型的曲線,身後還跟着兩個黑衣西裝男,應該是保镖。
看樣子...這不僅是個漂亮女人,更是個有錢女人。
前臺秘書點頭微笑——
“您好女士,請問您有預約嗎?”
女人摘掉墨鏡,随意的用手一勾,保镖便上前雙手接過——
一雙丹鳳眼微微挑起——
“我叫叢玫。”
聞舸案子後面慢慢會寫出來,但是程律她會一點點奔潰,先打個預防針,會小虐拉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