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章
六點多,程與梵回家。
這些天,能看的電影幾乎都被兩人看完了,時也實在是挑不出,哪怕就是經典老片,也被她們重溫了個遍。
“沒電影看了,怎麽辦?”
時也攤開手,表情有些小可憐的問程與梵。
看電影是兩人共同培養出來的喜好,既能消磨時間,又能增進感情,聊聊劇情,順勢說幾句挑逗的情話,好方便一到床上,立刻進入狀态。
程與梵松開領口的紐扣,露出好看的鎖骨。
她去中島臺倒了杯紅酒,對着時也勾了勾手指,拘謹的白襯衫因為松了一顆紐扣而變得嚣張不羁。
程與梵喝了酒,狀态很松弛,時也剛走近,就被她一個胳膊撈過懷裏。
低下頭順勢給時也渡了口酒,醇而厚,滋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好喝嗎?”程與梵問她。
時也心尖猛地一跳“好喝。”
說完,又捧她的臉去看“我怎麽覺得你今天很高興?是因為我讓你請假了嗎?”
“我哪天不高興?我每天都很高興。”
時也想再去挑電影,腰間忽然一緊,程與梵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酒杯,雙手托着她的腰,趁機湊到她的耳邊——
“我想和你約會。”
Advertisement
“嗯?”
“要不要一起泡澡?”
哪怕兩個人已經有過那麽多次肌膚之親,時也卻還是能因為程與梵這簡單的一句話..心髒狂跳。
浴室裏。
程與梵一手放水調試溫度,另只手拉着時也不放。
微醺的正好,水溫也調的正好。
程與梵回頭看她。
無聲的眼神,比有聲的說話,更具有侵占力。
時也覺得程與梵看自己的時候,眼神像在說——好了,可以脫衣服了。
程與梵的襯衫還沒來得及換下,領口的紐扣又被她随意解開兩顆,她偏愛黑色,時也從和她在一起,就只見過這人穿黑色的文胸。
黑色,一個極其讓人産生誘惑的顏色,有些時候...甚至是挑逗的專用色,時也的神經線像被程與梵捏在手裏,那兩顆解開的紐扣,就是壓在她神經線上的大石頭。
時也受不了。
她沒出息,經不起這麽撩。
程與梵低頭,用自己的腳趾勾了勾了時也的腳趾,聲音低啞沉魅——“昨天踢我的是它嗎?”
兩個人擠進浴缸裏,水溢出來。
沙發小,浴缸也小。
不過,這種胸腔受壓擁擠的感覺,卻叫人更能體會窒息。
彼此都很急,又很蠢,程與梵的手忽然變得很笨。
但是不重要,時也喜歡她的笨,那種因為把自己捧在手心,而小心翼翼的笨拙,可以等同于某種珍貴的珍視。
她們貪婪又克制。
瘋狂又溫柔。
在每一個即将臨界奔潰的點,超負荷入侵。
“喜歡嗎?”
“喜歡。”
周一,程與梵剛把車停下,正要往律所裏走,就見聽有人在身後喊她——
“程律師、程律師——”
程與梵聞聲回頭,是一個背書包穿校服的小姑娘,這孩子她認得,周六那天在法援中心一直盯自己看的孩子。
保安攔着她,不讓她往裏面進。
程與梵快步過去,替她解圍。
小姑娘可厲害了,撐着脖子跟保安喊:“你看,我就說我找她有事吧!”
保安一臉納悶“真有事啊?”頓時擺了擺手,就放行了。
程與梵看着小姑娘,校服耷拉着,跟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在身上晃蕩——
“你找我有事?”
“有。”
“什麽事?”
“打官司。”
春天是個浪漫的季節。
但對于律師事務所這樣的地方來說,只适合用春寒料峭形容更為貼切。
手裏的案子,大到幾十億資産談判,小到家長裏短的瑣碎,總之富人有富人的煩惱,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苦楚。
程與梵看着面前倔強稚嫩的臉孔,一時間有了種恍惚的錯覺,好像時光倒流,又好像進入某種平行時空,她在想...上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孩子,是什麽時候?
“我叫葛薇,我要告我姑姑!那天我在法援中心一直在觀察你,我覺得你很厲害,所以我現在想委托你幫我打官司,雖然我現在沒有錢,但是只要你幫我把官司打贏,到時候我就能把錢拿回來,我可以付你雙倍的律師費!”
程與梵回過神來,她判斷不出這孩子是否成年,但這孩子語氣卻是一派成年人的樣子,還知道用錢來做籌碼。
她笑道:“你知道我的律師費多少錢嗎?如果付雙倍的話,你知道要付多少嗎?”
葛薇擡起頭,眼睛裏倔強帶着刀鋒“一百萬總夠了吧。”
程與梵沒帶她去律所,而是就近找了一家甜品店。
這個點,店裏人不多。
“你喝什麽?果汁還是汽水?”程與梵問她。
葛薇環顧甜品店的四周,梭巡一圈,又瞄回玻璃桌前的菜單。
這裏是市中心,裝潢高檔,顧客消費群體都是白領,所以相比較定價來說也要高一些。
葛薇問她:“你請客嗎?”
程與梵以為這孩子會說出什麽石破驚天的話,沒想到竟是這個,點了點頭:“嗯,我請客。”
“那我要這個。”葛薇指着菜單上第一個。
随即,程與梵招來服務生,她總共要了三樣,一杯冰美式,一杯卡布奇諾,還有一份小蛋糕。
冰美式當然是自己的,其餘兩樣都是葛薇的。
東西一上來,葛薇先吃了一大口小蛋糕,又喝了好大一口卡布奇諾,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吃,她的眼裏閃過驚奇,似乎是對這樣食物美味的肯定。
“夠嗎?不夠的話,可以再叫一份。”程與梵說。
她還是不太會和十幾歲的小姑娘打交道,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生硬,但她确實是好心,因為葛薇吃的真的很急。
“不用了,我吃過飯來的。”葛薇從書包側兜摸出紙,不是小包裝的,是那種卷紙。
她的動作很快,擦過嘴就團在手裏,像是怕人看見。
言語跟行為,程與梵察覺到這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
“你剛剛說,你要告你姑姑,到底是怎麽事?”
适才還貪嘴的小姑娘,聽到這話,立刻換了副表情,嚴肅又不甘,眉心中的倔強還摻雜了委屈——
“她騙走了我爸媽留給我的房子。”
葛薇說,她是孤兒,爸媽在她初一的時候因為車禍雙雙去世,後來她姑姑葛明麗就成了她的監護人。
初三升學的時候,葛明麗跟葛薇說咱們要上就上重點,普通學校就不要考慮了,你的成績那麽好,要是不上重點太可惜。
于是從一衆學校裏挑了海城實驗中學。
好學校沒錯,但随之的問題也來了,這個學校的分數很高,幾乎整個海城的尖子生都往裏湧,為了保穩期間,葛明麗跟葛薇說,要是有套學區房的話,你肯定就能上了。
重點高中,對于一個學生的誘惑力太大,再加上葛明麗在葛薇父母去世後,的确将她視為己出,這就致使葛薇對她沒有任何防範,而且她當時的年齡也太小,即便有防範,恐怕也不會有多高。
“她說讓我把我爸媽留的那套房賣掉,然後她這邊再添一些錢,湊夠學區房的首付,我以為她是真的為我好,真的想讓我上重點,我就同意了,直到半年前,我發現家裏的水表單,上面的戶主不是我姑姑的名字,我才覺得不對,跑去物業問,然後他們給了我一個電話,我打過去,假裝問他水表箱在哪,我說水表有問題...”
葛薇的表情特別諷刺“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程與梵問。
“他說我姑姑都租了他三年的房子,水表一直是好,我就說她為什麽從來都不讓我一個人在家裏,我以為她是怕我孤單,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她是怕我一個在家,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但其實...我到這裏都還不信,我不信我姑姑會這對我,我想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如果沒有學區房,那我是怎麽上的海城實驗?我去學校問班主任,我真的還不如不問,太可笑了...我居然自己考上的!”
葛薇咬着後槽牙“我問我姑姑,這房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第一反應居然是罵我亂翻東西,我讓她把我爸媽的房子還給我,她不僅不還還說我是白眼狼,說我這六年,吃她的穿她的花她的,說我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東西,她憑什麽這麽說我!”
葛薇逼着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但還是經不住一顆顆地砸在桌子上。
“我姑父在外面欠了錢,我姑姑還有個兒子,他們現在能這樣對我,誰知道将來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所以我必須把房子拿回來,我不能再等了,我已經高三了,等到六月,我就高考了,到時候全是要用錢的地方,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幫幫我吧,你別覺得我小,我不會耍賴不認賬的!”
程與梵點點頭,稍微安撫了下小姑娘的情緒,緊接着問她——
“你姑姑讓你過戶房子,有沒有跟你簽訂什麽東西?例如合同,欠條之類的。”
“有。”
葛薇從書包裏拿出一份房産買賣的合同,上面是葛明麗的名字。
“她哄我說,先過戶,将來會把房子再過給我,我本來不想簽這個的,我覺得是一家人,但我姑姑跟我姑父非讓我簽,他們說不能讓我吃虧。”
程與梵拿過合同,微微蹙眉。
“你能幫我把錢要回來吧?我成績真的很好的,211、985,我肯定能考上。”
葛薇又說——“其實我半年前就想告她的,但是我當時沒成年。”
程與梵問她:“你現在成年了?”
葛薇認真點頭:“嗯,上個星期我剛成年。”
她怕程與梵不信,還把身份證拿出來“我沒騙你,不信...你看。”
對于這個程與梵還是相信的,因為如果葛薇隐瞞年齡,即便騙過自己,也沒辦法立案。
程與梵稍加思索,問了個問題:“你現在是住校,還是住家?”
葛薇:“住校。”
回到律所,程與梵便将葛薇的事放到行程上。
其實,在葛薇一開口跟她說完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後,程與梵就已經決定接這個案子了。
不為別的,就為一點——2023年了,大清都亡一百多年,這種親戚吃絕戶的事兒,要是再這麽明目張膽的發生,《憲法》、《刑法》、《民法》,真成了花瓶擺設,白推進這些年。
她算了算時間,小姑娘高三,等六月一到,就要高考,這裏面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必須要趕在高考之前,把這筆錢拿回來才行。
“陳燃——”
“老大,你找我啊。”
“等會兒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房産局。”
這件事跑了半天,大致情況就已經掌握了。
葛薇那套房子真正所擁有人不是葛明麗,而是葛明麗的丈夫劉存。
她們還打聽到,劉存目前想要把這個房子賣出去。
程與梵從葛薇那裏要到劉存的號碼,當即一個電話打過去。
這房子劉存急賣,雖然不是學區房,但地段也還不錯,整體價格要的也合适,不算離譜。
“現在期房都不靠譜,有些人首付付了七八年,連個牆皮都沒見着,保穩一點,就該直接買現房,我這房子入手絕對不虧,這兩年房價飛漲,你買了以後,哪怕就是不住,放在這兒,過兩年也能翻一番。”
“既然漲勢這麽好,你怎麽賣了?”程與梵随口一問。
“嗐,孩子上學,我等錢用。”
程與梵跟陳燃繞着房子看了一遍,又拿手機拍了拍,臨走前跟劉存說,她們考慮一下,然後給他回話。
劉存的确是急的過頭了,竟然又補了句,有誠意要的話,價格還可以再商量。
離開後,陳燃第一句話——
“這房子肯定有問題,他太急了。”
程與梵想到葛薇說她姑父在外面欠了債,看來不是孩子上學要用錢,是他還債要用錢。
“報警吧。”
“啊?”
“什麽罪啊?”
“詐騙。”
陳燃一愣。
葛薇還在上課,被她們接出來,一行三人去了公安局。
前臺警察聽完這件事的前後經過,有些為難“你這個屬于非法侵占,應該去法院立案起訴,報警沒用。”
“我不認為是非法侵占,準确的說這是詐騙,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隐瞞真相的方法騙取他人財物,都構成詐騙,與行為人與被騙者的關系無關,你不能因為她們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關系,就覺得這不算詐騙,無論公私財物,數額達到3000元,就構成詐騙罪。”
警察皺了皺眉“話雖然這樣說沒錯,你有什麽證據?這個東西得進一步調查。”
程與梵拿出葛明麗和葛薇的聊天記錄,又拿出那份家的房屋買賣合同,逐一解釋道——
“葛薇父母離世,葛明麗成為她的監護人,她為了一己之私,以購買學區房的名義,哄騙葛薇将房産過戶給她,但是房屋買賣合同是假的,真正擁有這套房子的人是葛明麗的丈夫劉存,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所謂的學區房,但房子産權變卻是真的,在這一點上,葛明麗已經存在虛構事實,他的丈夫劉存目前已市場價正在準備出售這套房子,我估算了一下最少120萬,這完全構成數額巨大的刑事詐騙。”
前臺的警察默不做聲,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凝重。
這種案子說刑事也可以刑事,說民事也可以民事,全憑當下人怎麽理解。
“一套房子對于普通人來講,可能是十幾年奮鬥努力的結果,但現在說沒就沒了,對方不僅不願意歸還,還進行辱罵,我以為...如果任由事情繼續這麽發展下去,可能到最後你死我亡也說不定,歷來被騙的最慘的,都是最親近的人。”
主要是親屬關系,又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一旦立案調查,就算确定有貓膩,但只要親屬之間不追究,司法機關一般也就不按犯罪處理。
也就是說有可能查了也白查。
前臺警察還在猶豫,要不要立案,紀白來了。
她回來有段日子,曬黑不少,皮膚色度比之前程與梵見她時候,黑了不少。
紀白跟前臺警察點了個頭“又吃絕戶又詐騙,這種人不抓起來,留着過年啊。”
她這麽一說,原本還在猶豫的警察,立馬過關,直接領着葛薇去辦公室做筆錄。
一個小時不到,葛明麗跟他丈夫劉存就都被帶回警局。
起先兩人拒不承認過戶房産的事情,後來警察直接将兩人的聊天記錄,電子平臺支付以及銀行現金流水全調了出來。
果然發現問題,劉存作為公職人員,竟然有大量現金流入國外賭博網站,數額高大一百多萬,而且葛薇那套過戶在他名下的房産,一面被他抵押給銀行貸款,另一面又被他以個人名義向私人借貸中心又做了二次抵押。
夫妻兩個這才沒話說了。
葛明麗開始捶打丈夫,哭訴道:“薇薇是我親侄女,我這也是沒辦法,他一直賭,越賭越大,我實在是填不住這個窟窿裏,才想的這個法子,我自己也有孩子,我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孩子想啊。”
“所以你就可以算計我?”
“薇薇啊,你看見這六年我對你還不錯的份上,原諒姑姑一次,咱們是親戚,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比血緣關系更重要的?錢,錢我以後一定會還你,大學我也會供你,之前姑姑說的都是氣壞。”
“不用了,這房子我打聽過按照市場價可以賣到120萬,現在20萬我不要了,房子我也不要了,你把剩下的100萬還給我,以後咱們誰也不欠誰!”
“薇薇,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姑姑,你也差點逼死了我!”
葛薇從始至終保持清醒,并不掉進葛明麗的眼淚陷阱。
果然,在哭求無果後,葛明麗跟劉存開始擺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程與梵料到兩個人會這樣,也不可客氣,直說道:“行啊,那就等着坐牢吧,不過我提醒你們一句,父母有案底,會影響孩子政審,孰輕孰重自己考慮好。”
孩子是葛明麗的命根子,要不是為了孩子,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險想這個辦法,瞬間就洩了氣——
“那我把錢還了,這總行了吧。”
話落,紀白在外頭敲了敲門——
“恐怕還不行。”
他指着劉存“去年四月你在明山養老院是不是做理財推銷了?百分之百的回報率?”
劉存瞬間癱軟在地。
假借推銷理財産品的名義,偷盜客戶財産,挪用大批公款。
現在已經不單單是還錢就能了事的情況,這個牢劉存坐定了。
剩下的事情交由相關部門繼續執行。
該拍賣拍賣,該抵押抵押,他們在老家還有兩套房子,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程與梵自覺這件事情,最要感謝的就是紀白,如果沒有她的幫忙,不一定能成功立案,要是到法院起訴,要走一段很長的流程不說,中間的調查取證也比較麻煩,而且最後肯定會調解,能不能真的起訴成功也猶未可知,這跟警方介入又是另外一回事。
言簡意赅,紀白幫她們省事了。
程與梵:“謝謝。”
紀白看了眼她:“你欠我個人情。”
一個月後,葛薇的事情有了着落,葛明麗将一百萬返還給了葛薇,劉存因為詐騙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那天葛薇專門來律所,要給程與梵結律師費。
幫她就沒想過問她要錢,要錢就不會幫她了。
程與梵微笑看着眼前朝氣蓬勃的小姑娘,校服的顏色明豔鮮亮,如同一只破殼而出的幼崽。
葛薇驚訝的望着她“你确定?”
程與梵點了點頭“确定。”
律師費是一塊小蛋糕外加一杯卡布奇諾。
夠了..足夠了。
春天似乎不是什麽好日子,秋天跟冬天堆積的沉渣,在冰雪融化之後,全部浮現于水面。
紀白從魯城回來後,情緒一直很低沉。
她按照鄭民說的路線,從茂城經海城,最後抵達申城。
時間地點,分毫不差,她為了證實,這段路一共跑了三次,三次的結果都一樣,足以證明鄭民沒有說謊。
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就好了。
紀白擡頭,看着家屬院二樓亮着的窗戶,眉頭深蹙許久,最終還是邁出了腿。
“師父。”
“你個小王八蛋,還知道有我這個師父啊,都多久沒來過了?”
王成宗,紀白的師父,三十年的老刑警,跟紀白的父母也認識,紀白從一入行就是跟着他,算起來退休也有兩三年了。
“隊裏太忙了。”紀白說“我給您帶了兩瓶好酒。”
王成宗跟她開玩笑的,幹刑警的哪個不忙“那敢情好,我打電話給樓下的小館子,讓他們送幾個菜上來,今天咱們好好喝一頓。”
師徒兩有人日子沒見了,王成宗好酒,當警察的時候總有任務不敢多喝,現在退了吧,時間是有了,可身體不行了,多喝一點就容易醉。
“我那時候就看好你,我就覺得你是幹刑警的苗子,我管技術科要人,他們還不肯放,說什麽技術科人本來就少,再要走一個,那就沒人了!”王成宗抿着酒,砸吧一聲“我當時就跟他拍桌子,我說我管你有沒有人,你要是不把紀白給我放了,我天天來你技術科鬧,那小子欺軟怕硬,被我這麽一唬,第二天人事調動就下來了。”
王成宗哈哈大笑——
“你也可以,第一個案子就冒頭,沒算給我丢人。”
紀白記得第一個案子,是個僞裝入室搶劫的情殺案,其實也不是自己冒頭,策略部署都是王成宗教的,她只是照着做而已——“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
“你自己要是沒悟性,我教也沒用。”
“師父,我敬您。”
酒過三巡,紀白喝的比王成宗多,但她的酒量比王成宗好,腦子還是清楚的。
她看着面前人花白的頭發,又看向客廳牆上挂着的一家三口,師母去的早,孩子都在外地工作,這個家也就剩他一個人。
紀白澀然,如鲠在喉,又猛喝了兩杯,忽然端正起來,手撐在桌子上,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又不敢細聽,細聽之下全是抖得——
“師父,我有個事情想問您。”
“你說。”
“15年的時候,海城刑警大隊經辦了一個弓雖奸殺人案子,兇手叫鄭民,您有沒有印象?”
适才還醉意上頭的王成宗,再聽到這話的瞬間愣住,他看向紀白,似乎酒醒了。
紀白撐着桌子,十指骨節緊繃“其中有一份審訊記錄有您的簽字,師父...我想問問您,沒有DAN組織,沒有精液,也沒有物證,僅僅只憑同牢房的獄友一句證詞,跟所謂推論出來,應該被定罪嗎?”
王成宗沒有說話,許久後——“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紀白沒有說話。
王成宗懂了,是有人把這件案子又翻上來了。
紀白不相信自己敬愛如父的人,會做出刑訊逼供的事情,她不相信一個教導自己心要向善的人,會颠倒黑白,屈打成招。
“師父...”紀白摸了把臉”為什麽?你給我一個理由。”
王成宗垂下頭“當時的情況太複雜了,你不懂...上面的壓力很大,那個被害的小姑娘只有十三歲,一切證據都指向鄭民,我們——”
“所以你們就可以屈打成招了嗎?”
紀白站起身,用力抹了把臉。
王成宗看着她,自己帶出來的人,自己心裏有數,他知道今天紀白能來找自己問這事,就說明她要管這事。
“紀白...你聽我說,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這就是一趟渾水,跳進去就沒辦法脫身了。”
紀白滾了滾喉嚨,聲音低啞——
“師父,我是烈士的孩子。”
“我父母連死都不怕,您覺得...我會怕嗎?”
臨走前,紀白停下,又補了句——“不管怎麽樣,我都感激您,您一輩子都是我師父。”
紀白喝的醉醺醺回來,出租車上一直流眼淚,她很少會哭,基本哭了也不承認。
阮宥嘉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就在樓底下抽煙。
一根接一根,煙囪一樣。
打了兩個才接。
“喂?”
“你在哪兒?”
“買飯。”
“我做飯了,趕緊回來。”
“好。”
滅了手裏的煙,紀白又搓了幾下臉,不過還是被阮宥嘉看出她的眼睛紅了。
“你眼睛怎麽了?”
阮宥嘉捧着她的臉,沒等仔細看,就被紀白躲開。
“沒事。”
然後就去了衛生間。
阮宥嘉聽見水聲傳來——
“吃飯了,你洗什麽澡?”
“三分鐘。”
阮宥嘉覺得紀白有奇怪,但她不肯說,自己也不好問,見她洗完澡,頭發濕漉漉的也不擦,阮宥嘉又體貼的幫她擦。
“感覺你好累,警隊是不是很忙?”
“有點吧。”
紀白話少的可憐。
直到兩人吃完飯,她也沒能說幾句。
晚上,阮宥嘉抹完乳液。
剛躺下,手便探到紀白胳膊上。
紀白沒心情,人有點木,因為換做別的時候,她應該比阮宥嘉更主動,正思索是配合還是拒絕,貼在胳膊上的手,又摸向了自己的頭。
阮宥嘉聲音很輕“你別動,我給你捏捏。”
紀白沒動,緊繃的情緒,似乎真的在阮宥嘉的指尖松弛下來,剛剛還沒什麽感覺得人,忽然握着頭上的手,身體也跟着轉了過去。
“我今天狀态不是很好。”
阮宥嘉臉紅,自己也沒說要幹什麽吧?
“不過...也不是不行。”
“你不用勉強。”
“沒勉強,你知道我的,有感覺才會做,沒感覺你硬來,也沒用。”
阮宥嘉沒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不過她也不用反應,因為紀白...已經開始了。
一場稀裏糊塗的床上,既疲乏又解乏。
碰碰她的耳朵,碰碰她的鎖骨。
阮宥嘉抱着她,溫存缱绻。
“睡吧。”
“嗯。”
程與梵一直記着欠紀白的人情。
相比較人情,她更願意欠錢,至少錢可以兩清,人情卻不可能一樣換一樣。
這天,剛到律所,紀白就來了。
黑襯衫,工裝褲。
她習慣這樣不修邊幅,頭發也随意的紮在腦後。
和律師事務所精致的精英範兒格格不入,就連喝水的姿勢,也是仰起頭,一口氣喝到底兒的。
她把紙杯揉成團,眼睛直直的看向程與梵——
“聊聊。”
程與梵明白,這個人情可以還了。
兩人去到辦公室。
紀白照舊大剌剌的樣子,問了程與梵一句:“阮宥嘉說你打官司很厲害,但我覺得厲不厲害,不能別人說,要自己做出來才算數。”
“你有案子找打嗎?”程與梵開門見山。
紀白剛還懶散的态度,瞬間肅然起來“是有一個案子,但不知道你肯不肯接。”
“什麽案子?”
“蓋棺定論的案子。”
程與梵頓了下,立馬反應過來“你要翻案。”
紀白沒再拐彎抹角,和她講了鄭民的事情。
“我能肯定,這是個冤案,但其中具體怎麽回事,還需要再調查,魯城檢察院多次向江城檢察院發公函,都沒有回應,我的那位正義滿腹的老同學,尚在努力,但收效甚微,已經八年了,一個人能有幾個八年?我希望...也請求你,可以幫幫他。”
紀白又說——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我不會強行逼你,我知道要給一個蓋棺定論的案子翻案,不是件容易的事,這裏頭兒門道很多,而且會四處碰壁,弄不好...大家都一身臊,當年的人的該升的升,該退的退,可能也沒有人會為一樁陳年舊案奔波,輸還是贏..猶未可知。”
程與梵思忖片刻,問了紀白一個問題——
“這案子我接不接,對我的影響都不大,不管輸還是贏,無非就是時間跟精力罷了,輸了人繼續坐牢,贏了我功成名就,沒什麽不利,可是對你就不一樣了,你确定嗎?你的前途...即便是贏了,你也會成為警隊裏的衆矢之的。”
這是一個關于現實的問題,是選擇趨利避害,還是選擇大義凜然。
“你覺得我是英雄主義?”
“我只是分析利弊,而且我不希望等到事情無法挽回的那一刻,到時候再後悔,也沒有用了。”
“我不是英雄,也沒有什麽英雄主義,如果你非要讓我找一個理由,你就當我聖母心泛濫吧,別說八年,就是一個月、一天,我都不敢想像。”
程與梵明白了。
“最後一個問題。”
“嗯?”
“阮宥嘉知道嗎?”
“小事兒而已,不用告訴她。”
這章真的夠肥吧,我熬夜修出來的,本來想分兩章發,但怕明天事多來不及修,幹脆就熬一熬全修完放了~
這章不給評論,我可是要鬧的,哼(搓手 小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