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章
10月10號,靳文康頭七結束。
10月15號,靳若男回學校上課。
體育課上,大家跑操,靳若男在第二圈的時候體力不支,昏倒在地。
“怎麽回事?”
“老師,靳若男暈倒了。”
年輕的體育老師皺了皺眉,揮手叫來體育委員“你看着大家跑完操,之後自由活動。”
随即,便彎腰将靳若男抱起,往醫務室去了。
靳若男眯着眼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耳邊是低沉急切的男聲,一遍遍跟她說:“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務室了。”
她很想看清眼前的人,但實在是沒力氣,聽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徹底沒了意識,等在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醫務室的病床上躺着了。
揉了揉眼睛,靳若男環顧四周,窗臺前站着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
“你醒了。”那人轉過身,手裏拿着口服葡萄糖“小姑娘學人減肥啊,幾天沒吃飯了?居然能把自己餓暈。”
“何老師...”
靳若男詫異,倏地頭頂一熱,一只寬大的手掌覆過來,在她腦袋上摸了摸,何遠把葡萄糖遞給她——
“先把這個喝了,然後我帶你去吃飯。”
“我還要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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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剛剛和你們化學老師打過招呼了,她也說讓你先去吃飯,而且你這個樣子,臉上嘴上都沒有血色,你覺得就算你去上課,不會再暈倒嗎?你要是再暈倒,化學老師可抱不動你。”
小姑娘臉上頓時蒙出一層緋紅。
學校周邊很多小館子,平常有些來不及回家吃飯的走讀生,中午會在這裏将就一頓,這會兒沒到放學點,都沒什麽人。
“你想吃什麽?”何遠問她。
“我都可以。”
“那米線吧,我看你們小姑娘都喜歡吃米線。”
兩人找了一家米線店,說是米線店,其實什麽都有,在學校附近做生意,講的就是一個應由具有。
何遠給靳若男點了一份米線,自己要了一份蓋飯,付錢的時候還叮囑店家,米線不要放辣椒,小姑娘身體不舒服,不好吃辣。
他坐到靳若男對面,對她笑笑,便低頭看手機,直到米線端上來,他才又擡頭,伸手拿過一次性餐具,幫她搓掉上面的倒刺遞過去——“小心燙。”
靳若男接筷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何遠的手,立馬縮回來。
何遠又笑了笑,一口齊整的白牙,年輕帥氣“怎麽了?”
靳若男搖頭“沒怎麽。”然後便專心吃米線。
吃到一半,湯汁不小心濺到嘴邊,不等她拿紙,紙就送到了眼前,何遠的眼睛幹淨明亮,看人的時候永遠帶着笑意,好像會說話一樣——
他說:“你看你,都吃到嘴外面了,趕緊擦擦,像只小花貓似的。”
這頓飯之後,何遠回學校教課,靳若男回學校上課。
兩人除了體育課會有些交集外,似乎也沒有什麽過多碰面的機會。
直到那天,靳若男補完課回家,天已經很晚了,她一個人在路上走着,那天的路燈不知道為什麽格外的黑,她越走越快,快要走出這條路口的時候,看見幾個穿着牛仔褲的人,不懷好意的盯着她瞧,還對她吹口哨。
靳若男哪裏遇到過這種事,立刻就慌了,想轉身,可身後的路比剛剛更黑了,想往前走,但那幾個人又堵在那兒,她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忽然想到她有手機,可以打電話報警,但慌慌張張之間,手機被她塞在書包裏,又摸不見。
眼瞧着那幾個人沖她走過來,靳若男心髒跳到嗓子眼,渾身戰栗發抖,全身的毛發都似乎豎起來,就在她以為自己逃不掉的時候,一聲低沉熟悉的嗓音響起——
“靳若男。”
随即,一陣加快的腳步聲,一只寬厚有力的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是何遠。
何遠攬着她的肩,男人肩寬背厚,聲音洪亮,像超強瓦數的照明燈,又像高分貝的擴音器,剛要走來的那幾個人,立刻就停了下來。
“你怎麽走這麽快,我追都追不上,好了,現在我們回家吧。”
說完,何遠攬着靳若男走過了這個路口,與那幾人擦肩而過時,靳若男的腿都打軟。
直到這條路走完,她都沒緩過來。
“怎麽沒有人來接你呢?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險。”何遠的手早從靳若男肩上拿下來,可靳若男卻覺得還搭在自己肩上。
“我...我沒有家人。”
“胡說,怎麽會沒有家人。”
“我真的沒有家人。”
這是靳若男第一次把家裏人事情講給別人聽。
何遠愣住,完全傻掉“你...你怎麽這麽讓人心疼啊。”
靳若男也愣住,因為除了靳文康以外,從來沒人心疼過她。
何遠擰着眉頭,想了想說:“你存一下我的手機號,以後如果補課太晚,尤其是像這麽黑的天,就給我發消息,我來接你。”
也就是從那天起,靳若男覺得日子似乎有了溫度,生活不再孤零零的,喜怒哀樂也有了可以分享的人。
靳若男時常回想那個何遠出現的夜晚,想他有力的肩膀,想他寬厚的胸膛,也想他充滿陽光的笑容。
他們的話越來越多,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哪怕明明補課的時間不晚,何遠也會出現在少年宮門口。
何遠說,他們現在是朋友。
這句話讓靳若男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發甜,甚至有些憧憬。
再後來...他們會去學校以外的地方,逛公園、爬山、游樂場、看電影。
何遠把奶茶遞給她——“你喜歡的,不要珍珠,三分糖。”
靳若男詫異“你怎麽知道?”
何遠笑而不語,告訴她“有心的話,什麽都會知道。”
回家路上,何遠問靳若男“周六有空嗎?要不要來我家玩?”
靳若男喝着奶茶,想也沒想就答應“好啊,我有空。”
周六那天,靳若男穿了件淡粉色的連衣裙。
何遠一開門,便誇她——
“你今天真漂亮。”
小姑娘不施粉黛,漂亮的渾然天成,紅了紅臉。
男人腰間系着圍裙,請她進來,給她拿了自己的拖鞋“你不要嫌棄,我一個單身漢沒什麽講究,你坐啊,別站着...”又笑道:“我做了三菜一湯,不過湯還在鍋裏,但只要再炖五分鐘就好了,我沒怎麽下過廚,要是不好吃,你可不能嫌棄。”
靳若男把腳塞進寬大的男士拖鞋裏,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看着滿屋子的煙火氣,看着何遠俊朗的面容,看男人圍着竈臺打轉忙碌,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暖流注入心窩。
“我會都吃完的。”
“你說什麽?”
“我說我可以幫你。”
何遠拿碗盛飯,靳若男幫忙舀湯,兩人邊吃邊聊,邊聊邊笑,氣氛愉快極了,他們好像有無數的話題可以聊,怎麽聊都聊不完,怎麽聊也聊不夠。
快吃完的時候,靳若男不小心碰翻桌上的水。
“沒事吧,沒燙着吧?!”何遠抽了好多紙巾,急忙起身去給她擦“你看你...”
靳若男一點沒覺得燙,反而被何遠碰到的地方,更燙...
何遠看着她,慢慢握住她的手,那些紙巾掉在地上。
“這是強女幹!!我要告他!!告死他!!!”靳哲青筋暴突,整個人像沖了氣的輪胎,下一秒似乎就要從裏面爆出岩漿來。
偌大的辦公室全是他的喊聲回蕩。
程與梵眉心皺起,靳若男的樣子從來沒有這麽清晰的在腦海裏呈現過,那個外表倔強堅韌,內心脆弱缺愛的孩子。
“我要那個人渣坐牢!做一輩子牢!我要他付出慘痛代價!我——”
“別吵了行不行。”
靳哲喊到一半,被程與梵冷冰冰的截斷,臉色頓時變了又變“你、你什麽意思你?!”
程與梵的眼神比聲音更冷,她漠然的看着眼前這個大喊大叫的男人,如果他有一點做父親的樣子,靳若男也許今天就不會出這個事,現在跑來大喊大叫,不覺得太晚嗎?
孫旭東覺察氣氛不對,連忙插在中間打圓場——
“那個人渣肯定不能放過,不過現在若男呢,情況怎麽樣?”
提到這個,靳哲的注意力才又轉回來,兩手背在身後,氣呼呼的道:“那個逆女已經讓我關在家裏了,靳家人的臉被她丢了個幹淨!老爺子真是白疼她一場!!”
靳哲在辦公室一直罵不停,中間喝光了三杯咖啡,孫旭東跟程與梵就聽他罵,到最後自己罵累了,才離開律所。
耳根終于清淨下來。
孫旭東看着凝眉不展的程與梵,走過去在她胳膊上拍了拍“你看看你,剛剛又沉不住氣了。”
程與梵揉搓眉心“他太吵了。”
孫旭東聳起肩“雖然他對靳若男不好,但畢竟是做父親的,不冷靜也能理解,就這單子,別說他,換位思考,要是我有天收到這樣一份單子,我搞不好比他還不冷靜。”
程與梵盯着那張驗孕單“到底怎麽回事?”
孫旭東嘆了口氣,這才和她講明事情原委——
“何遠,三十二歲,東城人,本科學歷,去年來到海城,一直處于無業狀态,今年七月份在熟人介紹下,進入海城八中當體育老師,但一直都是實習階段,沒有轉正。有次靳若男在體育課上暈倒被他送到醫務室,兩人應該就在是那時候認識的,聽管家說,他見過這個何遠兩次,都是在靳若男補課回家的時候,靳若男說因為天太黑,何遠好心送她回來的,你也知道靳若男..小姑娘不愛說話,平常都很乖巧,沒有什麽出格行為,再加上管家也只見過何遠那兩次,所以就沒多想,誰知道會出這檔子事兒。還有..按照驗孕單上的時間推算,他們應該是在一個月前發生的關系,但巧的是,那時候何遠也正好從學校離職,時間方面相差不超過一星期。”
程與梵眉頭皺的更深——“這是巧合嗎?他算好的吧,成功了立刻辭職,沒成功就繼續當老師,怎麽樣他都不吃虧。”
“如果是成年人,肯定都懂,可問題就是靳若男不是成年人,她再怎麽心智早熟也不會有那麽深的陳府。”
孫旭東呷了顆煙在嘴裏,繼續道——
“這個何遠看中的就是這一點,不管他用什麽法子和靳若男熟絡,反正中間肯定是動了不少歪腦筋,只不過懷孕這事兒八成是意外,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否則以這人處心積慮的謀劃來看,要是知道靳若男懷孕怎麽可能不采取措施,還讓學校體檢查出來?”
“體檢?”程與梵問:“學校知道了?”
孫旭東嗯了一聲——“當天課都沒上,年級組組長親自把人送回去的,雖然明面上沒有捅破,但是私底下早傳的滿天飛了,連我女兒隔壁一個初中學校的都知道,回來跟我說他們旁邊學校高中部有女生懷孕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就算靳若男重新回來上學,海城八中也不能再待了。”
程與梵捏着那張驗孕單,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年齡為什麽是十五?她不是十六嗎?”
“還沒到呢,下個月。”
孫旭東抽着煙,煙灰欲落未落,半截挂在上面岌岌可危——“靳若男出了這樣的事,今天能在學校傳開,明天就能在海城傳開,像他們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這孩子恐怕不只是在海城八中待不成,就連海城她或許都待不成了。”
程與梵理解,對于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孩子來說,有些流言蜚語不是她能承受的,走不是逃避,而是最好的選擇。
“走肯定要走,但在走之前,靳哲的意思要告,不僅要告,還要一告到底..大告特告,剛剛他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一會兒要那個何遠傾家蕩産,一會兒又人家要牢底坐穿,要是有連坐制,他恨不得連人全家一起告到坐牢。”
程與梵想到靳哲,皺着的眉頭就松不下去“他是為靳若男嗎?他為他自己吧。”
聽這話,孫旭東熄滅手裏的煙,聲音正色道——
“這是壞名聲的事情,壞的不僅是靳若男的名聲,更是靳哲跟靳家的名聲,靳若男大不了出國,靳哲怎麽辦?他總不能不顧靳家的臉面吧,總不能有一天讓人指着鼻子罵,說他們靳家教女無方?年紀輕輕就懷孕?”
“可這難道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嗎,但凡他對那孩子上一點心,今天這事或許就不會發生。”
“這是人家家務事,你我都是外人,管不了那麽多。”孫旭東肩膀聳起,仿若一個甩手掌櫃“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現在靳哲想要把名聲追回來,就必須告何遠,不僅要告,還要把他摁死在弓雖女幹罪上,何遠必須是被告,而靳家必須是原告,是受害方。”
“那就告吧,他是教育工作者,靳若男就算過了性同意年齡,他這也是弓雖女幹。”
“問題又來了不是。”
“什麽問題?”
孫旭東抱着胳膊,看着程與梵,臉上一副‘別說你猜不到’的樣子。
程與梵頓了頓,稍加思忖,便領會到孫旭東的表情,嘆口氣——“靳若男不同意?”
孫旭東立馬擡高眉毛,一副你猜對的模樣——“那孩子覺得他們是正常男女談戀愛,不認為是何遠欺負了她,就連靳哲要報警,她也以死相逼,怎麽都不肯,還說就算鬧到法庭上,她也不會出來指控的。”
的确麻煩。
程與梵又問:“那何遠呢?抓到了嗎?”
“抓什麽,靳哲都還沒報警。”孫旭東說:“這個樣子,他怎麽報警?警察來了怎麽說?靳若男張口閉口都是我自願,先不說法官會不會采納諒解行為,單就是這句話,都會讓靳家淪為整個海城的笑柄,女兒被欺負了,到頭來還為施害者哭訴求情,說自己是自願的、沒有脅迫、沒有欺負,靳哲那麽好面子,你讓他報警,把家醜往外揚,你不如給他一刀。”
“那這還怎麽告?”程與梵明顯耐心不足“他瞻前顧後,當斷不斷,法院又不是對準星海所開的,來這罵兩嗓子,我們也沒辦法。”
“你看你看,這就犯大忌了,咱們做律師的什麽時候把話說死過?能打些名堂出來的案子,不都是在字縫裏鑽眼子,你要相信辦法肯定比困難多。”孫旭東語态老成道:“告肯定要告的,總不能讓小姑娘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只是她現在鑽牛角尖,如果有個人能去勸一勸,把這裏面的道理和她溝通清楚,應該問題不大,畢竟那孩子只是缺愛,不是傻子。”
孫旭東眼神不錯的盯着程與梵,話外之音再清楚不過。
程與梵偏過頭,扔來一句“我又不是保姆。”
“你看你,這話怎麽說的,這怎麽能是保姆呢,你這是懲惡揚善,真要能讓這個何遠坐牢,你可是替教育界除了一大害。”孫旭東哄人辦事很有一套,軟硬兼施,讓你于公于私都沒辦法拒絕“而且,你和那孩子熟,上回接受遺贈聲明那事兒,不就是你勸妥的,現在這事可比遺贈的事大多了,你不去誰去?還有...再繼續這麽拖下去,肚子可藏不住。”
程與梵臉色一繃,随即咬了咬牙,望着那張驗孕單,不情不願道:“等我哪天不做律師了,我就去應聘家政,問問誰家有孩子,專門給人帶孩子去。”
說完,離開辦公室。
孫旭東瞧着那扇晃動的門板,笑了笑,這人向來嘴硬心軟。
寫這章的時候,我是代入的一個十六歲的情緒,孤獨在不适宜的年齡出現就容易上當受騙,一個人極度契合另一個人的所有喜好,不說未成年,成年人都很難扛得住,所以大家不要罵這個孩子。
本來打算今天雙更,把這章分兩章發的,夫人說就合二為一發個肥章,反正已經修出來了,好的好的,聽她的,今天這章字數蠻多的,雙手奉上,大家看文愉快~周五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