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喜歡
喜歡
趙霧今晚确實回得比往常早。
先前忙碌的檢查已經告一段落, 寨子裏的各項事務也逐漸步入正軌，晚上的時間終于自由不少。
他望向站在自己卧室門前的林惜岚，跨過堂屋門檻, 無聲輕笑：“等我？”
林惜岚面色困窘，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霧緩步走近, 視線從她腦袋平移到了門上貼着的卡片。
男人彎腰湊近, 氣息愈發清晰, 林惜岚的腳跟已經完全抵到了門沿, 從遠處看簡直像是在壁咚。
然而趙霧只是伸出手, 摘下了那張便簽。
[花在桌上，祝萬事順遂]
最後的落款，趙霧念出聲來：“李菀？”
他反應了半秒, 是新來的英語老師。
林惜岚聞言立馬點頭, 解釋：“這是李老師送你的花。”
趙霧目光投向桌面，格桑花搭配大麗花，沒有多餘的包裝紮帶, 樸素得一如困雀山實境。
林惜岚琢磨不透他的意思，終究還是替朋友找補道：“雖然不是很名貴, 但都是李老師親自摘的，泡在水瓶裏能多活幾天。”
然而趙霧的關注點卻不在那花上。
他手指夾着卡片，盯着那行堪稱印刷體的娟秀小字，似笑非笑：“你寫的？”
林惜岚沒想到他會認出來, 有些尴尬：“代寫。”
趙霧沒有再為難她, 将卡片收了下來。
眼瞅他就要這樣進卧室，林惜岚欲言又止, 趁着關門前伸手擋住，急促喊：“趙霧——”
趙霧停了下來。
門半開着, 對視的瞬間，林惜岚氣勢立馬偃旗息鼓，僵硬道：“你的花。”
她生怕他再關門，飛快轉身，又走又單腳跳地沖到桌前，抱起那大叢的鮮花，視線遮擋，往回走時一個不慎，被地面的代帕絆倒——差點直接栽倒到趙霧身上。
林惜岚單手撐住了門框，最終還是穩住了身形。
門檻外，咫尺距離，趙霧沒有扶她。
代帕被她絆到，喵嗚跳起直竄動，委屈地溜進了半開門的卧室。
林惜岚的腳踝傳來撕扯的痛感，但還是強作微笑着把花遞向趙霧。
趙霧卻沒有接。
他的視線下觑，望的是她崴過的右腳。
半包紮的赤足依稀可見青色淤痕。
趙霧眸光如寒潭，語氣微涼：“你到底有沒有上心？”
垂眸凝視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林惜岚有些心虛。
心虛過後，便是後悔自己的多管閑事和自讨沒趣。
思及此，她不由感到冤枉，幹脆學李菀，把花往人懷裏一塞，不管不顧地轉身就走。
但趙霧從來不按預想出牌。
他扣住了她的手腕，色彩缤紛的鮮花乍然落了一地。
林惜岚側頭見着這一幕，有些懵道：“……撿起來很麻煩的。”
趙霧難得失語。
旋即，他好笑道：“你就關心這個？”
林惜岚當然不止關心這個，她掙開了趙霧手上的禁锢，皺眉：“李菀是個好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氣氛短暫地凝滞，趙霧幾乎要氣笑了：“所以呢？”
林惜岚蹲了下來，把那些格桑花一簇簇拾起，她的腳不能久蹲，趙霧看不下去，不悅地把她拉起來，自己被迫把剩下的花盡數撿了起來。
“所以，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收下這些花嗎？”林惜岚低着頭，從趙霧拾揀的動作裏能感受到他的不耐。
她只得補充：“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把花瓶放在堂屋。”
心意是很珍貴的東西，不能被随意丢棄。
林惜岚沒有再說出口，只是安靜地等他回音。
趙霧把花還回了桌面，瞥了她一眼，道：“随你。”
對他而言，這樣的答複已然是讓步，林惜岚非常清楚，松了口氣要跑去找花瓶，又被趙霧制止，由他揉着太陽穴，聽指揮地去翻箱倒櫃起來。
第二天上午，李菀見着堂屋桌上的玻璃瓶，插着的大麗花格桑花依舊鮮妍，雀躍不已地拍了拍林惜岚的肩膀。
“他還特意把它們裝瓶了！”李菀圍着桌子左看右看，林惜岚張了張嘴，有口難言。
她旁敲側擊半天不得正題，看書半天沒翻幾頁，見李菀還沉浸在幻想之中，不禁有些發愁。
感情真是這世上最難理清的事情，林惜岚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生怕這剛生出的友誼就此中道崩徂。
一日不得結果，一日便不得安生，林惜岚左思右想，終究沒忍住問出了口：“你是真的喜歡趙霧麽？”
她努力讓自己地問話顯得自然八卦，然而李菀吃驚的角度卻和想象的不太一樣：“帥哥多養眼啊，喜歡不是天經地義麽？”
林惜岚默然，半晌又問：“只是這樣？”
“不然結婚啊。”李菀直笑，“誰說喜歡就一定要談戀愛呢？我牆頭那可太多了。”
林惜岚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李菀瞧見了忍不住放聲大笑，上手揉了揉她的臉頰，感慨萬千：“沒想到，我們林妹妹這麽單純呢！”
說着，她随手捏過一支格桑花，別在了她紮起的頭繩上。
林惜岚大窘，李菀見狀，繼續逗她：“我們林妹妹想到哪去了，該不會一直在煩惱吧……”
“沒有！”林惜岚有些堵心，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多管閑事，委屈撂話，“我是怕你受傷。”
她語氣低落，李菀又是感動又是歉疚，搖了搖她的手臂，溫聲笑：“謝謝小岚。”
林惜岚很乖地笑起來。
中午的時候，李菀積極主動地幫她打菜，陪她一起在堂屋用餐。
不到一周，兩人的友誼俨然突飛猛進，林惜岚雖然內向，但并不孤僻，而李菀又實在太過熱情，帶得她也變得率真開朗起來。
如往常一樣的笑談間，今個兒卻忽見趙霧閑庭信步跨過門檻，回了宿舍。
他難得有空午休，乍一回來，幾人皆是一愣。
林惜岚最先反應過來，随口扯了句寒暄，李菀的張揚當即收斂，舉止娴雅道：“趙隊長好久不見。”
趙霧微笑回應，李菀頗受鼓舞，正要繼續尋找話題，突然見他皺眉，走近了過來。
一顆心忐忑地提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節拍上，洋溢出夢幻的七彩泡泡。
雖然沒想過談戀愛什麽，但畢竟是有好感的人……
思緒紛呈間，李菀眼皮一跳，只見趙霧屈膝半蹲在了林惜岚的跟前。
啪叽，是泡沫破碎的聲音。
李菀的視線驟然一擡，同正坐着的林惜岚對視上，驚得對方立馬要站起來逃跑。
然而趙霧輕易将人按下，神色自若地擡頭：“怎麽沒有上藥？”
他旁若無人地取了外敷藥，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揉捏着踝骨，熟稔地為她重新系了彈力繃帶。
李菀的角度看不清動作，只能看清趙霧頗有耐性jsg的沉着側顏。
所以她也沒看到林惜岚重重踢了趙霧一腳。
趙霧單手接握住她包紮後的赤足，語含笑意：“這踢過來，痛的可不是我。”
林惜岚不禁惱怒，擡眸又撞上李菀的目光，只覺得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用多想，她也能猜出趙霧這番的用意。
林惜岚平靜下來，趙霧察覺到她的變化，彎腰同人平視。
“現在就大意未免太早了，這可是會留下後遺症的。”他說的還是崴腳的傷，仿佛剛才的舉動全無私心一般。
很沒意思。
林惜岚不喜歡這種感覺，也沒法當傻瓜。
她不回他，轉而朝愣在原地的李菀伸手，若無其事道：“我們回房間吧。”
李菀反應了幾秒，扶起她，笑着挽住了手臂。
林惜岚卻臉色不佳，一聲不吭地埋着腦袋。
她賭氣似地不肯單腳走，右腳故作自然地邁步，有模有樣得如同已經完全痊愈了一樣。
進門的剎那，李菀沒忍住扭頭回望，趙霧依舊站在椅前，身姿挺拔，視線低垂，正往手背掌心一圈圈纏繞起同樣的白色繃帶。
最後遠遠地，似乎輕嘆一聲。
卧室門關上，林惜岚跌坐在鐵欄床邊，李菀笑了聲，揶揄道：“後遺症這不就來了？”
“才不是。”林惜岚皺起眉，脫下拖鞋，把腳墊高了，這才勉強舒了口氣。
李菀坐在一側凳子上，打量完她，又拉長了調子：“之前誰說和趙隊長不熟來着？”
林惜岚和趙霧，一個村小教師，一個扶貧幹部，雖然住的宿舍近，但都是遠近聞名的大忙人，工作又幾乎沒多少交集，人前俨如尋常初交，委實沒傳出過什麽閑言碎語。
然而眼見為實，趙霧先才的舉動可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出來的。
那是一個完全超出李菀想象的趙霧，不再嚴肅板正，也遠非幻想中的含情脈脈。
她甚至無法用語言準确描述出彼時的感受，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偏愛。
是的，偏愛。
李菀注視着一無所察的林惜岚，嘆氣道：“你是在裝傻呢還是真傻呢？”
林惜岚一點也不想聊這個話題。
但她決定對朋友坦誠，于是回：“真的沒有騙你，我和趙霧不可能的。”
李菀沒有問為什麽，她只是敲了敲她的腦門，樂不可支道：“好妹妹，你怎麽這麽可愛？”
“談個戀愛想這麽多，開心不就好啦，又不是這輩子不能分手了！”她大笑起來，“年輕人，沒想到你思想這麽老派哇。”
林惜岚：“……”
沉默半晌，她有些擔心地問：“你不生氣嗎？”
“生氣呀，你竟然瞞着我額。”李菀撐着腦袋看她，“不過你不是說了嗎，沒有騙我，我姑且相信你吧。”
“畢竟你這麽傻，要是被臭男人騙了怎麽辦？”她直率得讓人招架不住，林惜岚埋頭連聲道，“才不會！”
李菀鬧了她好一會兒，林惜岚從沒和人聊過這些，乍一被問到不免囫囵磕絆。
京城往事總不可避免地牽扯到周宴，她試圖把他剝離，還原出一個獨立的故事。
但這一嘗試顯然失敗了。
訴說的念頭也随之消失無蹤。
李菀也不嫌她吊人胃口，直接問道：“那你喜歡趙隊長嗎？”
喜歡趙霧嗎？
這個問題對林惜岚未免過于誅心，她甚至都不敢扪心自問。
要承認從沒喜歡過趙霧是一件困難的事。
但這樣的喜歡，離非他不可的愛情又隔着天塹。
“不反駁就是默認了。”李菀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又問，“那趙霧喜歡你嗎？”
這問題一出口，林惜岚當即就要反駁，然而話到嘴邊，竟然又變成一句蒼白的反問：“……我怎麽知道？”
李菀笑起來：“那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
林惜岚失笑：“人生三大錯覺。”
李菀連連搖頭：“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但你們沒有談戀愛？嘿真是奇了怪了。”
她的結論頗為玩味，林惜岚想要反駁，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她對愛情最初的認知完全來自父母，一生一世便是一雙人，攜手從未動搖。
即便過去這麽多年，她的世界觀不斷被沖擊重構，這記憶深處的烙印也絲毫未褪。
戀愛可以憑一時沖動，但真正的愛情需要細水長流。
林惜岚确實是很貪心的人。
如果那份感情終将要結束，那她情願不要開始。
而即便是開始，她也不要這樣充滿暇疵的開始。
無關同情，無關補償，更無關較量。
偏偏趙霧，是它們的反義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