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腳傷
腳傷
飯菜熱得很快, 林惜岚吃得很慢。
大概是餓過了頭,胃口反而不佳,她坐在堂屋桌前, 對面的筆記本電腦合上,趙霧便這樣看過來。
林惜岚低頭, 竭力忽視沉寂的氣氛。
紙頁翻動的聲音格外明顯, 緩慢而餘韻悠長。
沒多久, 趙霧又接了個電話, 是jsg關于困雀山土地和修路的問題, 他沒有避諱,林惜岚聽着他和對方交談,默不作聲地吞咽着。
這通電話比想象的要久, 趙霧語氣未變, 耐着性子接話,然而沒什麽笑意。
林惜岚吃得差不多了,不欲打擾對方, 便自個兒起身,單腳小步往柴房去。
趙霧的視線掠過, 通話的口吻有些不悅,不多時便挂斷了對話。
他在門口截住了林惜岚。
“去哪?”
語氣談不上溫柔,但還是比通話時有人情味許多。
林惜岚同他對視不過幾秒,無奈敗下陣來:“我想洗澡。”
明明不過扭傷, 然而周圍人的反應總讓她感覺自己成了個廢人, 連基本的洗漱日常都要跟人報備。
果不其然,趙霧讓她等着, 她只得無奈地見他打好溫水,送到淋浴間裏面。
她抱着衣物進去, 他便在外面等着。
說實話,林惜岚覺得有些小題大做,頭頂的燈泡雖然有些昏暗,但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還不至于又出什麽意外。
門是木板門,隔音很差,她聽見趙霧的電話鈴聲又響起,然而很快便被挂斷。
寂靜的夜晚,晚風平靜,只有水瓢傾倒的聲音。
淋浴間的瓶罐很少,兩人的生活用品泾渭分明地隔開,但一眼掃去都是超市裏最平價的大衆品牌。
林惜岚繃起的神經忽然就放松了下來。
腳踝的青腫确實有些影響,出來時腳稍微擡高了,便感到了撕扯的陣痛,她伸手抵住門站立,稍微克制住了表情。
走廊的燈泡老化嚴重,黯淡的暖光暈染開,趙霧靠在木柱旁,微阖着眼,似有感應,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林惜岚的劉海兒有些濕漉,氤氲的白霧不消片刻散去,如灑落的朦胧月色。
暗香随風湧動,赤足瑩白,唯有右腳踝的青紫讓人心驚。
林惜岚腳步正要往前跨去,驀地聽到趙霧沉穩開口:“別動。”
步履一頓,她的雙腿忽地離地騰空,被趙霧輕松橫抱起,那雙不知所措得無處安放的雙手,最終很輕地垂在對方肩頭。
走廊不長,進到她卧室時,趙霧呼吸平穩如舊,林惜岚卻有些發窘——她實在不喜歡和人有這樣突然的肢體接觸。
然而趙霧神色未變,自然地屈膝察看起她的腳踝。
“更嚴重了。”趙霧語氣聽不出情緒,“這幾天不要走動。”
林惜岚有些冤枉,趙霧卻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出去不多時後竟然不知從哪拿來了醫用冰袋。
低溫冰袋觸碰上皮膚的瞬間,林惜岚止不住一縮,趙霧微微皺眉,又給她墊了塊濕毛巾。
他的指腹溫熱,林惜岚心思游離了片刻,強行拉回了思緒,随意問起劉家的事。
趙霧為這事兒費了不少心,但他慣來不會邀功,只挑重點随口帶了過去。
劉明祥的死自然沒什麽好同情的,怎麽為劉家老小争取到最大利益才是重中之重。
談起正事後室內不自在的氣氛減淡許多,問起問題時,林惜岚俨然進入了狀态,惹得趙霧輕笑:“林大記者這是在采訪我嗎?”
林惜岚啞然一笑,回:“那我應該把它錄下來。”
趙霧坦蕩大方:“想錄就錄。”
言盡于此,兩人俱是一笑。
先前的暧昧或不快恍若錯覺,等到趙霧退出房間,林惜岚忍不住想,做同事夥伴,趙霧實在無可挑剔。
困雀山腰,蒼天古樹下,對方伸出的手如在眼前——若是能一直維持這樣的關系就好了。
她喟然默嘆,屈膝時伸出手指,一點點觸碰到腳踝上的冰袋,垂眸間,趙霧的虛影半蹲在床邊,與她指尖相抵,擡眸對視。
林惜岚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翌日一早,帶完早自習的李菀迫不及待闖進林惜岚宿舍,和她分享起昨天的晚飯——确切地說,是趙霧其人。
“驚為天人!”李菀浮誇地向床上靜養的林惜岚感嘆,眼睛亮晶晶,“山裏的村官都這麽帥嗎?”
林惜岚喝水差點嗆到。
不過小半天,李菀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顯然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青年才俊很有好感。
說實話,這樣的進展林惜岚并不意外,畢竟很難有人能拒絕趙霧的魅力。
不管有意無意,相貌身材學歷這些都是客觀擺在面前的,更別說他一言一行帶出的非凡氣度。
李菀絮叨了許久,到最後眨巴眼望着她,圖窮匕見:“林老師,你應該和趙書記很熟吧?”
——熟嗎?
林惜岚頓了一秒,失笑搖頭:“真的不熟。”
盡管兩人有過不少交集,但她萬不敢稱自己對趙霧多了解。
李菀聞言有些失望,轉而又生起幾分雀躍,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趙書記有沒有女朋友——總不至于英年早婚了吧?”
林惜岚這回沒忍住笑出了聲,給出了确定的答複:“沒有的事。”
趙霧歷來與緋聞絕緣,不抽煙不飙車,無不良嗜好,簡直是圈內罕見的模範,堪稱新時代青年榜樣。
但林惜岚清楚,他只是從來沒把這些膚淺的娛樂刺激放在眼裏過。
走神間,李菀已經重新化好了素顏妝,蓬松的長發披到腰間,妩媚動人。
林惜岚連聲誇贊,李菀卻不滿意,一直到上課,才匆匆把這事兒擱下。
不過短短一天,甚至只是一頓飯的功夫。
林惜岚覺得有些好笑,側頭望了望手機屏幕映出的自己——她何德何能,讓趙霧青眼有加?
人世間的際遇就是這樣捉摸不透,她并不為此沾沾自喜,也不因此看輕了李菀,只是無端有些感傷。
然而天公不作美,李菀的翹首別說回應,一連幾天連人的面都沒見着。
這幾日村委上下都忙得見不着人影,縣裏的督察組下訪好幾次,別說趙霧,連蔡平安這個閑人,都抽不出空逗弄自己的雅興了。
林惜岚和新來的老師們已然熟稔,校內課程的交接順利過渡,只是礙于腳傷,并不怎麽去班上露面。
其他時候,她就聽話地窩在宿舍裏,每天步數不過百。
自上次回來後,林惜岚和母親幾乎每晚都要通話,小姨一家對她的扭傷頗為在意,執意要她回來拍個片子,她只能再三保證,衛生室的醫生已經來給她看過開藥了。
山區路奇差,困雀山的大夫看跌打損傷算半個專家,蘭曉英對同族的女醫生很信任,這才放下心來。
林惜岚的話不假,不過沒說的是,醫生是趙霧要去請的,繃帶和藥膏也是從外地送來的。
最近扶貧隊的事情林惜岚自然有所耳聞,因此當趙霧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操心她的腳傷時,她也配合了許多。
盡管她更希望趙霧不要在她身上耽誤時間。
然而這樣的要求顯然只是徒勞,反而空耗心神。
趙霧決定了的事,從來沒有人能改變。
盡管他語氣溫和,從不強求。
他的僞裝比周宴高明得多,旁人只能看到他風度翩翩謙遜有禮,但林惜岚領教過他潛藏在骨子裏的控制欲。
她自小生長在深山密林,對危險的氣息有着本能的預警。
——這是一頭比周宴更深不可測的野獸。
瓷杯擱在桌前,林惜岚望着冷卻的茶水,連日的閑暇讓她得空煩憂起隐藏的危機,窗外雲霧未銷,交纏至林深處。
夜深後,趙霧回來,熟練地給她的腳踝重新纏上八字繃帶,從腳弓外側包裹到內側踝骨,手法處理得近乎優雅。
兩人都不說話時,氣氛總會變得晦明難辨,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到最後往往彙歸為那個避而不談的終極問題。
于是,除了沉默外,林惜岚學會了挑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消磨這漫長的時間。
比如問這手法從哪學的。
趙霧很熟悉各種意外應急處理,包括但不限于戶外生存和醫療急救,相比之下,林惜岚在山裏掌握的零星經驗不過皮毛,遠不如對方成體系的精通。
“以前經常參加這類夏令營。”趙霧見她半信半疑,輕笑補充,“還有軍訓。”
林惜岚便不再多問了。
趙霧卻不甚在意,繼續道:“你還記得聶長川嗎?”
聶長川這個名字林惜岚半點不熟,更多時間,那個小團體裏管他叫“大川”。
京城會所,镂空隔間傳出的張揚聲線,在她報警後看熱鬧般朝她笑的高個子男人。
以及在張亦澄口中存在感極強的“大川哥哥”。
讀的是軍校最高學府,極少在周宴圈內露面。
林惜岚了然,然而趙霧語氣稀松平常,随意談起少年過往。
這是她第一次聽趙霧主動談及朋友圈。
像是朝林惜岚開放了一角新世界,就趙霧其人而言,這不啻于坦誠相見。
然而林惜jsg岚興致缺缺,疏離笑道:“原來如此。”
再休閑的話題落到兩人身旁,都難以挽回地變成一個個埋藏的地雷。
林惜岚環顧四周,進退不能,最後只好嘆道:“最近天氣不太好呢。”
這話沒頭沒尾,但卻是個萬能話題。
趙霧幽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再擡眸與她望向同一個方向,墨色浸染山林,寒風嗚咽,脆弱的玻璃窗抵着縫隙,不住地發出嘎吱聲。
深秋已至,困雀山的晝夜氣溫驟降,天色沉郁。
關門離開前,他答:“小心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