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薄邁用的是超市裏最便宜的那款打火機,煙什麽牌子陌笙倒是看不出來,而且對陌笙而言,不管什麽牌子的煙,燃成霧,都是一樣的嗆人。
所以在薄邁吐出第一口煙霧的時候,陌笙沒忍住偏頭咳出聲。
薄邁聞聲看她一眼,眼裏似笑非笑的。
陌笙摸不清他什麽思緒,便假意沒察覺,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發呆。
“你家在這邊?”薄邁忽然問一句。
陌笙這才把臉挪回來,“嗯。”
“以前沒見過你。”薄邁說。
陌笙心一跳,攥着傘柄的手不由自主用力。
冷風刺骨,吹得她指關節通紅,她手輕輕一動,薄邁看都沒看一眼,直接伸手把傘接過去。
二人肌膚短暫相觸,陌笙并沒有什麽微妙的感受,因為她的皮膚已經凍麻了。
但某一瞬間,陌笙覺得自己應該有點“表現”。
于是她把手垂下來,與此同時眼眸也低垂。
她皮膚遺傳關倩茹,天生白皙嬌嫩,冷風一吹,會泛出薄薄的紅。
少女深受風雨肆虐,又低眉順目,大概很值得人“憐香惜玉”。
再用另一只手輕輕擦下被薄邁碰過的地方,似是被異性觸碰後引起的不适和羞怯,然後抿抿唇,将情緒忍下,沉默兩三秒,還是選擇輕聲細語地禮貌道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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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邁沒那麽多反應,似乎也無所謂她羞怯與否、道謝與否,只問:“你什麽時候走?”
陌笙說:“等雨再小點吧。”
“那你進去。”薄邁說。
陌笙微愣。
薄邁嘴裏還叼着煙,煙霧缭繞,他不由得眯起眼眸,見陌笙還愣着,便把唇間的煙拿掉夾在手裏,然後指着面館裏,“看見那張放了東西的桌子沒,我的座兒,現在送給你了。”
“那你呢?”陌笙問。
薄邁一頓,盯看她兩三秒,而後笑了。
其實薄邁不是沒注意到剛剛陌笙那點小動作,如果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女生,他大概會覺得矯情或者做作,可放在陌笙身上,他覺得很有意思。
明明不适,卻忍着不說。
就像那年巷子裏,她被彪子吓地摔倒在地,明明那麽害怕,卻還要強撐着向他示好。
原來電視劇裏那種願意為他人犧牲自我的小白花,真的存在啊?
薄邁想着,忽然心生惡趣味。
“我在這兒凍着啊。”
他故意的。
陌笙知道。
男人不管多大都愛捉弄人,如獵場的巨型貓科動物,捕獲到脆弱的獵物後,比起直接吞食,更喜歡先戲耍一翻,以此獲得更多成就感。
他要成就感,陌笙便滿足他。
因為放線釣魚的第一課,是給予。
給之誘餌,予方可大獲全勝。
于是陌笙表現得先是一愣,而後有些受寵若驚地擺手,“不用不用。”
她說:“我又沒消費,怎麽能搶你的座位,我陪你站一會兒吧。”
果然如預想一般。
薄邁得逞,好整以暇地盯着陌笙看。
只見陌笙抿抿唇,臉上明顯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回看他。
“怎麽了?不方便嗎?那、那我……”
她眉頭輕蹙,看上去有些苦惱和為難,好像想不出別的更好的去處。
薄邁這才說:“逗你呢,你進去吧,我抽完煙喊你。”
陌笙神情似有無語。
她看着又乖又老實,說話也輕聲細語的,吃了癟也不敢反駁什麽,只會默默“哦”一聲,轉身進屋。
進去前還要打聲報告:“那我進去了哦?”
跟幼兒園大班生似的。
薄邁嗤笑一聲,朝她輕擡下巴,算允了她。
大約六七分鐘,薄邁将煙頭彈進門口的垃圾桶,收了傘,推門進屋。
只見陌笙頂着一頭短毛,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處,不跟周圍人搭話,也沒左顧右盼,就純發呆。
薄邁莫名覺得好笑,他兩步走過去,順手在陌笙圓圓的後腦勺彈個腦瓜崩,然後抓起桌子上一個塑料袋,低聲:“走了。”
陌笙“嘶”一聲,本來神情有點懵又好像有點氣,但是看到是他一瞬立刻收了這些表情。
就好像,別人彈她不行,他彈就沒關系。
薄邁不由得挑了挑眉。
陌笙似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自顧自地站起身,發覺他站着沒動,疑惑:“嗯?不走嗎?”
他們之間有明顯的身高差,薄邁看她總要低些頭,而她則需要微仰面孔。
她眼睛顏色很淡,發色也不深,比起學校裏那些描眉畫眼的女同學,陌笙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幹淨和純粹。
很奇怪的一瞬間,薄邁覺得陌笙就像南香每年下的第一場雪。
這比喻實在有些娘氣和肉麻。
薄邁輕輕蹙眉,心裏幾分嫌惡。
“喲,這不會是小嫂子吧?哥你終于開竅了?”身後有人推門進來。
冷風吹紅了薄邁的耳根,他偏頭,看到是邵平。
一同進來的還有孫佳理。
“還沒走啊。”孫佳理。
薄邁“嗯”一聲,注意到邵平滿眼意味深長地盯着陌笙,很嫌棄。
“沒事多控控你的腦子。”
邵平:“嘿嘿。”
孫佳理注意到陌笙,也問:“誰啊?”
“撿的找不到家的小孩兒。”
薄邁随口一答,往外走,順便輕拍陌笙的腦袋,提醒:“跟着。”
陌笙“哦”一聲,亦步亦趨地跟上。
和孫佳理擦肩而過時,陌笙微微颔首低眸。
升初三以後,陌笙便一直保持着很普通的學生頭,她頭發多且厚,低頭時兩側頭發順勢內扣,幾乎擋去她一大半臉。
孫佳理什麽也沒看清,只是認得她身上穿的校服。
邵平:“怎麽了?”
孫佳理:“沒,就是覺得剛剛那女的有點眼熟。”
邵平:“啊?她長得一般啊,你咋又眼熟了?不是只眼熟校花級別的嗎?”
孫佳理忍無可忍,夾住邵平的脖子把人往角落裏擠。
原本安靜溫暖的面館瞬間吵鬧起來,有人進進出出,鋪滿霧氣的門閃縫間,只見外面風雪更大。
……
冬天的晚上,越晚越冷。
陌笙頂着風走的時候,有點後悔制造今天這場“偶遇”了。
她連續踩點一周,雖然一職校門口總是站一堆烏泱泱的人,但是那間面館最靠外的角落,薄邁出入過三次。
他看上去被很多人認識,一路走過去不少人主動跟他打招呼,但是他每次都興致缺缺,敷衍了事。
陌笙還遇到過薄邁被表白。
那天陌笙在一職旁邊的超市裏面,薄邁在超市門口,他當時蹲着玩手機,不知在玩什麽,挺入神的。
大冬天,那麽冷,有個女生穿着短裙走到薄邁跟前。
她很緊張,經旁邊姐妹加油打氣才主動叫:“薄邁。”
薄邁擡起頭,女生朝他笑笑,薄邁卻掃她一眼,很刻薄地說:“我蹲着,你穿裙子,站我前邊?”
女生笑容當即僵住。
薄邁沒多理會,重新低下頭看手機。
女生快哭出來,忍了又忍才重新鼓起勇氣,“薄邁,我……”
恰時薄邁手機響了,他一邊接通一邊起身離開,沒給女生一個多餘的眼神。
女生就那麽大庭廣衆被晾在原地。
當時陌笙很替那女生感到不值,因為在她看來,縱使真的喜歡一個人,也不必做到如此自輕自賤的地步。
角落裏有人小聲議論,“我真服了,這些人怎麽還敢跟薄邁表白啊,上次那個女生還不夠難堪嗎?”
“哪個?怎麽啦?”似乎是超市的工作人員。
“就高三一個女的,給薄邁寫情書,哦,就剛剛門口那男的,寫了大半個月,終于有一次親自來給薄邁送,薄邁來一句‘就你寫的啊?字太醜了,真的’,然後走了。”
“一邊說還一邊打量那女生!到底是說字醜還是人醜啊!”
“嘶……嘴巴那麽毒?喝了幾斤鶴頂紅啊?”
“哈哈哈哈是吧!我們都說他帥是帥,但嘴巴那是真毒啊。”
“要不怎麽說戀愛就是給戀愛腦談的呢。”
“……說得對,咱倆還是挑筆吧,姐姐,看在八卦的份上,給我們打個八折吧。”
“好咧。”
陌笙聽着,從角落出來。
等她走出超市,薄邁颀長的身影已經走遠。
那天也有風有雪,街道的盡頭如同一處幽幽洞口,深邃、漆黑、看不清深淺。
薄邁穿一身黑色長襖越走越遠,風雪從他身上邁過,他無動于衷,似乎并不在意風雪的叨擾。
如同此刻。
薄邁撐着傘,走得不急不緩。
然而薄邁人高腿長,即便走得不急,也需要陌笙邁大步子跟上。
陌笙本來走在薄邁左邊,沒走幾步繞到薄邁右邊。
沒等薄邁反應過來,陌笙把薄邁右手拎的的食品袋拿走。
薄邁看她一眼。
陌笙沖他笑笑:“你撐傘,我拎這個。”
說完小蘿蔔丁一樣從薄邁跟前重新繞到左邊。
薄邁看着她忙來忙去。
陌笙察覺他的目光,仰頭,雙眼無辜,“怎麽啦?”
薄邁盯看兩三秒,淡淡挪開,“沒什麽。”
陌笙沒話找話:“你媽今天回家了啊?”
薄邁聞聲偏頭看她一眼,似乎在問:何出此言?
陌笙晃晃手中的袋子,“不是給阿姨帶的?”
薄邁看一眼袋子,片刻,嗤笑出聲。
陌笙:“笑什麽?”
薄邁不知在想什麽,笑得惡劣。
他說:“是啊,給她帶的。”
這種口吻這種表情,顯然是在胡謅。
陌笙沒追究,“哦”一聲,低着頭繼續走。
沒一會兒,遠處有一抹小黑影往這邊跑來。
是彪子。
彪子繞着薄邁和陌笙轉圈,最後蹲在陌笙跟前,眼巴巴地看着陌笙。
陌笙有點不知所措,她茫然地看向薄邁。
薄邁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朝她一擡下巴。
“給它的飯在你手裏。”
陌笙這才明白,她手裏拎的原來是給彪子吃的。
東西不多。
彪子吃得歡天喜地。
薄邁蹲在一旁看着。
陌笙則在一旁站着。
難得有陌笙俯視薄邁的時候。
陌笙面無表情地盯看薄邁,片刻,移開眼睛。
在薄邁看不見的地方,她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嫌惡。
他居然那麽惡劣,把自己的親媽形容成狗。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陌笙想着,忽然,眼前閃過很多兵荒馬亂的畫面。
那是關倩茹抓住陌盛行出軌後的很多個日夜。
關倩茹每日都鬧,一開始陌盛行還覺得自己理虧,忍着,後來關倩茹用詞越來越極端,陌盛行忍不了了,就跟關倩茹吵。
“你講話能不能不要那麽難聽!”
關倩茹破口大罵:“哪裏難聽了?我哪裏沒說對?你們不是狗嗎?處處發/情的公狗母狗!”
聲聲如風,震耳欲聾。
陌笙一瞬頭昏腦脹,視線再落到薄邁身上,只覺得窒息。
大概是時間太晚了,氣溫也更低了。
冬天的冷空氣總能噬人理智。
陌笙低聲說:“你是不是到家了,那我先走了。”
說完沒等薄邁回答,擡腳就走了。
薄邁還蹲着,他擡頭看着陌笙離開的背影,眯了眯眼。
沒一會兒,彪子吃完了,沖薄邁搖尾巴。
薄邁随手摸了把彪子的腦袋,站起身。
彪子以為薄邁要回家,扭頭就往巷子裏鑽,卻在跑出去幾米遠後發現薄邁還在原地站着。
它又跑回來。
薄邁低頭和它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
片刻,他低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