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薄邁也就嘴上說薄晴是狗,到底是親媽,總不至于真不管她死活。
彪子先進屋。
薄邁緊跟其後,還沒關門,一擡眼注意到堂屋的燈是亮的。
他站着沒動,果然下一秒堂屋的門就打開了。
薄晴穿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皮草,一邊翻包一邊往外走,找到手機一擡頭看到薄邁,“你回來了?剛剛老趙給我打電話,問你怎麽不接電話,你手機呢?”
薄晴昨晚難得回家,她回家不算異常,畢竟這裏是她的家,但是喝得爛醉還能回家,屬實異常。
早年間,南香縣想發展點洋氣的經濟,有老板從上面的市下來在南香開了一間酒吧,薄晴是第一批陪酒女。
薄晴天生酒量好,紅白混摻也頂多落個胃疼,眼睛紅了臉都不會紅,那段時間,薄晴掙了不少錢,也認識不少南香的大老板小老板。
後來酒吧倒閉,薄晴掙快錢掙習慣了,不願意做工上班,就繼續靠那些老板招呼混跡在各大排擋口。
這麽多年,她有一個習慣:喝得還行,就拿錢回家,喝得爛醉,就随便找個男朋友去開房。
那天被陌笙送回來,是那麽多年薄晴第一次打破習慣。
昨天則是第二次。
于是薄邁沒回答薄晴的問話,反而涼涼地搡過去一句:“怎麽,你男朋友找別的女朋友了?”
母子間原本可以好聲好氣的閑談瞬間劍拔弩張。
“更多滋源加摳摳君羊以武二爾奇舞八一了解我早晚把你舌頭給你割下來!”薄晴瞪着薄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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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邁“嗯”一聲,沒什麽所謂地從她身邊路過,“別讓我等到七老八十就行。”
薄晴一巴掌抽在薄邁胳膊上,薄邁“啧”一聲,皺眉:“什麽毛病?”
薄晴又瞪他一眼,回到剛剛的話題,“手機呢!”
薄邁:“沒電了。”
“沒電不會充啊!”薄晴吼一句,手機忽然響一聲,她看一眼,一邊急急忙忙往外走,一邊繼續罵,“老娘一天天累地跟狗一樣,虧着你電費了?媽的養兒子就是不如閨女舒心。”
走出大門沒多久,薄晴又慌裏慌張地拐回來,喊:“趕緊去老張那兒!”
空蕩蕩的院子沒人應答。
薄晴嗓門更大:“薄邁!”
屋檐下的彪子“汪”一聲。
堂屋一側的小屋這才慢悠悠打開窗戶,傳出一聲懶散的,“聽見了。”
“聽見不會應一聲,養條狗都比你能吱聲。”
薄晴走後沒多久,薄邁從屋裏出來,彪子立馬起身跟着。
一人一狗慢悠悠往巷子更深處走。
月下雪花紛紛,很快只見兩道身影原地消失,像閃進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
……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地方。
薄晴那有一天沒一天的工作,有時候賺得還沒搭進去的多,早幾年薄邁小,開銷不大,薄晴勉強能把薄邁照顧得比門口要飯的好一點。後來薄邁見天長大,抽條似的直奔一米八,衣服鞋小半年就要換一套。少年人吃得也多,就算只吃面條稀飯也是不小的開支。
再後來薄邁想退學,他本以為薄晴會舉雙手雙腳贊同,畢竟那麽多年,他打架鬥毆翹課逃學薄晴從來沒當回事,可沒想到薄晴非常反對他退學,喝令他哪怕上職校,也要在學校裏待着。
薄邁只當薄晴還有點慈善母性,便沒跟她唱反調。
畢竟職校沒什麽規矩,他有事就撤,沒事就過去混一混。
不過上了高中開銷就大了,薄晴三天兩頭不着家,大有一種反正薄邁已經長成大高個就算她不管也餓不死的放養的态度。
薄邁只好自己想辦法弄錢。
老趙是附近出了名的賭鬼,後來幹脆自己開了個小賭場。
起初做得風風火火,偶爾大家散了會找薄晴招呼着喝酒吃飯,這兩年上頭查得緊,需要找人看門,以免有人舉報,警察過來,他們跑不掉。
薄晴一聽笑着說:“那不就是找條狗的事嗎?我家有個狗崽子啊。”
老趙笑問:“這不是找條小狗就能糊弄的,得找條大狼狗。”
薄晴聞聲哼笑,“狼不狼你回頭見見就知道了。”
薄邁從小到大是出了名的野,別人上學被作業考試愁得唉聲嘆氣,他今天胳膊斷了,明天腿瘸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什麽殺手訓練營。
巷子附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這家小子又混又野,沒人問。
老趙以前只聽說,覺得十幾歲的小男孩,無非就是打打架泡泡妞什麽的,後來見了薄邁才發現這小孩跟那些地痞混混可能不太一樣。
再加上薄邁身高體闊,老趙立馬訂下了這條“看門狗”。
賭場周末人多,薄邁一般周末全天候着,周內放了學過來看到淩晨兩點左右,後半夜老趙找別人換班。
老同一個人在這蹲着也招人注意。
今天周內,按理說不用那麽急。
薄邁想着,反手關上門,一轉頭看見成旭也在。
成旭是老趙一個遠方外甥兒,平時也在這邊待着。
薄邁一見成旭也在,直覺事不小,問:“怎麽回事?”
成旭随手扔給薄邁一根煙,朝裏邊看一眼,說:“來了個大老板,手筆不小。”
南香縣名取叫南香,是有來頭的。
以前南香家家戶戶做香,供附近方圓百裏的人逢年過節燒香祈福,薄邁記得小時候家家戶戶都燃那種像小山堆一樣的大香,後來為淨化空氣,政府禁炮禁煙,南香一下子失去經濟物,勉強掙紮兩年,很快便在市場裏杳無音訊。
如今南香和衆多平平無奇的小城一樣,靠着一些鐵飯碗留年輕人,其他有遠大抱負的都北上南下,少有願意留下來建設發展的。
自家人都不願意留下,外面還能來老板?
薄邁也往裏邊看一眼,問:“怎麽來這兒?”
“誰知道啊,”成旭家裏窮,父母身體素質一般,靠做短工維持生計,成旭遺傳父母的身體素質,個兒矮體瘦,下學後經人牽線在老趙手底下工作,日子過得苦,他就有點仇富,提起這些有錢的賭鬼,嘴裏全是譏諷,“有錢作得呗。”
薄邁跟成旭算不上熟,平時也就交接班的時候說兩句,眼下成旭憤憤不平,薄邁聽到耳朵裏只“嗯”一聲,并不接茬兒。
他只好奇別的。
“就來一個?”薄邁問。
成旭點頭,“聽說就一個。”
薄邁:“那倆人看着?”
成旭“害”一聲說:“沒安全感呗,看我一眼嫌我不能頂事。”
聽見這話,薄邁頭都沒回,只靜靜抽煙。
夜晚漆黑,煙霧淺淡,自唇間吐出,霎時間被冷風卷走,不留一絲痕跡。
只有指間一點星火,偶爾照亮薄邁的眼睛。
……
早上五點,場子裏陸續有人離開。
待場子清空,老趙才搓着手滿臉興奮地跟薄邁打招呼,路過昏睡的成旭時,踹過去一腳,“走,吃飯去。”
薄邁起身:“我不去了。”
老趙:“別啊,一起一起。”
說着,老趙從兜裏摸出來一沓票子,數給薄邁五張,數給成旭五張。
薄邁拿了錢,沒去吃飯。
通宵一整晚,他沒心思再去學校,回家倒頭就睡,一覺醒來下午兩點多了,本想去學校,結果又接到老趙電話,讓他過去,說是老板又來了。
薄邁經驗不多,只是憑直覺,覺得這老板會不會來太頻繁點,人傻錢多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跟老趙提。
老趙這會兒錢包鼓,不會收手的。
後面連着三天,大老板每天都是下午進場子,第二天早上四五點走。
場子裏沒人明着出老千,老趙也不摻活,他只按抽成拿場地費,誰輸誰贏都不耽誤他掙錢。
只是這大老板外地人,沒親戚沒靠山,其他愛出老千的人聽到風聲紛紛過來湊熱鬧,都想掙個過年錢。
第五天,薄邁學校放假,翌日考試。
薄邁提前跟老趙提了一嘴。
老趙近日心情好,跟薄邁說:“行,今晚你早點走,不耽誤你明天辦正事。”
成旭聞聲嗤笑,“你那學上着還有什麽意思?幹脆退了得了。”
老趙也說:“确實,早撤早開新路子。”
薄邁不跟他們讨論這些,他們說,他就聽着,聽完“嗯”一聲,不駁他們面子。
晚上八九點,飯點一過,場子便開始陸續進人。
薄邁下午沒吃飯,這會兒看來的人都是熟面孔,便跟成旭說:“我出去買點吃的。”
成旭:“行,順便給我帶點啊。”
薄邁“嗯”一聲。
走出巷子,彪子在路口蹲着,聽到他的動靜湊過來歡天喜地地聞,然後跟他一起往大排檔的街走。
這個點,街道不算特別熱鬧,但也有幾個小推車,等着賣給晚自習放學的學生。
薄邁對吃的不講究,就近停在一家賣煎餅果子的車前,要兩個全家福。
老板“哎”一聲,動手忙活,邊将面糊往平鍋上倒,邊問:“蔥香菜辣椒都要不?”
“都行。”
“得咧!”老板應一嗓子,一擡頭看到有人路過,招呼道,“小姑娘,吃點什麽?”
穿着校服留着學生頭的女生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不吃。”
薄邁本來沒當回事,畢竟十幾歲的女生聲線都差不多,但是彪子忽然興奮起來。
薄邁順着彪子的目光往後看,只見陌笙一個人,懷裏抱着一摞書,站在他側後方,正傻兮兮地朝彪子笑。
“嘬嘬。”她喚兩聲彪子,然後擡起目光看向薄邁。
二人對視時,陌笙順嘴沖薄邁也:“嘬嘬。”
嘬完被自己的口誤驚地瞪大眼睛。
薄邁眯眼。
陌笙連忙:“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陌笙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薄邁反應很淡地輕颔首,嘴裏卻說:“嗯,磕一個就原諒你了。”
陌笙神情僵住。
薄邁睨她,“怎麽,不願意?”
陌笙輕咬唇瓣。
“不磕也行,過來給我扇一巴掌。”薄邁神色嚴肅。
陌笙抿抿唇,三五秒,居然真的上前一步,站到薄邁跟前。
只見她輕輕吸氣,然後把臉側過去一寸,明明害怕得眼睛頻眨,卻還是硬着脖子,毫不求饒。
薄邁再一次覺得這人很有意思。
他心裏這麽想,手卻擡了起來。只見陌笙餘光瞥到他擡起的手,表情瞬間變得更僵硬,在他伸手過去的瞬間,陌笙立刻閉上眼睛。
盡管害怕成這樣,臉卻沒有躲閃半分。
薄邁盯看陌笙兩秒,大手掐住她的臉,迫使她正面看向自己。
陌笙這才睜開眼睛。
她眼睛微睜,疑惑又茫然。
薄邁真有點好奇了,這種人如果放在他們學校,早該被蹂/躏得待不下去了。
他問:“你學校沒人揍你?”
陌笙都沒想着掙脫薄邁的控制,就那麽被掐着臉問:“為什麽揍我?大家都是好人。”
“哦,我不是。”薄邁松開手。
陌笙抿抿唇,小聲說:“你也是。”
這時老板把兩個煎餅果子遞給薄邁,笑眯眯地跟陌笙說:“他逗你玩呢。”
陌笙這才狀似反應過來,埋怨薄邁,“幹嘛這樣,吓我一跳。”
薄邁沒理會,跟彪子說:“走了。”
陌笙緊跟其後。
薄邁看她一眼,“你是彪子?”
陌笙這次沒生氣,很正經道:“你又在逗我。”
薄邁一頓,看陌笙一眼,陌笙大大方方和他對視,兩三秒,薄邁哼笑一聲,繼續走。
陌笙慢半拍地追上。
她懷裏書多,走得費勁,薄邁随手抓走一半,掂兩下,還真不輕。
偏頭看一眼旁邊的小蘿蔔丁,薄邁又拿走一部分,只留幾本給陌笙。
陌笙眼睛亮亮的,看着薄邁笑,“謝謝。”
“我都說了,你是好人。”陌笙小聲說。
“別光嘴上誇。”薄邁根本不吃這一套。
手裏沒了重物,步子都輕快起來,陌笙笑着說:“那我過幾天請你吃飯,今天我們晚自習只上一半,明天考試,考完試我來找你?”
薄邁脫口而出:“我沒吃過飯?”
說完看見陌笙愣一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順嘴又逗人一次。
小姑娘幹什麽都一本正經的,薄邁怕她當真,本想解釋,卻聽陌笙說:“那……我再好好想想怎麽報答你。”
薄邁一頓,來了興致。
他看向陌笙一眼,只見陌笙抿唇笑笑,笑得很乖。
薄邁從小見慣嘲笑譏笑,甚至淫/笑。
唯獨這種乖順的笑,他幾乎沒見過。
如今驀地出現,只覺紮眼。
薄邁深色眼底淡淡一斂,移開目光,心中本來只有輕飄飄一瞬的興致轉瞬消失。
“行。”他嘴上懶懶應一聲,其實沒往心裏去。
走到薄邁家附近的巷子,陌笙主動跟薄邁說:“你到家啦?”
薄邁懶懶一擡手,意為:拜拜。
可陌笙看上去卻似乎還有話要說。
薄邁察覺,停下。
陌笙抿抿唇,似乎還在糾結。
薄邁狀似沒什麽耐性地擡腳巷子裏走。
陌笙這才鼓起勇氣問:“你剛剛是不是又在逗我?你沒想過要我報答你對不對?“
薄邁一頓,看向陌笙。
他沉默,在陌笙那裏就是默認。
陌笙神情忽然有些失落,她似乎沒動腦子就問出:“那你會這麽逗其他女生嗎?”
陌笙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左顧右盼幾秒,沒等到他回答,幹巴巴說句:“算了,我就随便一問,拜拜。”
然後轉身跑走。
薄邁盯着陌笙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而後,他低頭看着自己手中被陌笙遺落的書,無聲挑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