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五日過去。
兵将日夜輪值, 地裏的糧食得以全部收了上來。
檢驗這大半年辛勤的時候到了,焦西河帶着自己一衆手下,拉上燕戡看着眼前這一幕。
比人還高的糧倉裏堆積着新收的粟米, 兩兩一組兵将扛着麻袋稱重, 邊上的人一邊報數一邊記錄,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就是不稱, 他們看今年麻袋的數量都能看出能比去年多不少。
一通忙碌過後,負責記錄的人看着最後寫下的字, 喃喃:“一石……”
他忽然心中生出一股緊張, 又止不住的激動。他顫抖着手匆匆将紙頁往前翻,手指沿着去年的記錄滑動, 一一看去。
手上猛然一頓。
他震驚又狂喜地看着緊盯着他的衆人, 激動得破音:“真的是一石!畝産多了一石!”
“多少!”阿興掏了掏耳朵, 一臉不可置信。
“一石啊聾子!”焦西河逮住旁邊阿興的肩膀,狠狠搖了搖人,“哈哈哈哈, 老子就說我種地厲害!瞧瞧, 一年一畝地多了一石!一石啊!哈哈哈哈哈!!!!”
阿興翻着白眼嚷:“暈了,暈了!”
“将軍!”焦西河撒開阿興,激動地看着燕戡。
燕戡去将那賬本拿來看。
夫夫倆頭碰着頭, 從最開始的一年看到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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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是激動的笑鬧聲,兩人不為所動。
這冊子燕戡熟悉, 他大致看完合上。又見戚昔目光落在上面,笑了笑, 将冊子放他手裏。
瞧着戚昔有翻來一一細看, 燕戡才問焦西河:“今年為何會漲收如此多?”
焦西河臉上的笑一收,正色道:“一則天氣好, 今年沒什麽大旱。二則咱們下足了肥,這東西确實好用。加上這種子是買的頂好的,将士們怕将軍給的肥料錢打了水漂,又更加盡心盡力,所以這才比往年多了如此多。”
燕戡眸光微動:“杜家今年的粟米畝産也只比去年多了五十斤。”
戚昔目光落在那購買種子的一頁上,一頓,輕聲道:“種子也應當是這漲收的關鍵。”
焦西河:“是,将軍不是叮囑要好種,咱就專門找的最好的。加上去年留的一些種子,都是不差的。”
育苗重要,良種也重要。
戚昔看見一旁專門沒有脫穗保留下來的來年種子,眸光一頓。
如此下來,希望來年會更好吧。
燕戡:“既然如此,将士們也辛苦了。讓火頭營好好做上一頓,大家夥兒好好慶祝慶祝。”
“好!”
“多謝将軍!”
“多謝将軍!!!”衆人歡呼,臉上皆是笑意盎然。
大順朝的粟米價時有波動,看年歲收成和地區,一石兩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不算種子跟人力,單是那一百多兩的肥料都能抵了大半種出來的糧食錢。
戚昔撚着手指,心道:現在跟上輩子比起來,務農更是不賺錢的,甚至于倒貼錢。
這産量,還有的提。
今年這六百石的粟米加上幾十石的麥子,七萬多斤的糧食已然是一個好的開始。辛苦了大半年的大家自然也高興。
為了慶賀,他們當即開始用石磨推着新收的粟米,打算做來嘗嘗。
戚昔則無事,回到了營帳裏。
這幾日燕戡在大營裏面忙,戚昔也多待在營帳。
他将之前的那些想法寫下來,方便到時候燕戡查看。
他練過毛筆,寫的也是規整的小楷。幾筆一字,書寫的速度并不快。
費了五天的時間,他将建造水庫,修建溝渠以及育種的相關事宜寫下。
至于具體如何規劃,比如說水渠幾條,走向如何,途徑的位置都需要實地考察。
戚昔只給了一顆種子和需要的肥料,怎麽種植,需要燕戡跟其他人一起來。
*
今日為着慶祝收成,大家都高興。
無事可做,燕戡在外面看了看便回到營帳裏陪着戚昔。
“夫郎。”燕戡繞過木桌,走到戚昔後邊。
戚昔停筆站起,讓出位置。“寫好了,你看看。有不明白的快些問。”
“夫郎坐着便是。”燕戡按着戚昔的肩膀讓他坐回椅子上,自己則拿上桌上的紙,一一看去。
起初,他慣常在戚昔面前嘴角含着笑。漸漸的眸光如深湖幽暗深沉。他嘴角繃直,不怒自威。
這鮮少在戚昔面前展現出來一面露了出來。
戚昔安靜瞧着,等着他提問。
燕戡将這幾張紙好好放下,他傾身一把将戚昔抱起。完完整整禁锢在腿上。
“夫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兒。”
戚昔腰間泛癢,他抓住燕戡的手,疑惑道:“你說。”
“此前我想着,之前育苗的事兒還有肥料的事兒夫郎若是願意,就告訴他們這些都是夫郎的主意。但現在看來,夫郎這身本事還是不要露于人前的好。”
燕戡大掌貼住戚昔的側臉,鼻尖與戚昔的鼻尖虛虛碰着。“現下不怎麽太平,夫郎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我怕……”
燕戡緊緊抱住戚昔,聲音暗啞,沉得厲害:
“我怕我護不住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燕戡雖然是大将軍,但那坐在高位的陳氏荒淫貪婪,見這般能人必定想掌控于手心。
這天下畢竟姓陳,他燕戡現在還不能确保以後露于人前的戚昔全然安穩。
戚昔被男人按在懷裏,他雙手搭在燕戡手臂。耳畔是微微急促的心跳和過于沉重的呼吸。
戚昔感受到男人瞬間湧動的不安。他禁不住抓緊燕戡的胳膊,呼吸都輕了。
“這些事我說了也就說了,只是順手而為。我不想露于人前,且名利于我而言,沒多大用處。”
“燕戡,這樣就挺好。”
燕戡看着填滿了他懷中的人,小心地松了松手。他用鼻尖珍惜地蹭了蹭戚昔的臉,他道:“但該是夫郎的就是夫郎的。會有那麽一天。”
這是燕戡給戚昔的承諾。
他的夫郎的本事,合該讓人知曉。
“夫郎寫的這些,我會一一去辦。到時候還望夫郎多多幫忙。”
“自然。”
戚昔微涼的指尖貼在燕戡依然隆起的眉心上。“慢慢來,這些都需要從長計議。”
燕戡偏頭,叼住戚昔的手腕磨了磨:“聽夫郎的。”
戚昔見他如此,那股觸動成了無奈。
“屬狗的,松開。”
燕戡一笑,在戚昔手腕內側親了幾下。“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戚昔耳垂浮現出一抹薄紅,害怕燕戡嘴裏再冒出什麽不要臉的話,他擡手幹脆捂住他的嘴巴。
“是不是無事可做了?”
“唔。”燕戡直勾勾地盯着他。
戚昔抿唇,被他灼熱的視線看得想躲。幹脆另一只手也将他眼睛捂住。
見被自己捂了整張臉的人,戚昔卻先笑了。
燕戡輕輕拉開臉上的手,窩在掌心把玩:“夫郎,咱們該回去了。”
戚昔念着家裏的奶娃娃,他看着交握的兩雙手。“什麽時候回?”
“明日,如何?”
“好。”
今日的軍營格外熱鬧,将士們粟米粥就着肉麥餅,吃得美滋滋。
營帳裏,戚昔跟燕戡一同吃飯。
帳子裏只點了一盞燭火,燈光朦胧,将兩人并排的影子投在營帳上。
“夫郎嘗嘗這新麥做的餅子。”
一個餅有臉盤大,裏面包裹着切碎的豬肉與大蔥。為了頂飽,面皮兒也做得厚。
這餅子是用葷油煎的,兩面金燦燦,咬上一口滿嘴冒出油香。
或許還是為了省下一點糧,白面裏依舊摻了些麥麸。但放的分量不錯,吃着口感稍稍粗糙一點而已。
戚昔只吃了半個,剩下的便進了燕戡的嘴裏。
“這些是他們磨了半個下午的成果。”戚昔用帕子擦了唇角,瞧着一盤裏剩下的最後一個餅子。
為了今日這一口吃的,焦西河跟火頭營的将士都快把石磨磨出火花了。
燕戡一笑:“是啊,一頓就吃完了。”
他湊近戚昔,眼裏笑意蕩漾:“怎麽,夫郎又想到什麽了?”
燕戡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夫郎究竟是什麽人,怎麽腦子裏會有這麽多的奇思。
戚昔手抵着他的臉推離自己一點。
“水磨,水碾,聽說過嗎?”
燕戡又湊過去,邊道:“倒是聽過,南邊百姓的用這些給糧食去殼。”
戚昔無奈,幹脆單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帕子給擦了擦嘴。
“正好這邊有河,高差也夠。做一兩個,一個水磨一日能磨五百斤。比人力一日五十斤強多了。”
燕戡:“好,聽夫郎的。”
燕戡此前就負責帶兵打仗,前頭幾年做的唯一與他這帶兵打仗的将軍頭銜不相關的事兒就是種這糧食。也自然未曾思考過這給糧食脫粒的事兒。
燕戡笑着笑着,人已經貼到戚昔身上。他額頭在戚昔脖子上蹭:“夫郎啊,你怎麽什麽都懂啊。”
戚昔扒拉開自己腰上的手:“正吃飯呢,別撒嬌撒癡。燕戡,坐好。”
燕戡依着戚昔的話坐直了。
他緊盯着戚昔。這樣的夫郎他恨不能藏起來。
戚昔:“吃飯。”
“嗯。”燕戡翹起嘴角,又拿起筷子将最後一個餅子吃完。
*
飯後兩人一起去外面走了走,回來又洗了澡這才睡下。
燕戡陪着戚昔躺在床上,等察覺到戚昔睡熟之後,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去了燕仇的營帳。
“你小子,大半夜的不陪着你夫郎,跑我這裏做什麽?”燕仇正要熄燈睡下,一看燕戡來,臉上立馬沒了笑。
燕戡準是有事商量,這會兒過來,一般是不到後半夜是說不完的。
燕戡随意找個凳子坐下,半張臉隐在陰影中:“此前的事兒如何了?”
燕仇綁好了自己的衣服帶子,雙手擱在膝蓋上,渾聲道:“放心,已經的安排好了。”
回答完,燕仇等着他的下文。
燕戡曲指在腿上敲擊着,道:“咱們這兒焦西河正好是南邊的人,讓他帶着建幾座水磨出來。”
“水磨?這玩意兒不是南邊……”燕仇一拍大腿,立馬反應過來,“可不是!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南邊用這玩意兒磨糧食比我們今兒快多了!”
“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
說完,這方又安靜下來。
燕仇看着燕戡那虛虛點動的手指,不免出聲:“你要說什麽倒是快說,大晚上的也好快點回去陪自己夫郎不是。”
燕戡擡起頭,整張臉暴露在燭火之下。鋒芒畢露,氣勢迫人。
“我想建水庫,修水渠。”
“你瘋了?這是朝廷的事兒,你一個打仗的摻和什麽。那邊知道了又小心參你一本。那上面的就盯着你的錯處,你要真做了,還不叫人抓住把柄。”
燕戡:“不讓那邊知道不就行了。”
“不行。”
燕戡:“仇叔,為了斜沙城的百姓,以及将士們。這是一件好事兒。”
燕仇急得站了起來:“可你我都知道這建堤造渠是朝廷的事兒,就是這兒想做也得上報。”
燕戡諷笑道:“但我們都知道,盯着這裏的人是不會同意的。”
朝廷默認斜沙城被燕戡牢牢掌握,他們本就畏懼燕戡,更不會讓燕家軍所在的地方有任何的富庶可言。
因為這樣燕家軍要依賴朝廷調撥糧食,被朝廷牽制。且地方貧瘠,軍隊沒錢更換裝備,也就沒有發展可言。
至于這裏的百姓,在朝廷眼裏,那只不過幾十萬的數字而已。連從他們手上收走的那點稅糧,他們都看不進眼裏。
燈火亮到後半夜,燕戡才緩緩起身。
燕仇長嘆了口氣:“你就是倔。”
燕戡朝着燕仇拱手:“那就辛苦仇叔了。”
“知道了,會給你辦好的。”
勘察選址的事兒需要悄悄的來,燕仇瞧着落下來的簾子,愁得抱着腦袋撓了撓。
小兔崽子,盡給他找些不相幹的事兒做。
*
頭頂星光,燕戡回到自己營帳。
他沒有點燈,借着極好的夜視能力繞過屏風,卻見本應該是熟睡的人閉着眼睛坐着。
他脫了衣服鞋子坐上去,将人攬入懷裏。輕喚:“夫郎。”
“你回來了。”戚昔迷迷糊糊地傾身,習慣性地揪住燕戡的衣角,将自己整個窩在他懷裏。
燕戡親了親他額角,抱着人躺好。
“為何醒了?”燕戡手臂墊在戚昔脖子下,一手攬着他的腰。
戚昔往他懷裏擠了擠,腦袋埋在他胸口。“翻個身,你不在。”
燕戡心裏一軟,他喉結滾了滾,有些難以抑制地輕啄人的面頰。
親到戚昔的唇角,燕戡呼吸微重。
他看着漸漸睡過去的人,又有些舍不得地輕輕在戚昔唇上輕咬了一下。腦袋埋他發絲中,吸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
跟夫郎睡雖然挺好,但也是需要極大的毅力。
燕戡怨念地叼住戚昔耳垂上的軟肉磨,直把人磨得無意識哼哼了,才安撫似的親了那磨紅了的軟肉一口,好生抱着人睡覺。
次日兩人早早起來,用完了早膳就回了斜沙城。
他們往西邊進城,不用遇見什麽人可直達自家宅子。
一進門,就聽見燕小寶的奶音一聲一聲地傳出,像個小話痨似的。
周子通先看見兩人,他将小崽子抱起來,讓他看着門口。
“小寶看看誰回來了?”
阿楮拿着撥浪鼓晃了晃,規規矩矩像個小公子似的走到兩人面前。“将軍,郎君,你們回來啦。”
戚昔摸摸阿楮的頭:“這幾天辛苦阿楮了。”
小阿楮仰頭笑得乖巧:“不辛苦。”
幾人說着話呢,燕小寶長着手見到自家爹遲遲不過來抱自己,小嘴一癟:
“哇嗚——”
燕戡笑了一聲,摟過小奶娃。“多大了,還哭。”
“人家才兩個月不到,能有多大。”周子通嘲笑道。
“嗚嗚嗚……”燕小寶伏在他爹肩膀上,淚眼汪汪地看着他門邊的小爹。肉包子臉上全是淚水,就這麽一會兒,哭得鼻尖都紅了。
戚昔走上前來,用燕戡遞來的帕子輕輕擦拭他小臉上的淚水。“剛剛還玩兒得好好的,哭什麽。”
“嗚——”
戚昔點點他的鼻尖:“不哭。”
小奶娃打了個哭嗝,兩個小拳頭握得緊緊的。水汪汪的葡萄眼就看着戚昔。
抽泣漸漸止了,他又揮着小手“啊啊嗚嗚”地說起來,仿佛是在控訴他這幾天不着家。
戚昔側臉貼上去,在奶包子臉上蹭蹭。
他眼光柔和,透着溫情。
“小寶乖。”
*
這段時日農忙,斜沙城的衆人都忙着收莊稼。
東邊宋四娘家的田地裏,宋倉跟放假回來的兒子宋儉正在收麥子。
宋儉長相随宋四娘,身量高,但身板薄。長眉圓眼,鼻頭肉而圓,模樣清俊秀氣。
十八九的年紀,身上還有些少年氣,但已經是各村聞名的童生了。
他性格不似宋倉的沉悶也不似宋氏的潑辣。他開朗友善,好友頗多。也乖巧聽話,受盡長輩喜愛。
這麽一個小書生蹲在地裏,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跟在自家爹身後收麥子。誘得周遭的人止不住地看。
宋儉只當看不見那些目光,笑着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問:“爹,今年收成是不是比往年好些?”
宋倉割了麥子打捆放上板車,抹了一把汗水道:“是要好些,今年老天爺沒出什麽岔子。”
“我回來的時候,看好幾塊田地裏面的麥子更是不錯。爹可以去那幾家收些。”
他家賣包子的,用來做包子的白面是自己買了麥子回來磨的。這樣能剩下一筆錢。
宋儉小時候跟爺奶待在鄉下,懂事兒就被爹娘接到城裏念書。家裏面的開支都是爺奶種地,還有自家這包子鋪負擔的。
這一家的營生,他也知道一些。
所以哪家麥子好,哪家經常賣給他家麥子他都是清楚。
宋倉:“爹知道,早讓你娘去問了。”
“這次又是你一個人回來的?”
“不是,孫文卿也回來了。”
宋倉在腦子裏扒拉了下,才想起來兒子說的孫文卿是誰。“難得。”
宋儉:“他家跟咱家又不一樣。”
“是啊,咱十裏八鄉就你們兩個能叫得上名字的讀書人,咱家還能過日子,他家就……”
*
盤山村是斜沙城有名的窮村。
跟溫家姐弟待着的西高土村窮得不相上下。它們一個在斜沙城的最西邊,一個在斜沙城的最東邊。
從村裏過來,都要走接近兩個時辰。
曾今盤山村絲毫不起眼,甚至在村子合并的時候因為太遠太窮而差點被漏下。
但誰也沒想到,這麽一個默默無聞的村子裏居然跑出來一個金窩窩,那就是讓盤山村聞名衆村的孫文卿。
孫文卿他爹叫孫有餘,就是之前在賣羊糞的時候幫了溫家姐弟一把的中年男人。
他家在盤山村裏以前算極窮,根本沒養什麽牛羊。現在算很窮,就是養了十來頭山羊,那也只能覆蓋孫文卿念書的費用。自家過得還是窮。
他們一個村子裏往上數五代,沒出來一個讀書人。
但就是這麽一個連書都買不起的村裏,孫文卿十歲才開始正式念書,十二歲考上童生,十八成為秀才。如今也不過十九。
他念書念得極好,本該去府城的。但不知怎麽,就在前兒又回到縣學。
斜沙城裏是個讀書人都知道他,也猜想他回來是因為負擔不起那邊的念書費用。
因為即便是他每月可以領取廪銀,府城那日子也是他們斜沙城的尋常老百姓過不起的。
藏在林中,如磨盤一樣的盤山村裏,孫有餘看着悶不吭聲幫着自己堆肥的兒子,忐忑問:“是不是銀錢不夠了,怎麽回縣學了?”
孫文卿垂着眼皮,對就在近處的羊糞沒有半分反應。
“爹,我不想繼續念書了。”
“那怎麽行!”孫有餘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你老師說了,你是讀書的料子,也是做官的料子。就是做個縣官,那也比我們這些泥腿子要好過。”
“兒啊,你若是因為錢,你放心,爹還是能拿得出來的。咱繼續讀,府城老師好,比在縣學強。”
孫文卿瞧着地上的羊糞,看着父親佝偻的背脊。一想到在府城看到的那些,眼中隐隐滲出血色。
他天生聰慧,看事也是一眼看透。
如今的大順,要想過得好,做個貪官銀子便能如河一般往手上湧。可真要做個有抱負的好官,這不是個好時候。
這是孫文卿在府城的牢裏蹲了兩個月想明白的事。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孫有餘看他這副低沉的模樣,定是遭了難。
他苦悶地握緊手裏的耙子,心裏邊悶痛。
都怪他們,拖累了兒子。
孫文卿不想讓孫有餘陷入自責,自己一個秀才,要在斜沙城活下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看着地上的羊糞,聲音裏藏着思量好了的堅定。
他道:“爹,我想去将軍府試試。”